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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印象

来源:网络 时间:2017-09-02 21:50
第1节:小引作者:陈平原小引--陈平原1993年9月至1994年7月,我有幸得到日本学术振兴会的邀请,在东京大学和京都大学从事研究。此前

 

第1节:小引
作者: 陈平原

  小引

  --陈平原

  1993年9月至1994年7月,我有幸得到日本学术振兴会的邀请,在东京大学和京都大学从事研究。此前此后,也曾多次访问日本,但都不像这一次悠游自在。无论是在家念书,还是出外玩耍,全都兴之所致,随意挥洒。回国后,写了若干随笔,集成一个小册子,那就是1996年由辽宁教育出版社推出的《阅读日本》。

  "日本"不是我的专门研究对象,但中日之间的恩怨情仇,对于每一个中国或日本的知识分子来说,都是无法回避的。记得原东京女子大学教授伊藤虎丸先生说过:中日之间,"友谊"容易,"理解"很难。意思是说,没有"理解之同情"或"同情之理解",只是因应政治局势的需要唱高调,那样的"友谊"不可靠。在不断的"干杯"背后,潜伏着国家利益、文化差异,以及历史记忆等,所有这些,都不应该被忽视或刻意抹煞。在这方面,政府的立场、专家的论述以及大众的趣味,三者之间犬牙交错,关系十分微妙。

  作为业余爱好者,我之谈论日本,确实只是"印象"而已。此类文章,不同于专家之学,只求生动、真切,而不可能全面、深刻。于是,文字之外,借助图像,力图做到"图文并茂"。当初连载于《东方》杂志,确实配了好些精心搜集的插图,效果很不错。可结集成书时,为了丛书体例的统一,只好忍痛将图像删去。这回的"改头换面",主要做了两方面的工作:一是截取自认比较有心得的前两辑棗"东游小记"和"阅读日本",(注:由于篇幅所限,删去了"东游小记"中"东京之'行'"和"新年音乐会"两篇。)舍弃关系较为疏远的"东京读书记"和"结缘小集";二是配上大量相关图片。

  十年前的旧书,得以翻新出奇,心里蛮高兴的。更何况,新版之兼及图文,接近我原先的设想。原书写成于中日关系良好的年代,不免更多地看到现代日本光明的一面。十年后的今天,对明治以降日本的历史与文化有了较为深入的了解,我仍不改初衷。就像初版"后记"所说的,作为一个对异文化有浓厚兴趣的读书人(而非专家),我更多关注如何向对方学习,而不是疗救人家的疾病。

  2005年10月6日于哈佛燕京

  序

  --夏晓虹

  读书人真是不可救药,"周游日本"最终变成了"阅读日本",而且读后有感,写成文字,结集成书,这确是平原君一贯的作风。我不知道,假如在一个世纪前,我看到的会不会是"竹枝词"一类的纪事诗,当年出游日本的文人学者,没少为我们留下这些东西。如今,我们还可以借助黄遵宪等人的诗作,探知明治维新以后的日本曾经给予中国怎样的冲击。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必须即席赋诗的时代已经过去,若要说清楚对于异国的感受,我觉得散文还是好过诗歌。黄遵宪之所以只能以《日本杂事诗》为《日本国志》的副产品恐怕原因也在此。

  据说,地球正在变小。"地球村"的说法使远隔重洋的国家都成了我们的近邻,传播媒介的进步,更让我们打开电视机,便可"目游"全球。古语所谓"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好像确已成为现实。如此说来,了解他国在今日并非难事。但这其中不无误会。距离感的接近其实只令我们对别国平添了一份亲近,以为在地球上任何一处发生的事情,都非与己无关。而对植根于生活方式以及思维深处的文化基因,书本和画面原有力不能及之处。更何况,个人的体会乃是人生经验的一部分,非足履其地,亲接其人,不会有真感动。尽管临行前购买了许多介绍日本文化思想以及风土人情的书籍以备查考,平原君显然还是更相信自己的眼睛与心智。

  日本文化与中国文化的关系是个能写好多本书的大题目,不必我说,也非我所能道。平原君从一些小开口进入,借谈日本,反省中国,属于他的别有会心,有此书在,也无须我饶舌。既然"阅读日本"无论大题小题均可不作,只有另寻门径。好在我本与平原君同行,且嗜游胜于善读,故而对于"周游日本"的话题尚可发言,正不妨权充导游,以明行踪。

  差不多一个世纪前到过日本的康有为有一方长文别章,在其门人友生的回忆文章中常见提起:"维新百日,出亡十六年,三周大地,历遍四洲,经三十一国,行四十万里。"不说气魄,单是行迹,便令我辈望尘莫及。"历遍四洲"不易做到,追踪前贤,经一国,游四岛,应可实现,谁知还是功亏一篑。虽有大半载的光阴,四国却只在新干线的高速列车上,隔着车窗,隐没在濑户大桥的另一端,引人遐想。即便如此,我们的游兴之高,已使日本友人惊叹不已。

  说是同行,我实比平原君迟到三个月。当我取道香港抵达东京时,节令已进入冬季。大约是东京仅见的窗外那株红枫也不再能坚持,三两日后,叶片便黄萎凋落。整个冬天,只得蛰伏东京,在市内各处游荡。好在学会乘车,可以看地图认道路,穿行小巷,寻找僻寺,游走大街,领略繁华,原也乐趣无穷。东京作为世界屈指可数的一流大都市,国际化程度自是极高。圣诞节银座高雅精致的橱窗艺术,表参道学自巴黎的圣诞灯树,静静等待参观西方印象派画展见首不见尾的长龙队伍,为迎接新年而举办的几十场爆满的贝多芬第九交响乐演出,都是在日本其它各处无法得见的景象。依靠热心朋友的指点,我们有幸一一领会。不过,即使在东京,日本的传统仍未被国际化淹没。印象派绘画之外,此时最多参观的便是浮世绘画展,特别对《名所江户百景》的作者安藤广重尤有好感。原先在国内难以接受的相扑,易地东京却有了新体认,每年照例举办的新年后开始的大相扑初场及四季重大赛事,竟成为收看最多的电视节目。而大有赢得力士最高级别"横纲"之称的,反是来自美国、入籍日本的曙。所谓"越是民族化,越是国际化",在此似乎也得到了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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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序
作者: 陈平原

  进入三月,梅花初绽,预示着春季的来临,我们的株守东京也告结束。第一次远足,便是去以观梅闻名的水户。日本人的酷爱自然,也许因了高度现代化都市生活的阻隔,而更形强烈。电视中日日报道梅花又开几分的讯息,使东京后乐园中的游人陡增。花瓣微张的梅枝,已牵惹得游客驻足不去;几株散漫开放的野花,竟也被精心地以竹丝圈起。待到得见水户偕乐园沿水漫山红白纷呈的梅林,千姿百态,不修边幅,不禁为其蓬勃的生气而倾倒,东京园林的精致中所透现的雕琢实无法与之相比。

  三月底,在伊豆半岛突见樱花,又是另一番情致。只因此地较东京偏南,兼之海风和暖,花期先在此登陆。不过,伊豆更让人着迷的还是山岚海色与舞女走过的天城隧道,散落平川的樱树倒也无意争奇。此后,好像成心追随樱花线(樱花在各地的开放,一时间成为电视关注的焦点),从伊豆到东京,一直寻迹至札幌,半个日本的樱花尽收眼底。此中,最为壮观的究属东京,上野公园、千鸟之渊与多摩川边如云如霞的樱花与如痴如醉的赏花人,夜以继日地互相厮守,自花开到花落,使得恭敬有礼的日本人,在这几日间忽尔脱略形迹,纵情饮乐,迥异平常。

  身居东京,横滨、镰仓只算近在肘腋,可小小不言。伊豆途中,一位精通中文的日本朋友以"不到长城非好汉"解"不到日光,莫说最好"的日语俗谚,倒勾起了我们对日光山的好奇心。一百多年前,王韬东游至此,写下一篇《游晃日乘序》,极力描摹山水之胜及日友护送登山的盛情,成为其扶桑之行结束时最精彩的一笔。而此游的发生,即是因闻说该处"土木丹青之盛,穷工极美,甲于天下","西人来日东者,无不往游日光,否则以为阙典"(《扶桑游记》卷下),可见"最好"之说由来已久。百年过后,东照宫仍是那般巍峨壮丽(或许更加修饰一新),华严瀑仍是那般气势磅礴(其实因岩崩高度已略有减损),中禅湖仍是那般烟波浩渺(不知面积比前如何),连一路开车送我们登山、观瀑、游湖,直至天黑尽方抵达其长野山中的别墅款待我们住宿的日本朋友,也是那般周到热心。

  按照预订计划,五月初,便当由东京转移至京都。但不过十日,我们又沿新干线原路返回,且更驱向东北,目的地是北海道的札幌。大约一国之中,北方人总较南方人显得豪爽,风光也自不同。而北海道的开发不过是一个多世纪以前的事,所取法的美国得克萨斯州城镇格局与建筑风格,使得北海道大学中两行茂盛冲天的白杨树,竟成为札幌的代表物。港口城市小樽,也以厚实坚固的石头仓库构成独特的地方景观。这多少给我们留下一些荒野的气氛,并感觉其中充盈着活力与沛然不可御的气势。北海道大学也不例外,校园里大面积的丘陵绿地,在日本当真是首屈一指,对于一个岛国来说显得颇为奢侈。更引人入胜的是夜幕降临以后,草地上便聚集着一丛丛的人群,烧起成吉思汗火锅,欢呼痛饮,烤羊肉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处处可闻。我们无缘加入这些快乐的人群,却没有错过品尝美味的机会。在札幌啤酒厂附设的啤酒园里,大块吃肉的同时,我们也畅快地大口喝着泡沫四溢的新鲜啤酒。热情的日本北大的老师,还领我们见识了如同家庭般亲切随便的小酒馆。

  作为一次难得的经历,北海道之行在交通工具的选择上也不同寻常。日本国土不算大,新干线列车的运行速度又极高,被称作"寝台列车"的夜间火车只在很少的线路开行。乘此种车去札幌的一段路程,成为我们整个日本漫游中最阔绰的旅行。从仙台上车,坐的是带有电视机与桌、柜的头等车厢,但这仍然不能使我安睡,火车车轮碾压铁轨的杂音一如往常。回程改乘轮船,从小樽出发,走日本海。一路观日落日出、海浪海岛,否则歪倒床上看电视录相,虽三十余小时,亦不难过。

  从京都去北海道,鲁迅留学过的仙台本为路经,自不可不游。将鲁迅上课的教室、借宿的民房以及各处建立的纪念碑一览无余之后,心心念念便只在松岛。早已听不只一位日本友人朗诵过俳圣松尾芭蕉的一首名作,若译成汉文,不过是翻来覆去的几句:"啊!松岛!啊!啊!松岛!!"据说,当年芭蕉目睹松岛,心中生大感动,所有的语言都显得贫乏无味,不足以传美景于万一,便只能反复咏叹其名,使此作在俳句体中别具一格。乘船游行在数以百计绿意葱茏却又姿容各异的大、小岛屿之间,立足岸边远眺这星罗棋布、总名"松岛"的海上奇观,所能作的便是频频举起照相机与摄像机,感谢自然造化的神奇与人类文明的创造。

  松岛以其美貌,入选"日本三景"之一。既得其一,便思占全,免得辜负了好山水、好时机。北上之后,南下已很便捷。6月下旬,即使是海洋性气候的日本,天气也够炎热,此时向南,颇有苦中作乐的意味。在前往九州的路上,我们照例沿途游观。而横竖说来,广岛都是最重要的一站。

  历史上军国主义势力的集结地,使广岛在历次对华战争中均充当了桥头堡;原子弹的爆炸,又让人们在面对废墟时心情复杂。与残酷的战争景象相对照,广岛市附近的宫岛则提供了美妙的人文与自然景观。宫岛的山光海色固然佳胜,不过,若没有严岛神社,其能否入选"三景"大成同题。读《平家物语》时,对历史上曾经叱咤一时的平清盛家族所信奉的严岛神社留有深刻的印象。举行大战的前夕,到这里祭拜守护神的仪式总给我以悲壮感。而远远从海上看到藏在海湾深处的这组红色建筑的第一眼,便证实了我的感觉准确无误。严岛神社不像一般的神院寺庙建于平稳的陆地,偏偏选址在海滩。来时虽已落潮,但留在巍峨的神社大门附近的水迹,令人自然生出浪击底部支柱、整个神社浮动海面的遐思。最近一次飓风造成的若干殿宇倾覆的后果,至今尚未消除干净。无法把握的不安定状态,与迅速覆灭的平家的命运一样,为壮观的严岛神社涂上了一层悲剧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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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九州之行
作者: 陈平原

  仿佛由此设定了基调,悲壮成为我们九州之行的总体感觉。当然,在长崎建造的海外最大的孔庙中,徘徊于七十二贤人的石像群间,引发的只是自豪感。而在佐世保的山巅眺望烟雨朦胧的九十九岛,下山行经日本最大的美国军事基地;游长崎而品尝那首著名的歌《长崎今日又下雨》的况味(初听此曲的日语歌词,是在札幌的小酒馆),瞻仰将近四个世纪前为基督教而流血的二十六圣人殉教纪念青铜像;在骄阳似火的日子,登上为消耗各地诸侯实力而修建的坚固的熊本城,凭吊烽烟遍地的古战场遗迹;于阿苏山火山博物馆观看在此地无数次上演的火山喷发、熔岩溢淌的场景,游目火山地区长流不断的河水、绿草茵茵的牧场;漫步福冈市区,邂逅抗击元军的历史遗存……几乎每一空间与时间里,充塞胸中的都是既悲且壮的旋律。九州不愧为日本勇士的出产地,连至今盛行不衰的相扑运动,获胜的大力士们也仍以到熊本的吉田司家领取证书为荣典。

  除了东京,在日逗留期间居住最长的地方便数京都了。正好赶上百年难遇的平安建都一千二百周年,各类庆祝活动竞相开场。能乐演出、插花展览、茶道表演一时纷集,虽无法细细品味,却足大饱眼福。散布京都各处大大小小古老的寺院,自有一种挡不住的诱惑,我们也如同所有的国外游客,一边抱怨着门票的昂贵(一般五百日元即相当于人民币近五十元一张票),一边仍不自禁地进出。为配合建都纪念,例行的城市游行娱乐活动"三大祭"也准备得格外卖力。两年前的十月来京都,机缘恰好,观看过以追溯历史为主题的"时代祭"。剩缺的两次,便要靠此行补完。五月举行的"葵祭",系由春季祈求丰年的仪式演化而来,尚显得颇为简朴。七月进行的"祗园祭",在神社排练,历时既久,人们的热情也更高。十六日晚间,如潮水般的人流,拥聚在四条乌丸的大街上观看高大的花车。次日,填街塞巷的人群又鹄立于烈日下,等候一辆辆装饰繁华、名目繁多的花车在器乐的吹打声中通过京都的主要路口。这项活动最能显示寺院神社在京都市民生活中的地位,其所以为"三大祭"之首,道理或许也在此。

  而在等待"祗园祭"的间歇,我们终于不负此行,抽空圆了"三景"之梦。安排行程的京都大学朋友,先引领我们游览国外来客极少观光却很古朴有味的出石小城,继而乘旅游车沿丹后半岛欣赏海礁断崖与下层置船上层住家的舟屋,终点站便是赫赫有名的天桥立。与宫岛的得益于人工建造的严岛神社不同,天桥立纯然以自然力取胜。特殊的港湾走向与潮汐作用,使泥沙反复冲击形成为一道天然的长堤。除去一段小小的缺口以铁桥填补,天桥立浑然一体的结构横亘海湾,犹如一条纵贯两岸的天生桥梁。从船舱里赏玩海上落虹,踏足在这带狭长而坚实的土地上,登临山顶远眺封锁海湾的堤防,我们从各个角度把天桥立看了个够。

  应该感谢日本的习俗,喜用"三"这个数目字,而不是如同中国的偏好"八大"与"十全",我们才得以毫无遗憾地占尽日本的美景。其它三分天下有其二的名胜也不在少,"三名园"中水户的偕乐园与冈山的后乐园,"三名城"中的大阪城与熊本城,"三大建设奇迹"中的新干线与津轻海峡的海底隧道,我们均曾身临其地。我不敢说在日本读了几本书,倒确实是走了万里路。所经历的名山胜水、市景乡风,足以让我感觉良好。

  不过,平原君日本归来,写下了近十万字的阅读笔记,我则只在东京与京都分别邮寄过两则应命短文,真令我这位与平原君结伴的游客愧煞。好在此为后话,出游的当时,我可是乐不思其它。

  平原君嘱我写一两万字的长序,以充("充"与"光"形近)篇幅,谁知长行短说,五千多字便已打发掉"周游日本"这个大题目,实在太没本事。

  夏晓虹

  一九九五年八月十二日,自日归来后一年

  上篇东游小记

  窗外的风景

  独在异乡为异客,最重要的欣赏对象莫过于"窗外的风景"。毕竟不能整天逛公园或参观博物馆,大部分时间必须坐在书桌前。日本的房间朝阳台一面大都安着落地窗,大概是为了便于"借景"。倘若对面除了水泥建筑一无所有,那该多扫兴!

  到达"新家"已是半夜,不辨东西南北。第二天醒来,急忙拉开窗帘,观赏那一幅属于我的风景。真没想到,眼前居然出现一片小树林!不是东京街头常见的侧身墙角的盆景式小松树,而是自然生长的柿子树,大大小小不下二十株。在临近我家阳台的地方,还有一株枝叶茂盛的小枫树。家在四楼,树在坡上,坐在窗口望去,刚好是小树林最富表情的上半身。东京市内地皮昂贵,除了专门设立的公园,难得有如此空地。

  转一大圈回来,终于弄清小树林的来历。我的新家背靠东京大学医学研究所,研究所的楼房四周都有林木,尤以我所面对的西北角最为苍翠。周围是库房,人迹罕至,一条小路穿过柿子林。地下都是落叶,穿行时必须拨开挡路的横枝,还得当心随时腾起的乌鸦。研究所有十几栋楼房,也有一座近乎荒芜的小庭园,路边或大树下摆着若干发霉的木椅子。大概这里的研究人员工作太拚命,没有闲暇到室外来休息。敬佩之余不免觉得有点可惜,这么好的风景不该被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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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窗外的风景
作者: 陈平原

  于是,每当夕阳西下,便独自一人在园子里散步。深秋的太阳不晒人,偶尔也到园子里读书。只是空地毕竟不大,一下飞鸟,一下汽车,再加行人匆匆的步伐,还有不时随风飘来的酒精味,在在都提醒你此地不是读书处。当然也怨自己"定力"不足,否则该像曾国藩说的,"苟能发奋自立,则家塾可读书;即旷野之地,热闹之场,亦可读书;负薪牧豕皆可读书"。

  刚到时柿子还是青的,不知不觉竟逐渐变红。这时乌鸦开始猖狂起来,越来越让我感觉不能容忍--可又拿它没办法。光顾窗外柿子树的乌鸦们,大概住在离此地只有百米远的自然教育园,那里有大片的树林,是各种鸟类的天堂。柿子青时乌鸦也来走动,好像挺规矩的;柿子红了,乌鸦可就不客气啦,光天化日之下"大开杀戒",看得我都惊心动魄。十几只乌鸦直扑柿子林,专拣红柿子啄,叼住了就往回飞;过一会又卷土重来。最气人的是,万一啄落了,乌鸦绝不下地拣,而是另攀新枝。红柿子再多,也经不起它们从早啄到晚,从晚啄到早。好在乌鸦很有分寸,绝不啄食半生不熟者。每天早上起来,发现柿子红了一批,到了下午,那些红点又都消失了。浑身漆黑的乌鸦叼着圆圆的红柿子从眼前掠过,这景象固然好看;只是本想有一天绿叶落尽,剩下满树红果蔚为壮观,就因为乌鸦捣蛋,看来是没指望了。事后想想,也怪自己自作多情。柿子本无主,乌鸦啄食干我何事?总不能以破坏我家风景治其罪!

  东京上空飞翔的鸟,最多的莫过于鸽子和乌鸦。鸽子招人喜欢,公园里,广场上,随时可见游客在给食。也许正因为养尊处优,不免"目中无人",不时摆出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让自以为是的"施舍者"感觉没趣。乌鸦则讨人嫌,不但没人给食,连可能享用的剩余饭菜都被用网罩住。理由据说是因为乌鸦吃相不大文雅,经常弄脏街道。照我观察,受宠的鸽子固然活得很好,被冷落的乌鸦照样叫得也挺欢,似乎没有一点"心理不平衡"。

  那天阳台上飞来一只鸽子,与我隔着玻璃对视。尊贵的鸽子居然光临寒舍,让我受宠若惊,大有"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的感觉。那鸽子不知为何惊魂未定,我起身它便飞走,我落座它才回来。总不能让客人干坐着,找了些饼干和切碎了的苹果放在阳台上。可惜鸽子不见了,大概仍对我不放心。好吧,让你安心享用,我上东大读书去。晚上回来,阳台上果然空无一物。此后一个多星期,刚好每天出门,早上"道别"时,都不忘在阳台上放置食物。照样是打开落地窗便惊飞,不过我相信那高傲的鸽子会回来享用我为它准备的午餐。

  天气渐冷,开始设想在阳台一侧的壁洞里为我的小客人建一个窝。星期天不出门,躲在窗帘后面,观看客人如何用餐。没想到鸽子一去不回头,赶来聚餐的是两只乌鸦!难怪人说东京的乌鸦特聪明。

  鸽子好几天不露面,不知是生病了,还是赌气。正挂念着,那旧相识翩然而至,而且还带了个新伙伴,在阳台上闹得挺欢。这次再也不孝敬食物,免得人家嫌"俗气"。鸽子闹了一阵就走了,而且再也没回来。我这才恍然大悟。当初它来见我,只因同是"独在异乡为异客";一旦找到女(男)友,必然弃我而去。这么说来,鸟也讲义气。只可惜我不是公冶长,听不懂其临别赠言。

  屈指算来,妻子也将来日团聚了。窗外的柿子林已经落叶,只剩下枝头几颗乌鸦无法下嘴的红柿在随风摆动。现在最担心的是墙角的枫树,照时令早该红透了。若如是,妻子到时,那信中常提及的"窗外的风景"便一无可观了。暗暗祈祷,希望这枫树顶住日紧的寒风。观红叶的热潮已经过去,东京街头的枫树纷纷落叶,每天从学校回来,直为我窗外的枫树骄傲。

  不知是"心诚则灵",还是地气的关系,已经是十二月中旬了,窗外的枫叶才开始变红。

  明天妻子就要到了,不知她对这窗外的一树红霞有何感想。

  东京的古寺

  对于考古学家来说,东京没有"古寺"。东京的寺庙本来不少,可经历江户时代的三大火事,再加上本世纪的关东大地震和美军大轰炸,难得一见百年以上的建筑。即便不计较多次的翻修与迁移,江户开府至今不到四百年,东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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