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言山玉偷眼看那章江提笔在手,略为思索,便挥毫就写,回看贾氏弟兄握笔愁眉,在那里苦吟,却像做不出来的光景。那山玉看在眼中,随即将自己的诗也不草稿,一气写完了,又做了一首。正是:倚马千言真敏捷,输他工部与青莲。
当下山玉写完,却好章江也做完了。山玉道:‘章兄好敏才,一下就做完了,小弟还来下笔呢。”章江道:“未必。”那贾文、贾秀见章江做完了,都搁笔来着。章江不肯,道:“诌谬不堪,要求指教。”山玉道:“一定是好的。”遂取来一看,只见上写道:
春柳分韵得烟字:
春雨春风又一年,纤腰舞向晚妆前。
莺梭燕剪般般巧,织就长堤万缕烟。
那山玉看了,心中想道:“如此好诗,真正是不愧当年才子,与他相交,不枉了取友一场。”使极口称赞道:“章兄之句,宛然张绪风流,如在目前,我等竟搁笔了。”贾文便道:“章兄珠玉在前,愚弟兄越发难做了。”山玉道:“我们甘罚无辞,诗题本来也不好做。”贾文道“是,是。”章江道:“钟兄不可吝教,你做完了,还要赖甚么?
一定要请教的。”贾文听道:“钟兄只怕也未必完呢。”山玉道;“有倒有了两首,只是不敢献丑。”贾文听见说有了两首,唬了一跳,道:“难道比章兄又敏捷些?就有了两首?快些请教请教。”山玉在袖中取出道:”要求三兄指教才好。”那贾文、贾秀、章江三人接来一看,上写道:
春柳分韵得春字:
灞上堤边汉水滨,丝丝缕缕拂轻尘。
东风荡起千条线.只系离愁不系春。
章江看完一首,便连声赞道:“妻仙笔也!虽李白也不过如此,敬服!敬服!”又看到第二首:
炀帝行宫汴水滨,轻烟十里隔红尘。
章台风景萧条后,怕舞纤腰懒试春。
那章江看完二首,不觉心服,道:“真仙才也!”当下贾文见三诗在前,也不做诗了,吩咐安童收过笔砚,重整杯盘,入席饮酒,将三首诗贴在店内壁上。
才吃了几杯,忽见店门口一片喧嚷,那两个酒保打得跌跌爬爬,跑到后边,口内喊道:“打死人了!反了!反了!”
那一堂的人都哄起来了,惊得章江等忙站起身来一看,见一个黑凛凛的大汉,赤发黄须,浓眉大眼,身长九尺,头戴一顶元色旧将巾,穿了一件玉色绫的破箭衣,一只手拿了一口带鞘的宝剑,剑上插了一支草标,一只手抡拳来打酒保。章江见他相貌不凡,便上前一把拉住道:“壮士息怒,有话好好讲,不要动鲁,打坏了人,不是当耍的。”那人便停了步道:“相公有所不知,俺因路过,缺少盘川,将这口剑来店中货卖。可恨这酒保不许俺进店,因此赏他一顿拳头。多蒙解劝。”章江道:“既是如此,幸会,幸会。请坐一坐如何?”那汉道:“怎好闯席?”章江道:“这又何妨!”便拉那汉坐下,问道:“壮士尊姓大名?贵乡何处?”那汉道:“在下姓陈名玉,字昆山,西边居住。因俺爹爹在北狼关胡申手下为官,被他害了性命,俺到此投亲不遇,少了路费,故卖此宝剑,却遇相公相问。”山玉在旁听了这一番言语,同病相怜,不觉叹息道:“壮士,你这口宝剑要卖多少银子?”陈玉道:“论俺这口宝剑,是祖遗的,也要二百两银子,如今急需,随便,即二三十两银子也就卖了。”山玉道:“壮士岂可无剑?若无路费,小弟寓所还有几两银子,可以来奉赠。”那陈玉一听此言,心中感激,便道:“蒙相公如此盛情,叫俺陈玉何以为报?”正是:萍水相逢如骨肉,皇天自不负良人。
当下章江、山玉、贾文等又敬了陈玉几杯酒,还了酒钱。山玉道:“壮士何不就同船而去,以便到敝寓即银,岂不两便?”陈玉道:“俺奉陪。”当下山玉、贾文等一行五人,上船缓缓而行.
才走了里许之遥,忽见后边岸上一个家将飞奔赶来道:“那只船上是钟山玉相公?快快转来,俺老爷请呢!”山玉听了,只道事犯,吃了一惊。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 钟相公客邸传书 雁公子途中射雁
诗曰:
吹笛扁舟楚水长,碧天无际夜茫茫。
多情一片江南月,直送行人到武昌。
话说那钟山玉同章江、贾文等坐在船中,在西湖游玩,忽然见岸上一员家将飞奔赶来,口中喊着钟山玉的名字,沿湖边船上,逐个喊问。这钟山玉听得分明,又怕是捉拿逃军的,只是低头,并不答应。看着喊到船边,章江却听见了,便向山玉道:“钟兄,你看岸上何人找你呢?”山玉道:“不知是那个,小弟便认不得他。”章江道:“待我喊来一问,便知明白。”那山玉又不好拦阻。这章江便在船上应道:“呔!岸上的是甚么人喊钟相公名字?”那岸上家人听见有人招呼,忙奔到湖边道:“钟相公可是顷在贳绿轩吃酒做诗的么?”章江道:“正是,便怎么?”那人道:“既是如此,炔请上岸,家爷奉请呢。”章江道:“你家爷是那一个?因何认得钟相公?”那人道:“见面便知了。”章江便同山玉上岸,跟那人而走。
走了半晌,到了一只大船面前,只见那船上旗帜鲜明,十分威武,两扇牌上,写的是“巡抚部堂进京复命”。走到船边,先是那家将禀明,然后船门开处,走出一位少年官人,紫袍金带,迎将出来。你道是谁?原来是山东云老夫人的侄子,姓赵名璧全,因随他父亲入京复命,路过杭州。游玩西湖,在贳绿轩吃酒,见壁上题的春柳诗,爱他才学,又见下面题着“钟山玉”的名字,他因在云府见过的,故而知道有了钟山玉,故命家丁找寻。当下山玉、章江上了官船,赵璧全接进官舱,见礼已毕,茶罢三巡,各通了名姓,因细问山玉的祖居籍贯、父母的根苗。这山玉细细说了一遍。赵璧全道:“不知近日云舍亲如何?”那山玉听了“云舍亲”三字,不觉二目通红,叹了口气。璧全听见这般光景,心中惊疑,忙问道:“是何原故?”山玉道:“不要说起!小弟也只为去投云府,而今弄得有家难奔、有国难投,落在此地。”璧全道:“却是为何?”山玉就把自小如何结亲,如何分散,如何被刁贼、云文陷害。如何充军,如何遇红元豹相救,从头至尾,细说一遍。璧全道:“如此,是我表妹丈了。”连忙重又见礼。正是:邂逅相逢亲骨肉,交情更见两相投。
当下三人重又见礼坐下。璧全道:“老妹丈如此大才,久流于此,终非了局,不如同我进京,以图上达。”山玉道:“不可,刁贼耳目非凡,倘若我进京,来捉逃军,岂不是连累舅兄?只是小弟有信二封,烦舅兄寄往云府,若太师回来,求他救回老父,则感思无尽矣。”璧全道:“既如此,家父在杭州府中还有一日耽搁,我明日到尊寓奉候,来领尊札便了。”当下二人又叙了些寒温,彼此各别。这才是:一朝逢旧识,千里达音书。
山玉等当日游湖,至晚才散,章江、贾文各自 回家不提。且言山玉同陈玉到寓所,用了晚饭,就留陈玉同榻。次日早起,山玉方才梳洗,忽见章江过来,手中拿了二十两银子,道:“钟兄,昨日陈兄可在这里了?”山玉道:“还未动身呢。”章江道:“弟有小项,在此赠他。兄在客边,可以不必多费。”山玉道:“正是。”正在那里说话,却好陈玉解手回来,见了章江,拱拱手坐下。山玉吩咐拿早饭。三人一同用过早饭,山玉便将云太太送他的银子取了五十两出来,向陈玉道:“壮士,这是些须薄敬,请收,权为路费;这是章兄二十两银子,收了置办行李,以便动身,不要推却。”陈玉见山玉同章江二人这般义气,使英雄流泪,道:“蒙二位相公如此感情,日后咱陈玉定当补报!”说毕,往下就拜。正是:施恩不望报,望报不施思。
那山玉同章江连忙扶起,道:“些须薄恩,何须如此!”陈玉起身。山玉道:“陈兄,依我愚见,你就在我敝处再住两日,置办行李,诸事停当了,再回府也不迟。”陈玉道:“不瞒二位恩兄说,咱家本是西人,自从父亲被害,咱流落四方,也无家可奔。思想要到京中,大小挣个前程,才好出头。”山玉道:“兄言差矣,目下京城之中豺狼当道,非钱不行,非亲不荐,你况且又有对头在那里,还去寻甚是非?
不如还在外的好。”陈玉道:“外边只有松江府海防营的都统,是咱父亲相好,除非前去投他,再作道理。”山玉道:“如此甚好。”当下山玉、章江就代他置办衣服、行李,预备动身。这且不言。
再言赵璧全当下命家人打轿,摆了父亲的执事,到水月庵来拜钟山玉,正是:香车宝马多威武,凤旆旗幡甚显扬。
不一时来到了水月禅林,有家人通报,早惊动庵中的长老,和山玉一起出来迎接。接进客堂,见礼已毕,茶过三巡,山玉道:“草野山人,何劳枉驾降临!”璧全道:“你我至亲,何出此言!但家父今晚就要动身,若有书信,即交小弟带去。”山玉道:“小弟在两封书信:一封是寄与云太师的,千祈烦兄不可与云文看见;一封是寄与业师文翰林的,亦求面交才好。”璧全道:“领教。”山玉遂取出书来,打一拱交代,璧全收了。长老又备了素斋,留赵公子顽了半日,彼此谈了些心,不觉午后。璧全别了山玉,动身回船而去。山玉送至门口,又叮叮一番而别。正是:山水还有相逢日,人生何处不相逢。
当日赵公子进京,自然在两处交代书信。云太师问了行迹,亦自放心。此是后话,还是前书未尽,先交代了,按下不表。
再言山玉代陈玉置备了行李,那日早起,备了饯行的酒,又请章江过来,打发陈玉动身,往松江而去。那陈玉十分感仰,谢了又谢,当下收拾衣服、行李,竟奔松江而去。下文自有交代,这且不言。
再言钟山玉自从在贳绿轩题春柳诗之后,又有赵公子来拜,才名大振。自古道:人的名儿,树的影儿。自此一传,那杭州的一切山人名士、财主乡绅都来交结,或求诗的,或求画的,比前越发多了。写了一幅书条,便送几两,画一把扇子,又是几方。那章员外见他才名如此,有心要将女儿与他连姻,只是未敢出口,那章紫萝小姐也十分挂念,这且不言。后人单道钟山玉周济陈玉的这一段好处,有诗为证:
少年义气,结识英雄,
捐银相助,人有成功。
闲言少叙。钟公子客寓西湖,倒也要紧,每日不是你请,便是我邀,更兼章江日日过来盘桓,倒有照应,这也不在话下。
话分两处,拨转话来再言雁公子自从在京中二闹了大平庄,救回了文翰林,那刁虎十分怀恨,托了刑部张宾,四下里画形图形,十分严禁.京中安插不住。多亏文小姐定计智出京城。那雁公子自从出了京城,晓行夜宿,思想要到西羌去寻老父,可怜一人一骑,四海遥遥,举目无亲,十分凄楚。
日间不敢行走,草里安身,只可夜来私行。行了五日,离京城远了,方敢日间行走。往西大路直走,走了半月有余,早到了西潼关;也走了二千多里,早已至关口,只见那关上立了五座营头守住关口.这关乃是张成把守,出了关,还有五千里路,方是西羌的交界,乃是刁龙所管。
这日雁公子来到关门,思想不能出关,如何是好?心生一计,跳下马来,改了装,装做个马贩子的样子,手拿草标,到关前卖马.这匹马乃是他府中一匹能行的好马,更兼鞍辔鲜明,倒也动火,被关上一个外营的千总看见,要买这匹马,便叫道:“呔!马贩子,你这马买卖多少银子?”雁公子暗道:“待我唬他一唬。”便回道:“要卖五百两银子。”那千总道:“为何就要这许多银子?”公子道:“我这马一日能行五百里,故卖这些。”千总道:“且持我骑到关外试试看。”公于暗喜,巴不得随他出关,便接口道:“待小的伏侍爷出关试试罢了。”那千总大喜,就骑着这匹马,出了西潼关。到了荒郊,向雁公子道:“你骑我的马,同跑一头,看看如何?”雁公子道:“也好。”当下二人上了马,加了三鞭.只见雁公子的马四足如飞,如风而去,这千总的马再也赶不上。跑了一程回来,这千总便道:“你这马让我些,三百两罢。”雁公子道:“三百两,还要贴我一匹马。”那千总道:“也罢,把我这匹马贴了你罢。”雁公子无奈,只得收了银子,骑了这匹马而去。正是:鳌鱼脱却金钩钓,摆尾摇头再不来。
话言雁公子因卖马智出潼关,晓行夜住,不觉又走了半个月的光景,下去一千多里,那就比不得关里路径了。一路上人烟稀少,皆是高山峻岭、崎岖小路,爬过去多少巉崖危石,见了多少老树苍松。路上并无宿店,吃的是干粉,住的是古庙,好不凄凉。
那日来到一个去处,地名董家庄,两边是高山,中间一条涧,涧上有一桥,过了桥有一个小小山亭,山亭后又有个住院,一带山涧,四边围绕,有十里多阔的地面,十分雄壮。庄门口有一座敌楼,楼下有墙,墙外有百十棵合抱不交的大树,树上系了十数匹牲口。那雁公子口中赞道:“好个庄子!”正在亭中赞叹,忽见空中一派雁声,到亭边飞过。
雁公子道:“我久没有跑马射箭了,今日待我试试着。”跳下了马,弯弓搭箭,往上射来.正是:弓开如秋月行天,箭到似流星落地。那箭正中那雁的左翅,带着箭落在那庄院内去了。雁羽到庄子内寻雁。
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 董家庄雁羽安身 乌风洞红光落草
(西江月)
三杯能和万事,一醉可解干愁,阴阳和顺喜相求,孤寡须知绝后。
财乃富家之宝,气为丧命之由,助人情性反为仇,持论何多差谬。
话说那雁公子一箭射中那只雁左拐,那雁带箭落在那边庄上去了。雁公子思想:“只有三支箭在身边,再失却一支,便不成群了。”便纵马上庄来讨箭。才走得几步,只见那庄门开处,跑出两个庄汉来,一个人拿着箭,一个人拿着射伤的雁,后边又跟着一个少年的公子,头戴大红将巾,身穿大红箭衣,足下穿一双鹿皮靴子,腰束玄色裹肚,手提一条棍棒,走出庄门。看见雁公子在马上,生得雄壮秀丽,料想这雁是他射的,便大喝道:“呔,是那里来的野人,敢射我庄上的家雁?”这雁公子在马上闻听此言,心头大怒,想道:“好欺负人,怎么是他的家雁?”便大叫道:“雁是我射的,便怎么样?”那人见雁公子说话声音雄壮,有些胆量,故意将脸一沉,大喝道:“你有多大的本领,敢在这里撒野?”雁公子也是大喝道:“你有多大的本事,敢不还我箭?”那人道:“你要我还你箭也不难,敢下马来我手内取箭?”公子仗着自己武艺,便道:“这又何难!”遂跳下马来,丢了弓箭,大着步走过濠河来。那人见他来取箭,便双手提起短棍,照头一下打来道:“看箭!”雁公子见一棍打来,叫声:“来得好!”将身一闪,早接住了棍,左脚飞起一脚,喝声:“去罢!”正踢着那人右背,“扑通”跌去。
正是:拳打南山虎,脚踢北海龙。
那人才跌出去,只听得一声号子,两边跳出十数个庄奴,一个个都是齐眉短棍,四面八方,就地滚来。这雁公子吃了一惊,想道:“不好,莫要受了他的伤!”使双手将短棍就地一抛,跳过数步。不防那些庄奴不分好歹,十数条棍子一齐打来,这雁公子左闪右掠后身遮,好不吃紧,一连五六十人来了。这雁公子正在危急之时,猛听镇庄房放楼上“当、当、当”救声锣响,那些庄汉都退进去了。正是:一声暗号如军令,四面八方不见人。
雁分子见人多了,心中着慌,忽听在楼上一声锣响,那些人呐声喊,多四散去了。雁公子心中疑惑.抬头一看,见那敌楼上栏杆面前站着一群女子,当中女子生得千娇百媚,头戴珠冠,高挑雉尾,身穿绣甲,碎砌鱼鳞,手拿令旗,十分威武。雁公子暗想:“这一定是强盗婆了!待我取弓箭来赏他一箭便了。”才动步,只听得一声梆子响,后边跳出几个大汉,将吊桥扯起,跳过山涧,将他的马匹、行李都抢去了。雁公子一见,大叫:“谁敢盗我的行李、马匹?”赶来救时,又扯起了吊桥,不得过去。回头一看,只见在门紧闭,那敌楼上的女子也进去了。雁公子急得暴跳如雷,欲要走,又不得过去;要打,又闭了庄门,这正是:守战俱无策,进退两难中。
那雁公子正在着急,忽见敌楼上窗子开处,先前那个少年人坐在上边,叫道:“客官,你要回去么?”雁公子道:“为何不要回去?”那人道:“你要回去也不难,只依我一件事。”雁公子道:“依你甚么事?”那人道:“你的箭好,我园中立了一根旗竿,竿上有三个金钱。你若能射过钱眼,便放你回去。”雁公子道:“这有何难?快领我前去射。”那人便自下楼,开了门,引雁羽来到后园一看,只见有五丈高的一根旗竿,旗竿上有三个金钱,有酒杯来大小。
雁公子取了弓箭在手中,站在百步之外,扣满了弓,望上射来,左手如托泰山,右手如抱婴孩儿,一箭射去,正中钱眼;一连三箭,连中了三个钱眼。那人连声喝采道:“真真好箭!”
忙忙邀请公子登堂见礼。左右村童捧上香茶。茶罢,那人道:“小弟有眼不识泰山,适才多有冒犯,望乞恕罪。请问客官贵乡何处?尊姓大名?为何单人独马来此口外?”雁公子遂将姓名、乡贯细诉一遍。那人听了.连忙起身作揖道:“原来雁老将军的公子,失敬!失敬!”雁公子道:“岂敢,岂敢。请问姓名、家世?”那人道:“公子有所不知:我这是望西关一霸,地名董家庄。在下姓董名仁,单有姊弟两个,自小学得一身武艺超群,能中金钱眼的,不论贫富,便许终身。今见吾兄如此英雄,真是前缘有定,若不嫌村鄙,愿偕秦晋,不知吾兄意下如何?”雁羽道:“多蒙不弃,理当从命,但小弟目下四海孤零,一身无主,母囚京内,父落番邦,不知何日报仇泄恨,才得出头?如今且要奔到西羌.会合家父,商议归国,倘若联姻,诚恐耽误令姐青春,反为不美。”董仁道:“兄言差矣!救父报仇,乃人子之大节,况家姐年纪尚小,就迟三五年的光景,亦不为迟,日后令尊回朝,有政事,家姐与小弟亦可助一臂之力,不必推却,就请言定。”那雁羽暗想:“在外举目无亲,不如允下了亲,日后也有照应。”遂答道:“既蒙错爱,怎敢推辞?只是客边,无可为定。”便将手旁的一张画鹊弓,双手奉与董仁道:“就将此弓权为聘礼,请吾兄将此收了。”那董仁见雁公子允了亲事,满心欢喜,遂将弓收下去了。正是:一张弓作红绳系,已定百世好姻缘。
当下董仁令家人摆席,款待雁羽,十分丰盛。那董仁本是关外土豪,百万家财,无所不有。当日张灯结彩,管待雁羽,在酒席筵前讲些武艺,讲些兵法,郎舅二人十分投机。正是:一朝得会皆非偶,千里相逢是宿因。
话说当晚二人传杯弄盏。直吃得尽醉而散,董仁命四个家人在内书房铺设床帐等件诸事,服羽安身。一宿晚景已过。再言次日,董金瓶小姐见雁公子武艺超群,不知学问如何,兵法怎样?想了一会,计上心来,拿出一卷兵书,拣了一个顶难的阵图,叫兄弟董仁道:“此阵久不排,生了,你拿将出去,叫雁公子在后园排排着。“董仁遂到书房,手拿阵图,向雁羽道:“弟有一阵图在此,却不会排,托老姐丈在后园排排看。”雁公子接过阵图一看道:“这有何难,这是武侯八阵中的车轮阵,但其中变化无穷,须要演习熟了的人方知进退。”董仁道:“我这里有百十名庄汉,平日俱学过些武艺,颇知号令。”雁羽道:“如此甚妙。”遂同董仁来到后园中,拣了一块平阳之地,先点了名字,按下队伍,设立中军将台、金鼓旗号之类。雁公子手执令旗就上将台,一声鼓响,挥动令旗.左旋右转,前指后挥,虽然是百十名庄奴,犹如千军万马一般,十分威武.只见左盘右旋,不多一时,早排完了一座车轮大阵,只见:兵按八方多整肃,光分五色甚威严。
雁公子排完了阵,向董仁道:“还求指教。”董仁道:“岂敢,岂敢。拜服,拜服。”二人说话。不防金瓶小姐在妆楼上看见排完了车轮阵,心中暗喜道:“真将才也!”不多一时,收了阵,下了将台,董仁邀雁羽入内,用过中膳,讲了些兵法。自此,雁公子在董家庄安身,每日里教董仁些武艺。
不觉光阴迅速,早已一月有余。那日雁羽独坐书房,思想:“父母不知何日团圆?在此终非了局,还是到西羌寻父为是。”当晚就说要动身。酒到中间,向董仁道:“多蒙舅兄盛意相留,但终非了局,意欲明日动身,到西羌寻父,特来告辞。”董仁道:“既是老姊丈出关寻父,乃人伦大节,不敢相留,只是此去三千多里,单人独马,叫我如何放心?我这里叫两名庄汉随你动身,也好作伴,而且路径熟识。”
雁羽道:“若得如此,足感盛意。”当下董仁置备行李、马匹,封了三百两程仪,点了两名庄汉,置备得停停当当,置酒饯行。
次日五更,雁公子起身,梳洗装束已毕,带了弓箭,宝剑,备了马匹.两个庄汉装好行李,在外伺候。这董仁又备了早膳、干粮,到书房来与雁公子作别。左右端上筵席,二人对饮。那雁公子是住熟了的,一朝分别,心中忧苦;那里吃得下酒?略饮了几杯,遂叫人收了。正是:世上万般哀苦事,无非死别与生离。
董仁也不忍分离,吩咐:“撤去酒席,待我奉送一程。”二人出门,一同上马,奔西大路而走。董仁道:“老姊丈一路小心,倘到西羌,即寄一信来,使我放心。”雁羽道:“这个自然。”二人说说走走,不觉下去了三十里。雁羽道:“老舅兄请回,不要送了,就此辞别罢。”二人下马,就在草地上拜了几拜,二人留连不舍,挥泪而别。这正是:流泪眼观流泪眼,断肠人送断肠人。
不表董仁回庄,单言雁公子带领两个庄汉,三人骑马,在路上饥餐渴饮、渡水登山,非止一日,到一个去处,地名乌风寨,周围三百余里,都是荒山,当中有一条十字路,南通中华,北通长城,东奔大海,西通西羌。雁公子一行人奔西走了半日,一望无边,无有人烟,两边尽是怪石巍巍,苍松古树,中间只有窄路,只容得一人一骑。雁公子看了,向庄汉道:“这乌风寨如此险峻,倒好藏兵---”言还未了,只听得一声锣响,树林内跳出无数的强人,拦住去路,大叫道;“呔!留下买路钱来,放你过去!”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太平侯南园断义 老御史北寨思乡
(西江月):
义侠始终侠义,化冤到底冤仇。一朝义侠两相投,重叙新朋旧友。
客里迢迢含泪,他乡夜里凝眸。悔教当日觅封侯,戴月披星奔走。
单言那雁公子同两个庄汉,走到乌风寨半山之中,猛见山凹里拥出无数的喽罗,挡住去路。雁公子在马上哈哈大笑,骂声:“大胆的强徒,敢拦住我的路!”便叫庄汉:“跟我来夺路!”便掣出宝剑,一马冲来。那些喽罗拦阻不住,两边的喊声:“让条路!”冲出去了。不防两个庄汉,被后边的喽兵扯下马来拿去了。这雁公子回头一看,见两个庄汉被拿,大喝一声:“好瞎眼死囚的,敢拿我的伙伴!”
回马来夺,跑得急了,不曾防备,只听得一声响,连人带马跌下陷坑去了。那些喽兵见雁公子跌下陷坑,大家欢喜,一齐前来,用挠钩套索将他搭起来,一众喽兵捆进去了。正是:龙游浅水遭虾困,虎落平阳被犬欺。
那些喽兵将雁公子抬进山寨,来到聚义厅。只见厅上坐着一个大王,有六十岁的年纪,旁边坐着两个儿子并众头目。那众人将雁公子拥上厅来,喝声:“跪下!”雁公子大骂道:“小爷不幸跌下陷坑,被你拿住,不然,我杀尽你这一班狗强盗,方消我恨!”说罢,将牙一咬,把身上绳子挣断了两根。那大王见他少年英雄,一表人才,又听他口音好似同乡,便问道:“你姓甚名谁?何方人氏?因何到此?”
雁公子见问,使细细诉了一遍。那大王听了,忙忙离座,亲解其绑,纳头便拜道:“原来是雁恩公在此!方才冒犯虎威,望乞恕罪。”雁公子忙忙扶住道:“不知老大王是谁?多蒙释放,望道其详。”那人道:“在下姓红名光,那年小女看灯,被刁贼抢去,多蒙老将军救命,又害他征西被陷,时时挂念恩公,不想今日相会!”说罢,便救了两个庄汉,又叫两个儿子作速过来叩见。
当日设宴相待。饮酒中间,红光道:“小恩公单身救父,惟恐不便,我这里现有五千兵马、数万粮草,不如反出西关,会合老将军,杀进中原,救取家眷,扫除奸贼,报仇泄恨,岂不为妙?”雁公子道:“不可轻动,等我寻着爹爹,会了羌兵,暗传消息,大王那地会了董家庄的人马,着他断往中原的救兵,大王起兵来捉刁龙,里应外合,方的成功。为今之计,我写书一封,大王着人送到董家庄,叫他招军买马,积草囤粮,以便行事。”红光大喜。雁羽登时修书去了。红光遂留雁羽在寨操演喽兵、教习阵法。那乌风寨的威名,从此大振。每日里冲州破县,聚草囤粮。那些临近的府县,闻知这个消息,连夜就飞报申文奏朝廷去了。正是:一声兵振连三寨,万里关书连九重。#p#分页标题#e#
话说那告变的文书雪片也似来到京中,详报部内。这刁国舅闻知此信,吃了一惊,想道:“这西关一带地方乃是我大孩儿汛地,倘若朝廷知道风声,岂不见怪?”遂按下本章不奏,心中思想道:“乌风寨不过一隅之地,纵有强人,也不为大害。”遂暗暗写书一封,知会儿子刁龙,叫他用心防守便了。一面思想:“张宾的侄子张英,他托我谋官,至今无缺,不如乘着乌风寨有事,着他前去做个参将,镇守那里地方便了。”又想:“钟佩修造长城,至今无信,不如奏地一本,说他克减官粮、督工不紧,以致防守误事,边地生乱,那时将他们斩草除根。”思想已定,连夜草成本章,早朝见驾。正是:黄金殿前臣朝主,白玉阶前虎拜龙。
话说刁发草成一本,早朝见驾,第一件奏的:“西羌作乱,皆因雁翎反国,合将他家眷斩首,以戒后人。命张英为参将,镇守乌风寨,以防不测。”第二件奏的:“钟佩减粮误工,贪赃旷职,四载未完工程,以致长城难守。合将钟佩家小拿问立决。”天子准奏:“着张英领参将之职,前去镇守;钟、雁二事,候朕详察。”圣旨已批,百官朝散,刁发回衙,张英领凭上任不提。
且言西关刁龙,接了父亲的书信道:“闻得乌风寨一带地方甚是作乱,尔须小心操守汛地。倘有疏虞,朝廷见怪。我不日有张英前来做参将,奏准本章,同你镇守,要紧,要紧。”那刁龙接了书子,便选择英雄,操演人马,各去安排不提。
再言那北狼关总兵胡申,接了妹夫刁国舅的书信,写的命他催赶长城的工程,要逼钟佩的性命。这叫做有心人算计没心人,可怜这钟御史是个书呆子,如何知道?正是:人心难测真好险,世路崎岖甚可悲。
那日胡申早堂点齐执事,下教场操过了兵,便向长城之内工料场查查,又命过中军传钟佩说话。钟佩正在监工,领着随来的四个侍卫---张炳、赵魁、路瑶、李俭,在那里督工,听得胡申传他,忙到官厅。见札已毕,茶罢三巡,胡申道:“请问先生,连日修了多少?不知何日才得完工?”钟佩道:“大人,这工程浩大,其实难完,更兼边地寒暑风雨,便不能动手。自从卑职开工以来,还没有修了十股之二。若问完工的日子,不知何日方了!”胡申听得此言,将脸一沉,道:“修理长城,如此费力,若是起造长城,倒要几千年还不得完工么?”钟佩道:“大人之首差矣,昔年秦始皇命蒙恬起造长城,不知费了几千万的钱粮,伤了多少人的性命,流离辛苦,日夜不宁,然犹十载方完。卑职在此,不过几名人夫.倒有一半老弱,阴雨寒暑又重,也不想回乡去了。”说罢,不由得凄然泪下。正是:死生未保由天命,诉到心酸泪暗流。
胡申道:“我也不管你这些闲事,昨日有部文到来,由我督工,上紧催赶。你方才说人夫不足,我如今发四百名步兵与你,凑成五百,各人领一百,十日一换.按月关粮。凡一应瓦灰砖料,俱在本督处来取。每人一月俱要修一丈,无论寒暑,俱要动手,怠慢按军法从事。”说罢,令中军官拿过花名册子,就点了四百名步兵,当堂交代。
这钟佩听得部文是着胡申督工,吃了一惊,心中想道:“我休矣!这胡申乃刁贼羽党,刁贼乃是我仇人,倘有不是,便按军法,如何是好?”没奈河,只得领了人夫,关了粮,支了砖料,辞了胡申,下了场。和这四个侍卫商议道:“不好了!如今部文已到,着胡申看工。我想胡申乃刁贼的妻舅,是我的仇人,倘他公报私仇,害我等性命,如何是好?”那四个侍卫都是武进士出身,心粗胆大,便道:“御史休惊,好便受〔疑有缺文)富贵,省得受小人之气,岂不为妙?”钟佩道:“此事断断不可。自古食君之禄,必当忠君之事,将军们前程远大,岂可出此不忠之言?以后只是尽心办事,不可如此,有背皇上的恩典。”正是:忠君一点丹心重,宁死无须背主恩。
那四个侍卫听了钟御史这番言语,唯唯而退。当下钟佩将这四百名步兵分在四处,去动手修造。谁知这四百名兵,只会吃粮,不会做工,更兼有一半老弱不堪的在内,那里做得动?一个个搬砖弄瓦、挑水和泥,七手八脚的,一个人一天到晚也做不得多少工,莫说砌一丈,连三四尺也砌不完。
钟佩一见,心中着急道:“如此光景,如何是好?”又心慈不忍督责,只得连自己的家人小厮,都叫他帮着做工,将自己的供膳俸禄,都犒赏众人,众人虽然欢喜,却赶不起那工程。那四个侍卫,见工做不起来,也心中着急,凡有怠慢者,扯下就打。钟爷代众人讨了多少情,怎当得那些人越慢。做了十天,胡申下来看工,每人只派四尺,一天倒少了一大半,心中大怒。第一次不好拿钟佩发落,便将四个侍卫提来要打,是钟佩上前讨情。胡申道:“钟先生,你不要讨情,本总督奉部文督工,谁敢怠慢?下次查工,倘钟先生慢工,也是要追究的。此乃皇上公事,休怪本总督无情。权记这次初犯,去罢。”可怜钟佩,满面羞惭而退。正是: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
不言胡申查点一番回衙去了,单表钟佩心中好不忿恨,道:“不想今日命丧小人之手!若得回朝,除奸去佞,好不恨也!”说罢,仰天大哭。那四个侍卫道:“依我们,还是走他娘的路,再作道理。”钟佩道:“岂可背君废事?”侍卫道:“不背君也是一死,背君也是一死,倒不如留此有用之身,再作道理。”钟佩还是不肯。五个人谈谈,不觉晚了,钟佩闷闷收工,自去睡了不表。
单言那四个侍卫商议道:“我看钟呆子执意不走,将来必有杀身之祸,我们不可不早为之计。”张炳道:“明日我们先将细软收拾了,去觅下一个存身之地,有事时我们就好走了。”三人道:“好,甚妙。”当下计议停当,张炳去了。正是:明枪容易躲,暗前最难防。
话休烦絮。钟佩等督了工。不觉又是十天了,还是一样,那里赶得及?胡申知道风声,三日前便拿一支令箭,吩咐旗牌官:“若是他工还未完,捆来见我!”那旗牌得令,飞马而去。
不知后事如何,且所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 重义番官留御史 无情国舅害忠良
(西江月):
世事颠颠倒倒,人情覆覆翻翻。几番遭险受艰难,怎屈忠心赤胆。
瘦马奔驰峻岭,孤舟飘泊江干。风涛经过几千番,回首苍山日晚。
话说那个旗牌官姓马名训,乃是胡申帐下一名得力的官儿。当下马旗牌领了令箭,飞身上马。来到关下工料场中查工。那钟佩是个书呆子,那里把个旗牌放在眼内,见他来查工,并不在意,也不起身,也不来送礼。那马训见钟佩不瞅不睬,心中大怒,便拿条尺竿下场来量一量,又算了一会,见每日一人没有一丈工,心中大怒,向钟佩道:“吓!好个监工官儿,大老爷吩咐每人要按工记算,你怎么如此怠慢,有违大老爷的军令?如今大老爷委俺来查工,如有怠慢,就扯你去见大老爷,那时才知道呢!”钟佩听了这番言语,心中大怒,喝道:“咄!我慢了皇上的工,并没有慢了你家大老爷的工,除非将我解上京治罪!连你家大老爷也无法奈何我,你在此大呼小叫做甚么?放肆的狗才,如此大胆无礼!”
这才是:不知身落河东地,独把雄心自使威。
那旗牌本欲诈钱的,听了此言,只气得火星三尺从太阳穴中冒出,大叫道:“俺奉大老爷的令箭下来监工,难道查不得么?也罢,扯你去见大老爷,看你狠也不狠了!”说罢,便跳起身来扯钟佩。可怜钟佩只气得面如土色、四肢作冷.往后一交跌倒,登时气死在地。正是:龙游浅水遭好困,虎落平阳被犬欺。
那旗牌见钟佩气死在地,心内也自着忙。幸得四个侍卫向前扶起,救了一会,方才苏醒。那侍卫李俭见钟佩醒了,便大骂道:“我把你这个该死的旗牌,你逼勒朝廷的命官,是何道理?”提拳就打。张炳乖巧,见此光景,使双手拦住李俭的手道:“不可,他是奉大老爷的令,概不由己。方才原是钟爷的不是,我们如今代钟爷陪礼,治水酒一杯,留马爷在关外顽顽,等三日后,我们同马爷前去缴令,岂不为妙?不知马爷意下如何?”那马训道:“你我总是办公的,有话好好的商议,就张爷这等说话,有甚么做不来的,怎么开口就骂?”说罢要走。正是:小人惯会装模样,做势拿班了不成。
那张炳道:“马爷又来执意了!我们诸事俱要仰仗马爷在大老爷面前方便方便,事过之后,少不得还要慢慢的来孝敬马爷呢,怎么马爷就要走呢?”说罢,便叫李俭道:“你陪钟爷先去到我们住处,备了席,我陪马爷看看工就来。”说罢,丢了个眼色,叫李俭:“去罢。”这马训见他们去了,向张炳道:“不是俺放肆,可恨老钟那人过于做大了。”
张炳道:“那老钟是个书呆子,为人不活套,连我们也不喜欢。马爷你代谅些罢。”二人谈谈说说,来到城边监工。这马训大呼小叫、指东划西,在那里摆布众人做工。张炳乘此偷了个空,叫过手下带来的一班家人,暗暗吩咐道:“大老爷作对,催工甚紧,只怕我们都是没命的,不如走罢。你们可将一切细软收拾停当,搬到我前日寻的所在寄下,不可出来。连钟爷也不可与他晓得。总在今夜三更会齐,一同出寨,要紧要紧,不可有误!”家丁领命去了。这才是:谁识计中计,须知机内机。
那张炳和家人会过了话,笑盈盈的又走来陪定马训,说长道短。监了一会工,不觉的日暮,张炳道:“今日倒得罪马大爷,费了半日的心监工。”马训道:“都是公事,这有何妨。”张炳道:“马大爷在此,今日赏他们早些收工罢。”
遂吩咐众人道:“呔,今日马老爷在此,赏你们早些散工,有酒五十坛、羊五十口赏你们,去罢。”那些人答应一声,一哄而散,去领羊、酒不提。
单言那张炳打发众人散了工之后,向马训道:“就请马爷行罢。”马训道:“怎好多扰?”张炳笑道:“马老爷又来了,见笑了,一杯水酒.不过聊表敬意,不要过谦,快请上马。”那马训不解其中之意,遂不再言,带了令箭,整整衣冠,同张炳一同上马,奔关下而来。可怜马训,只为贪威爱宝,这一来有分教:喉中绝了三分气,野外埋将六尺尸。
那马训、张炳二人上马,行了一刻,早到钟佩的寓所,二人下马入内。那钟佩等早早来迎接。进中堂见札已毕,茶罢三巡,分宾主坐定。钟佩始终不肯小意奉承小人,把马训不放在眼内,转是张炳乖巧,言来语去,在两下里调和。不觉天晚,摆上酒席,大众谦了一会,马训坐了首席,钟佩二席,那四个侍卫左右相陪。见那席面甚是齐整丰盛,正是:山珍海错般般有,只少龙肝与凤心。
那张炳是和那三个侍卫串成一局的,有心要灌醉马训,以便行事,只有钟佩不知就里。他四个侍卫,你一杯,我一盏,把个旗牌吃得醺醺大醉。钟佩道:“这样人舍酒与他吃?”张炳道:“我有用他之处,你看看瞧。”钟爷在旁,只见他四人一齐动手,先拨下那支令箭,然后脱下他的盔帽衣服,张炳穿将起来,腰内插了令箭。说时迟来时快,只见李俭拔出腰刀,认定马训项下一刀,只听得一声响,一个血淋淋的人头滚下来了,身在东,头在西,血流满地。把个钟爷唬得战战兢兢道:“这---这还了得!倘胡---胡申--- 申---知、知道了,如何是好?”李俭道:“我不杀他,他就要杀我了。此处非我们存身之地,还不走,等待何时!”说罢,那李俭不由分说,一把将钟爷抱上了马,叫一声:“走吓!”那些家人总是伺候现成的,一个个带了兵器,捎了干粮、行李等件,跳上马一齐走了。这正是:打破玉笼飞彩凤,遁开金锁走蛟龙。
那钟佩糊糊涂涂的跟着上马,跑了一夜,走了一百多里。到五更少歇片时,吃了干粮,不敢停留,上马加鞭走了一日,又是一百多里。初更时分,到了南北交界的地方,乃是胡申标下两个参将在那里把守,有二千兵马、十员将官,立营守关。这张炳装做旗牌,拿着令箭叫关。关上首将见了令箭,随即开关,让他们走了。正是:鳌鱼脱却金钩去,摆尾摇头再不来。
当日钟佩等出了关,又走了两日,恐防追赶,又走下二百多里。那日走得又饥又渴,又无宿店安身,只得趁着星光往前奔走。来到一个去处,四面高山,中间一条小路,路旁有座小小的古庙,众人道:“好了,我们且到里边安歇安歇。”一行人下了马来敲门。内里有个老番借问道:“是那一个,此刻还来敲门?”张炳道:“我们是出关打猎的,因迷了路,来借此坐坐的。”那番增才掌了灯,开了门,放众人进来。大家上大殿,搬下行李,在两壁靠着坐下。只有钟爷一人坐立不安,又想家乡,又想朝廷,十分痛苦,那里睡得着?抬头一看,只见庙内大殿上一个匾,上写“苏武祠”三个字。这钟爷见了,不觉心酸,哭道:“昔日苏武身陷北方十几年,方才回南,可怜我钟佩,今日也被奸贼所害,有家难为,有国难投,不知用有回南之日了?”想到伤心处,不由得大放悲声,哭倒在地。不防那庙内的老僧在后听得分明。吃了一惊道;“原来是南边的逃宫,不免我去盘他一盘。”遂走出来,扶住钟佩劝道:“老客官不要哭,我且问你,你是那里人民?因何到此?”钟爷是个老实人,并不隐瞒,从头至尾说了一遍。那番僧道:“原来是南朝的钟御史!昔日封赠各国之时,舍侄称说御史的清德,不想今日得会。”钟爷道:“师父令侄是谁?”番僧道:“老衲舍侄姓津名梁,现守北关,在贺老都都手下做了酋长,也管着五千个儿郎。昔日出关,也曾拜见过御史。此来无地安身,倘那边追兵一到,如何是好?不如待老衲写封书信,送到舍侄标下安身,不知尊意如何?”钟爷道:“若得如此,已感慈悲。”那老番僧遂写了书信,次日打发钟爷投番去了。正是:龙归大海藏鳞甲,虎入深山隐爪牙。
不言钟爷自此在番邦,且表胡申等到三日后不见旗牌回话。心中大怒,又取令箭一支,叫两个中军官下关去看。那两个中军官到了关下去看,只见那些做工的七零八落的在那里做工,问及原由,那些人道:“自从旗牌那日下关之后,至今三日,也没个人来监工,不知往那里去了?”中军吃了一惊,叫做工的领他去找钟佩寓处。到了门口,只见反封了门,并没有一个人。那两个中军心中疑惑,遂下马打开门,走进中堂一看.只见血淋淋的一个尸首倒在地下。中军吃了一惊,细细一看,乃是马旗牌杀死在地。中军大惊,叫做工的看好了尸首,随即飞身上马,奔进北狼关,禀了胡申。
胡申大惊,遂点了一千兵、两个中军,到关下追赶。一面又吩咐手下人埋马训尸首,一面令四十名健快到关内关外四处缉获;一面做了本章申奏朝廷;一面暗写密书,去报与刁国舅,足足忙了两日。只见两界关守将同中军前来缴令,言:“钟佩等已于三日前出关去了,请令定夺。”胡申大怒道:“谅他也跑不远!”遂点了一千兵马、两个参将前去追赶:“倘已投番,即向番邦要人便了。”正是:从今两下生嫌气,搅得风波不得清。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 抄家产钟府遭殃 逃乡土夫人避祸
(西江月):
仇里寻仇更甚,恩中结恩愈深。一边一报甚分明,我劝为人要醒。
避土离乡受苦,栉风沐雨耽惊忧。脚小犹叹零仃,却喜英雄有命。
剪断言辞归正传。话说那两参将领了胡申的令箭,点了一千军马,出了两界关,一路迎来,耀武扬威,十分勇壮。出关走了三日,却到了北番的地界。那北番边只见南边有兵来了,那时守汛的小番儿一个个慌慌张张去报酋长都都道:“不好了!南边有兵犯界了。”那些酋长都都吃了一惊,登时传令五营四哨、大小儿郎来厮杀,一面上关飞报贺总兵大都儿。那大都儿姓贺名兰,生得性如烈火,大眼浓眉,其力有万夫不当之勇。当日传闻此信,心中大怒,登时点了一万毛袂番兵,就命:“酋长津梁做先锋迎敌,本部领大兵断后。”当下津梁得令,回营领兵,问钟佩道:“老御史,为何你三日前来投我,三日后就有兵来到,恐其中有诈么?”
钟佩道:“恩公说那里话来!我钟佩立身无地,蒙酋长收留,恩莫大焉,敢有诈连累恩公?恩公如其不信,待我等下关破了南兵就是了。”津梁大喜,遂点兵下关。摆阵对圆,津梁纵马出阵,大喝:“南蛮!”两个参将心中大怒,骂道:“天朝的元帅到此,还不下马跪接?怎么叫我南蛮?好大胆的狗才,好好送出逃宫,献上贡礼便罢,不然杀进,连你主儿总要问罪的!”那津梁听得叫他送出逃官,他留钟佩,原是瞒着贺都都的,又听他出言不逊,心中大怒,也不答言,打马挺枪冲将过来。那两个参将仗着胡申的势力,大骂:“狗奴如此无礼!”两口刀一齐杀将过来。方战了十五六合,不防张炳隐在番兵队里,恨胡申不过,道:“我们逃在番邦,你还要追赶!也罢,待我伤他一个,也出出气。”
就拍马向前,拈了弓箭,看准迎头的一个参将,“当”的一箭,正中面门,“扑通”跌下马来。正是:一箭到穿金甲透,三分气已化清风。
那参将见伤了一个,吃了一惊,败下去了。津梁不舍,把鞭梢一指,大小番兵一齐赶上,可怜一千南军,伤了一半。这津梁追了五十多里,方才收兵,回关献功。从此以后,越发厚待钟佩了。这且不言。
单言那名参将败到北粮关,查点军士,折了三百多名。到帅府见了胡申,细言前事。胡申大怒,欲起大兵出征,又怕番兵凶勇,不敢轻动,遂传令各处关前添兵把守,昼夜小心,不可乱动,候旨回来同他打仗。正是:从今南北生嫌隙,惹了干戈闹不清。当下胡申吩咐各路守定关口,预备番兵。这且不表。
单言那告急的文书,并胡申的密信到了京中,先到太平侯府中接递。那刁发看了文书与告急的本章,看完吃了一惊,当夜写成表章,候人朝见驾。次日五鼓,刁发早朝见驾,山呼已毕,呈上本章。皇上看毕龙心大怒,骂道:“好大胆的奸臣,长城不曾修完也罢,为何反入番邦,情殊可恨!”遂降旨一道,命锦衣卫速到松江海防营王都统那里,会合常州府,将钟佩的家产抄入公府,把他一门老少俱拿入京中勘问,违旨者斩。圣旨已下,谁敢不遵?那个锦衣卫领了圣旨,带了兵丁,背了黄绫,飞马出京,奔往松江去了。正是:一声霹雳惊天下,顷刻风波遍海滨。
话说那锦衣卫一路赶来,非止一日,那日到了松江海防营辕门,上来传下圣旨。事有凑巧,那日辕门值日听事的官儿却是陈玉。原来陈玉自得山玉、章江二人的盘费,即投到松江王都统那里,做了一个听事官儿,王都统念他父亲的交情,十分厚待他。当日陈玉听知这个消息,吃了一惊:“恩兄此番性命休矣!我不救他,更待何时?只是分不得身,如们是好?”想了一想,计上心来,遂向锦衣卫道:“大人请在迎宾馆少待片时,待小人禀过都统接旨便了。”那锦衣卫即入迎宾馆去了。这陈玉出来.吩咐伙伴道:“若大人点我,就说到营中催钱粮去了。”说罢,飞身上马奔出城,来到江边,叫只快船,却好遇着顺风,扯满了篷,连日连夜的奔至常州武进县钟佩府中把信去了。正是:天叫忠良逃脱命,连江满助一篷风。
不言陈玉如飞而去,再说锦衣卫坐在馆中,呆呆等了半日,也不见动静,性急起来,且到辕门大叫道:“圣旨已到,还不快接旨么?”这辕门上众人听得此言,忙忙通报都统。都统吃了一惊,不知何事,忙叫摆香案,开中门接旨。锦衣卫正立中堂,宣读圣旨已毕,王都统方知是为钟府之事。遂备晚膳,陪锦衣卫饮过酒,然后坐堂,点了一千兵,同拿钟宅家眷。点过了名,点各官时,不见陈玉,同伙代他回了话,都统才另点别人同行。直忙到一更时分方才动身,到江边叫了几十号大船,放炮开船,往常州进发。
岂知那陈玉先行一日,又是顺风快船,一日一夜,早到武进县地界。上了岸,也不进城,他虽不曾到过钟府,因向同山玉谈心,知道地名、路径,他想着山玉的话,一路问来,早到钟府。却好钟夫人那日思念孩儿一去几年无信,不知生死存亡,在那里痛哭。忽见家人禀道:“外面有一人,口称送家书来的,要面见太太。”夫人听见“家信”二字,满心欢喜,便道:“叫他进来.”正是:一闻音信传鱼雁,强似天宫降珍宝。
那家人领陈玉来到后堂,见了夫人,倒身下拜道:“伯母在上,小侄叩见。”夫人见这般模样,吃了一惊,忙道:“请起。敢问尊姓大名?”那陈玉便说如何会见山玉,如何承他借盘费,投到松江,如何探得京信,特来相救。夫人听了,唬得魂不附体,大哭起来。陈玉道:“事在危急,走为上着,快些收拾奔杭州,找到钟兄,再作计较。”夫人听得此言,立在中庭,就如泥木一般。不想玉环小姐在后听得明白,叫声;“母亲不要恍惚,我看此人之言毫无虚事,只好如此如此。”夫人无奈,只得依了小姐之计,得细软打成包袱,带了一个大脚丫头,妆做小厮,小姐扮做相公,叫过家人,吩咐道:“今日我要往镇江金山拜佛,与我叫船,我去五七日就回。”安排已定,只见那家人道:“船已现成。”夫人、小姐上轿,来到江边上了船,吩咐开船,对船家道:“我如今先到杭州顽顽,多与你些船钱。”船户道:“听随太太。”扯起篷来,往杭州去了。
当时都统同了锦衣卫来到常州,令地方官同行,带了兵丁,登时将钟府团团围住,收了家资入官。那些兵丁将众家人俱皆绑起,只不见了夫人、小姐。官员齐吃一惊道:“钦犯在逃,如何缴旨?”无奈收拾以后出了门,点了捕快,来到金山拿人。谁知天佑忠良,夫人动身那日,镇江江内狂风,坏了无数的船只,淹死多人,总漂入江了。那快手的船户见淌了一个尸首,正与钟夫人面貌、衣服差不多,家人见了,大哭道:“不好了,夫人淹死了!”众捕快看见他们哭以情真,道:“敢是已死,我们到金山却也无益,不如带着这尸首。”众捕快打禀贴回都统,都统道:“有这等事?”
叫钟宅众家人都来看认,众家人说道:“夫人死了!”哭在一处。锦衣卫见这般光景也认为真,王都统只得同常州府合做了本章,开了单子,送了锦农卫一千两银子下程:“凡事求大人方便”。锦衣卫大喜,收了本章,回京复旨。到了京中见驾,天子见了本章,便道:“伊妻既死,尸首现在何处?”锦衣卫奏:“深恐有误,是王都统封了棺,候旨定夺。”天子听了,半信半疑,遂降旨:将钟宅家属发配三千里,尸首存验。”不提。
再言钟夫人、小姐、大脚丫头坐在船上,好不悲伤,想起:“丈夫在长城吃苦,弄得家破人亡,料想今生难会了!”那一日行到一个去处,名叫毛家滩,离西湖还有八十余里。因风阻泊了船。到了三更时候,夫人正睡蒙眬,忽听得船头一声响,上来两个大汉。夫人惊醒,在月光之中看见有人,大叫:“有贼!快快起来!”小姐和丫鬟唬得战战兢兢,起身一看。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 章员外仗义疏财 钟公子母子相逢
剪断闲言,言归正传。话说那玉环小姐和夫人、丫鬟见船上来了两个贼人,一齐叫道:“有贼!有贼!船家长快些起来!”那船家只有夫妻两个和一个十五六岁的儿子,听见中舱内有贼,慌忙起来,拿了根竹竿,开了后舱门,出来大喝道:“甚么人?敢上船来!”那两个贼见舱内无人出来,便放大了胆,大喝一声,骂道:“大胆的亡八肏的,大王爷爷在此,好好献出宝来送咱,免咱一齐动手!”那船家用蒿来搠,被个贼一把接住,顺手撑开,将他一交跌倒,捺在船中,用绳子捆住,放在岸上,由他喊叫。复上船来,劈开中舱门。正是:屋漏又遭连夜雨,行船更遇顶头风。
可怜钟夫人那里经过这宗事?唬得战战兢兢,只是乱抖,连话总说不出来了。小姐、丫鬟扯着夫人往后舱,躲在船板底下去了。这两个强徒进了中舱,点灯一照,只见铺了两床铺盖,并无一个人,那个贼也不管好歹,先将两床行李铺盖、衣衫打了一个包袱,放在半边,然后来舱寻人要宝。多亏那大脚丫鬟本是装着书童的模样,穿男人的衣服。拦住后舱门,见事不偕,迎舱跪下,口叫:“大王爷爷饶命!小的是奉主差往江南有事的,随身一人,只有些须行李、衣服,并无甚么宝.要求大王爷爷饶命!”那强徒大喝道:“你既是远行的人,焉无元宝之理?快快献出,免得动手!”那丫鬟再三哀告,这两个贼便掣出一口明晃晃的刀来,一把揪住道:“快快献宝!”正是:清清世界胡生事,朗朗乾坤出歹人。可怜这丫鬟唬得魂不附体,叫道:“大王爷爷不要动手,我---我有几两盘川银子献与大王罢。”那强徒喝道:“快快献出来!”丫鬟爬下中舱,到夫人卧榻之下,掀开锁伏板,拎出一只箱子,里边还有三百两银子,头面首饰一总在内。丫鬟开了箱子,拿出一半银子,双手献上道:“大王爷爷请收。”那强徒贪心不足,喝道:“连箱子献来罢了,还说长道短做什么?”一个捺住丫鬟,一个来拿箱子。丫鬟大叫道:“大王,里边还有许多书信、纸札,大王要他无用!”那强徒也不睬他,扛着箱子上岸去了。这个扛着行李也上岸而去了。丫鬟来扯行李、衣包,被强徒一脚,“扑通”踢倒,飞身而去。正是:严霜偏打无根草,祸来单奔失时人。
可怜钟老夫人,也是家运乖张,前生定数,被奸臣凌逼,弄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险些儿丧了性命,多亏陈玉冒险送信,方能逃出来;也指望上杭州寻着公子,再作计较,谁知走到半路,又遇强徒打劫一空,连衣衫、行李都去了。真正苦中之苦,悲上之悲。后人有诗叹曰:
皇天何事陷忠良,家破财空实可伤。
骨肉一家分几处,天涯漂泊断人肠。#p#分页标题#e#
那丫鬟被贼一脚踢倒舱中,半晌方才爬起身来,望外一看,只见两个强徒倒去远了,只有船家在那里喊叫救命。那丫鬟忙叫船家的儿子上岸,解了绳子,船家扒上船来。丫鬟向后舱叫夫人、小姐:“太太快些出来里,贼已去远了。”可怜夫人、小姐惊得目瞪口呆,爬到中舱。夫人抬头一着,只见船舱中抖得稀乱,铺盖、行李都去了,大叫一声:“我好苦命呀!”登时气塞咽喉,跌倒在那船板上。正是:三分气在千般用,一旦无常万事休。
话说夫人跌倒在舱中,把个小姐、丫鬟唬得慌在一处,忙近前抱住,救了半日,方才悠悠苏醒。叹口气道:“叫---叫我如何是好?怎生过活?”放声大哭不止。小姐在旁劝道:“母亲少要悲伤,哭坏了身子。自古道:留得青山在,何愁没柴烧?钱财乃身外之物,去了,可以挣得回来,倘若哭坏身子,如何是好?那时叫孩儿怎生摆布?”夫人哭道:“我儿虽是这等说,如今四海茫茫,若无盘费,寸步难行,叫我如何不哭?”小姐道:“只好且说且走,哭也无益了。”劝了一会。查查失物,一切都去了,幸亏丫鬟有个旧行李,扎在船底下,不曾拿去,里边是丫鬟积的八九两散碎私房银子、两三件小衣衫,小姐身上每日零用的银子还剩了五六两,且做盘费再讲。
查查点点,早已天光大明。船家开船,叫道:“太太不要哭了,恐前边营汛知你失了盗,报起官来,反要连累小船耽误日子。”夫人听了,不敢作声。可怜这一口怨气闷在心中,连饮食也不吃了。小姐在旁,惟有心中悲苦,暗暗流泪。
一路行来,日落西山,却到了杭州东门的码头泊了船。船家问小姐道:“相公还是投亲朋家去,还是寻下处安身?”小姐一想,并无投奔,倒回答不出。正是:凄惶好似孤飞雁,失队离群没处栖。
小姐想了一会,道:“船家长,这件倒要难为你:我们也不投亲朋,也不要下处,要寻个尼庵静处与家母居住。船家长你是两头走惯了的,路还熟识,托你领小价去寻,寻了回来打酒请你。”船家答应,带了那假小厮上岸,沿西湖去寻。这西湖上有七十二个有名的静室,其余的小庵也不计其数。那日般家带着丫鬟寻来寻去,寻到一个去处,地名叫做雪峰坛,坛边有个小小尼庵,名为雪峰观。观外湖中就是雷峰塔,乃当年白蛇精在西湖上迷许仙,后来被金山法海禅师用塔镇住蛇精,雷火焚烧,故名雷峰塔,乃西湖第一个胜景。当下那船家进了雷峰观,会了老尼姑,讲明了房租,复回到船上,向玉环道:“相公,静室租定了,乃是雷峰观,是西湖第一胜景,十分清雅,每月房租一两银子,相公还是如何?”小姐道:“难为难为。”遂收抬了,叫两乘轿子,同夫人上轿。丫鬟同船家押着行李,一直往雷峰观而来。
不一时早到观门口,下轿入内。老尼早来接进去。拜过佛,见过礼,小姐安下行李,打发轿夫、船家去了。看着铺了床帐,不觉天晚,老尼备了晚斋,夫人、小姐略用些,也就去睡了。谁知夫人因心中悲苦,又受了惊唬,不觉感冒风寒,染成一病,睡到三更时分,可怜浑身发寒发热,哼声不绝。那玉环小姐惊醒,叫声:“母亲,母亲,怎样了?为何声唤?”连叫几声,那老夫人昏昏沉沉,并不答应。慌得小姐连忙起身,下床剔剔残灯,近前叫声:“母亲,怎样了?”
只见夫人二目微舒,昏昏沉沉不醒。小姐看见这般光景,不觉一阵心酸,腮边流泪,哭道:“奴指望今日暂住,明日找着哥哥,便有下落,谁知母亲如此大病,叫我如何摆布?”
可怜哭了一夜。这才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小姐哭到五更,早惊动了一个支客尼姑,走来看问。小姐道:“家母不知怎样染了一病,十分沉重,夜间吵闹师父了。”那尼姑道:“原来如此,既是太太欠安,待我去煎些开水来。”那尼姑去煎开水,端进来与夫人吃了两口,略略清爽些。
到了天明,小姐梳洗已毕,叫丫鬟同尼姑去买些柴米等件,又请了两位医生,称了个月房租,可怜那剩的几两银子早已完了。一连几日,夫人病势十分沉重,小姐心慌道:“客邸财空,如何过活?”想了一会,道:“有了!我自小儿学的梅花神数,倒也精通,只好拿他糊口了。”遂同尼姑商议,明日就在观门口挂起招牌,上写着“武进山人敬演梅花神数”,下写“小事三分,君子自重”。小姐每日男妆,坐在那里卖卦,每日转有些生意。
那日是四月初八日,每年年例,雷峰观这日做佛会,凡施主人家宅眷都来拈香,十分的热闹。那日却来了一个救星,你道是谁?就是那章员外,同了院君并紫萝小姐和章江,带领家人、妇女,来到观中看雷峰塔的景致。果然正是:
七层冲白日,百尺上青天。
那章员外因进了香无事,带领院君、小姐、公子等在外闲游。看了一会,回转雷峰观内来,只见观门外搭了一个小小的布篷,蓬下挂了一个招牌,招牌上写着“武进山人敬演梅花神数”,章员外道:“招牌上字迹好似水月庵钟兄的模样。”遂挤进去一氰 只见一位年少先生坐在那里演数,生得唇红面白、杏脸桃腮,不上二十岁的年纪,十分美貌,同钟山玉的相貌不相上下。章员外道:“这又奇了!难道天下有同像的人不成?却又同乡,年纪又差不多。也罢,待我去起一数看。”遂近前坐下,起了一数。玉环道:“何事用?”员外道:“就问今日之事如何?”玉环遂提笔判出四句诗道:
金木水火土,五行步步生。
阴阳颠倒内,必遇有缘姻。
章员外见他笔走龙蛇,十分风雅,连声赞道:“妙才!妙才!真真敏捷!”便问道:“先生尊姓?”小姐道:“不敢,小生姓钟。”员外道:“贵处有位钟山玉兄,表字林云,想是贵族么?”小姐见问着他哥哥,十分欢喜,正要动问,忽见丫鬟跑来道:“太太昏过去了,快快来看!”小姐吃一惊,向员外道:“家母病重,失陪了。”回身就往后跑。正是:风吹荷叶东西折,雨打梨花南北飞。
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 钟夫人将女联姻 章员外教儿伴读
闲话少叙,言归正传。话说玉环正在起数,听得太太昏过去了,他也不问哥哥的下落,忙别了章员外,飞奔回来,一面叫人去请医生,一面奔后房。来到床前,叫声:“母亲怎样了?这会可好过些了?”只见夫人二目扬扬、四肢冰冷,只有心口内一点之气,连话也说不出了。小姐见了这般光景,不觉一阵心酸,不由得凤目中扑簌簌掉下两行伤心痛泪,哀哀的道:“娘呀!娘呀!你倘若有些长短,这客途之中举目无亲,叫我如何是好!”可怜小姐哭得凄凄惶惶,难分难解。小姐只是哭,不防章员外爱才心重,见玉环有些来历,便跟进来,小姐哭的话都听见了,便叹道:“好个少年美貌,可惜穷途落难!”便推门进来劝道:“钟先生不要哭,且等医生看了脉,看是如何,老夫帮你。”小姐收泪谢道:“多蒙老公公盛意。”正是:纯良终有报,穷途遇好人。
不一时医生到了,入房看了脉,道:“此症皆因心思过度,苦痛伤中,要用二两人参做两帖药方好。”小姐道:“寒士家风,这二两人参如何备得起?”章员外在旁道:“不妨,老夫这里倒有两把人参在此,不知可用的?”遂在荷包内取出一个小小包儿,双手奉与先生道:“请教先生,可用得否?”那先生打开一看道:“用得。”遂撮了群药,一拱而去。章员外道:“钟先生,先将此参煎头一剂与令堂吃,二剂不够,老汉返舍叫人送来便了。”小姐道:“怎敢当公公厚赐!”员外道:“先生不要过谦,医病要紧。”
小姐只得收了,谢道:“家母若得回生,皆公公所赐矣,何日报此大德?”向员外倒身就拜。正是:萍水相逢如骨肉,谢君高义实难忘。慌得章员外忙忙扯住道:“些些小事,何须如此!老汉暂回,煎药要紧。”遂出房去了,玉环自和丫鬟在房煎药。不提。
且言章员外和玉环说话等件,却被章江和紫萝小姐在外看得明自,等员外出来,使问道:“爹爹,此位是谁?爹爹因何如此待他?”员外道:“可怜,再不要提起!方才在观外闲游,见一个起数的招牌,上写着‘武进山人’,与水月庵钟兄差不多,又是武进人,因近前看着年纪、面貌,又与钟兄一样,因请他起一数。不想他的才情敏捷,与钟兄又是一样。及至问起他姓来,却又姓钟,你道奇也不奇?正要问他细底,不想他的小厮报说他母亲要死,就彼此相别了。及至跟他入内,听他哭声甚哀,因怜他年少多才,半途落难,故而赠他人参救母。你道惨也不惨?”说着说着,员外眼中倒掉下泪来。公子章江和紫萝小姐等听了此言,大家叹息。正是:合家俱生慈悲念,问道穷涂恻隐多。
话说章江和紫萝小姐听了员外之言,都有怜念之心,章江道:“我平日曾问过钟兄,他道并未有本家兄弟等人,家内只有家母和一个妹子,年方十五岁,尚未联姻,他所以每日思乡,时的啼哭。几次写信,并无回音,每日挂念。前日还在我面前说要回去,不知可曾动身?难道就是他母亲不成?他却没有兄弟,只有妹子,年纪又小,此位却是何人?”
员外道:“等他母亲吃过了药,待我再向他一问,便知端的了。”公子道:“说得有理。”三人说说笑笑谈谈,也就各处顽耍去了。不想紫萝小姐,他因爱上钟山玉的才貌,有心与他,听得恐是他的家眷到了,小姐就背着公子,私自前去窥探。正是:此日猜疑总不识,谁知总是一家人。
话说章小姐带了一个小丫鬟,在钟夫人客店前走来走去张望,却好玉环出来取碗水洗药,顶面遇见章小姐,两下一望,彼此留神。玉环是有心事的,遂取了碗进去了,不提。
单言章小姐一见玉环,留神一看,只见他:
娥眉尖上轻云淡,犹如柳叶春晴,
凤眼梢头露未干,好似梨花含雨。
说甚么美貌潘安,强似风流张敞。
章小姐口内不言,心中暗想道:“我不信天下有这等美貌男子!倘若是钟郎的弟兄,就是天生一对美貌才郎了!”
不知章小姐在外思想,再言钟玉环服侍太太吃了药,看着太太睡了,坐在旁边思想道:“方才不知是谁家的女子在我房前顽耍,甚是多情。我看他珠翠遍身、香风扑鼻,正如广寒仙女、月里嫦娥,我钟玉环若是个男子,倒是天生一对了!想奴在家之地,随着母亲看花玩月,也是这等穿金戴翠、倚绿偎红,谁知今日被奸臣陷害,弄得一家骨肉四散分离,可怜奴瘦损腰肢、花容憔悴!”想到伤心,不由得泪下。正是:愁人莫怨从前事,想起愁来愁更长。
玉环想了一会,又道:“方才难得这位公公高义,萍水相逢,便赠我人参救母,甚是可感!不知他姓甚名谁?若是母亲病好,还要去拜谢他才是。方才他又问武进有个钟山玉,我可认得,难道我哥哥昔日进京之时从此经过,认得他的?不然,我哥哥竟不知可在这里了?也罢,去问他一问,不知可在这里了?”想罢,忙吩咐丫鬟看好太太,就走出房来,来寻员外。员外却同院君、公子、小姐在客堂里吃茶。玉环来到客堂,见了员外,便深深一揖道:“方才多谢员外!”
员外道:“岂敢!先生请坐。”玉环遂与院君、公子、小姐见了礼,就在侧边坐下。外边尼姑又捧进一巡茶来。玉环吃过了茶,员外道:“令堂此刻好些么?”玉环道:“多谢员外,家母此刻定规睡了。”员外道:“这就好了!”玉环道:“请问员外尊姓大名?尊府何处?”员外道:“岂敢。在下姓章名曲,字文高,舍下就在西湖上住。请问先生大名?尊府在武进那一门居住?”玉坏道:“不敢。晚生双名玉环,舍间在武进城外丹凤村居住。”员外一听此言,正是:心中越发生疑惑,却把新朋问旧朋。
那章员外听得玉环又在丹凤村居住,越发又是与山玉同村了,便问道:“那丹凤村共有几家姓钟的?”玉环道:“只有寒舍一家。”员外道:“这等说,那位钟山玉兄却是先生何人?”玉环道:“不敢,就是家兄。敢问员外是那里会过的?”员外便把山玉当日如何流落杭州,如何卖画,如何与章江相好,从头至尾细细说了一遍。玉环听了,不觉喜上眉梢、春风洒面,对员外道:“多谢盛情,家兄又蒙照应!”正是:话逢知己言言好,强似他乡遇故知。
员外道:“还有一言不明:昔日听得令兄曾说,他井无令弟,不知先生还是同胞的弟兄,还是远房的宗支?”玉环听了此言,不觉羞红满面,含糊应道:“是同胞的。拜托员外寄一口信与家兄,就说母亲病在雷峰观中,十分沉重,叫他速速前来,要紧!要紧!”员外道:“老汉回去便说。”玉环道:“如此,多谢了。”一拱而别。正是:相逢不相识,犹如路旁人。
玉环小姐自去服侍母亲不提。单言那章员外父子二人见玉环去了,大家疑惑道:“事有可疑。怎么向日山玉说没有兄弟,这个兄弟又是那里来的?”章江道:“回去一问,便知明白了。”那紫萝小姐在旁道:“哥哥也不须问,我也猜到九分了:此人并不是钟相公的兄弟,有几分是钟相公的妹子。”章江道:“何以见得?”小姐道:“哥哥不曾留心听他的言语,方才他道丹凤村只有他一家姓钟的,除非宗族可知;又道他名玉环,分明是个女子的名字,及至爹爹问他还是同胞还是远房,他红了一红脸,却像回答不出的意思,含糊过去了;后来他去时作揖低头,我留心看他,只见他双耳有眼,分明是除去了耳坠的模样,这还不是他妹子女扮男妆来的么?”正是:聪明还有聪明客,伶俐还有伶俐人。
章小姐这一席话,把个员外与院君、章江听了哈哈大笑道:“会猜!会猜!有理!有理!”章小姐道:“但是一件,他们女道家这样远路迢迢的奔到杭州,又非看山,又非看水,家中必有大故,单人逃出的。”员外道:“女儿之言有理。”遂在身边取出二三两散四银子,拿到客房边,叫道:“钟先生,我得罪了,些许菲意,权为小菜之需,再同令兄来奉候便了。”玉环道:“怎敢又劳厚赐!”送至大门而别,不提。
单言章员外等下了船,不多一刻到了家门,章江也不回,即到水月庵来送信与山玉。山玉见礼已毕,章江道:“特来恭喜,令弟来杭奉候!”山玉道:“又来油嘴了。我并无舍弟,何得相戏?”章江道:“还要强辩!小弟现在会来,那名唤玉环的是那一个?”山玉听说“玉环”二字,吃了一惊,便道:“那是舍妹,章兄如何晓得?”章江听说“舍妹”二字,果是女子了,暗暗称奇,便把雷峰观拈香,怎么会见,怎么谈心的说了一遍。山玉听了大惊道:“如此说,是家母到了!章兄,托你坐坐,弟去看来!”说罢,一直去了,竟奔西湖大路而来。随着星光一气跑去,不觉走下五里大路,抬头一看,只见一派茫茫大水,并无去路,又无渡船。原来是山玉心急,不曾细问,却走错了。正是:足下此回迷了路,不知又起甚风波。
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回 感时光钟生流泪 思父母云姐伤情
剪断闲言,词归正传。话说钟生只为思亲心急,一气跑来,却跑错了,只得敲门问路,问明白了,方才依路找去。
转弯抹角,不一时望见雷峰观,只见雷峰观的山门已关了,山玉叩门。里边老尼姑问道:“是那一个?”山玉道:“是城里章府上来看钟太太的。”尼姑听见是章府上来的,开门引他到内客房边叫道:“钟相公,章府上有人在此看你。”
玉环听了忙出房来,一见是哥哥,尤如:一朝得了珍和宝,犹恐相逢是梦中。
大叫道:“哥哥,你为何久留在此,也不回家看看?可怜苦得你妹子日日悬望!”山玉一见妹子,不由得放声大哭道:“果然是妹子在此!母亲怎么了?”玉环道:“方才睡了,莫要惊他。”山玉道:“你为何到此?”小姐见问,一阵心酸,正是:愁人莫与愁人说,说起愁来愁更长。
玉环道:“哥哥,你妹子同母亲几乎丧命,你还不晓得么?”山玉惊问道:“是何原故?”玉环便将陈玉送信、奉旨抄家拿问、因此逃走的话细细说了一遍。山玉听了,大叫一声:“罢了!罢了!”登时跌倒在地。正是:悲伤忍痛心难忍,气塞咽喉跌在尘。慌得小姐、丫鬟忙忙扶住。救了半日方醒,哭道:“刁贼,刁贼,我与你何仇,害得我家破人亡!”哭个不止。小姐又问道:“哥哥,你进京的,为何在此处?”山玉道:“一言难尽!”遂将进京、云太师不在家,如何云太太留他,如何云文设计,如何刁虎陷害,如何问罪充军,如何遇红元豹相救,如何落在杭州,细细说了一遍。玉环小姐听了,说道:“如此说来,都是死里逃生了!”二人说到伤心之处,兄妹抱头大哭。正是:同胞兄妹情无限,诉到伤心欲断肠。
兄妹二人正在痛哭,忽听得钟太太醒了,哼声不绝,大叫道:“山玉儿呀!”山玉听了,忙同玉环入房,跪在床前,叫道:“母亲,孩几山玉在此。”太太听了声音,回过脸来仔细一看,哭道:“儿呀,莫非是做梦么?”山玉道:“母亲,是孩儿在此。”太太道:“你为何在此的?”山玉便道:“等母亲痊愈了,再慢慢禀明便了。”太太当日一者得了人参之力,二者见了儿子,心中欢喜了些,登时病就好了一半。
当下山玉就在观中歇了。兄妹二人谈心,小姐道:“难得章员外父子十分高义。”山玉道:“章江他与我犹如嫡亲一般,日日不离。”小姐道:“他有位令妹,甚是尖伶美貌,我与他员外说话之时,他一双眼睛只是上下看我,莫非看出我的破绽来了么?”山玉道:“甚么破绽?”小姐道:“我妆扮的破绽。”山玉道:“怪道章江口音有些隐话呢!”小姐道:“不好了,明日怎么好见他?”山玉道:“落难之人,这有何妨。”兄妹二人谈谈讲讲,直到三更时分,还是夫人催他二人安歇,方才去睡。正是:三年别绪怀情重,一日相逢话更长。
话表兄妹二人安睡片时,早已东方日出了。丫鬟取进脸水,二人梳洗,小姐改了妆,伏侍夫人用过开水、丸药,正在商议搬家之事。忽见尼姑报道:“章公子来了。”山玉听了,忙忙整衣出接,道:“昨日多感厚赐。”章江道:“岂敢,岂敢。”二人见礼,章江道:“请令弟奉揖。”山玉道:“并无舍弟。”章江道:“昨日会过,何出此言?”山玉道:“那是舍妹。”章江道:“就是令妹,也要求见。”
山玉无奈,只得叫妹子道:“章仁兄在此,快来拜见。”玉环小姐改了妆,羞惭满面,只得轻移莲步,走出房门,向章江道个万福道;“前日多谢。”章江忙忙答礼:“岂敢,岂敢。”见礼已毕,小姐便进去了。章江暗想道:“好一个才貌双全的佳人!我章江若得与他偕配百年,也不枉为人一世。”正是:怜香爱玉多情处,才子佳人信有之。
那章江向山玉道:“令妹真乃才子,偌远的途程,能女扮男妆,随母到此,可敬,可敬!”山玉流泪道:“也是万分无奈。”章江道:“却是为何?”山玉道:“仁见有所不知。”遂将抄家之事细诉一遍。章江叹息道:“从来好人多难,也是大数该当,不必忧愁,等尊兄鳌头独占之时,自有报仇之日,且自觉怀!”山玉道:“目下无地安身,如何是好?”章江道:“这有何难!今有家父吩咐,命小弟特来奉请太太。道待养好了病,再作道理。”山玉道:“这断不可打扰尊府。”章江道;“又来呆了!令堂年尊的人,庵中不大清静便宜,对我舍下,就是一切的药饵也顺便多少。不要推辞,船与轿子就到了。”遂即命家人再打一乘大轿,家人去了。章江又叫雷峰观的尼姑来,吩咐道:“钟太太是我舍亲,今日接到我家那里去了,所有东西再来查。”尼姑答应道:“晓得。”章江又催山玉道:“快叫令妹收拾收拾,预备动身。”正是:多仁多义真君子,爱朋爱友重金兰。
山玉见他来意真诚,遂入房将章江的话向母亲、妹子说了一遍。夫人道:“好却好,只是怎好打扰他家?”山玉道:“只得如此。”小姐遂去收拾随身的物件,服侍太太梳洗,穿了衣衫,下了床,吃了粥,坐在窗前,叫山玉请章江。章江入房,向太大道:“伯母在上,小侄拜见。”太太慌忙扶住道:“相公请起,老身少礼。”章江起身坐下。太太道:“方才听得小儿之言,多蒙盛意,只是不当打扰。”
章江道:“只恐有慢。”正在谈论家常,忽报家人领轿子到了,章江遂请上轿。山玉同小姐搀扶老太太上了轿,小姐也上了轿,章江引路,同山玉与丫鬟回章府去了。正是:青山绿水西湖景,玉面朱唇舡内人。
夫人、小姐等上了舡,不一时到了章府的码头,早有家人伺候,伏待太太、小姐等坐了轿,一路行来。不一时到了门口,家人通报,章院君同紫萝小姐迎出前厅,接进后堂。
行过礼,宾客坐定。茶过三巡,钟夫人道:“小儿在此,多蒙照应,老身又如此蒙爱,叫我何以为报?”章院君道:“岂敢!”二位夫人言来语去,谈得知心合意。二位小姐、公子也是你亲我爱,十分相得、亲热不过。
当晚章院君设宴相待钟夫人。前厅是员外、公子陪山玉饮酒,后堂是二位太太、二位小姐饮酒,那大脚丫鬟也改了妆,在旁边伏侍。正是:一家骨肉团圆乐,多感恩多义广人。
章院君正席,细看玉环小姐,改了妆比先越发标致了,便向钟夫人道:“令爱这样才貌双全,真是女中男子,但不知青春多少?可曾纳聘?”钟夫人道:“尚未联姻。”章院君道:“小儿今年一十六岁,只是顽劣不堪,意欲求偕秦晋,只恐高攀不起。”钟夫人道:“岂敢,岂敢。今朝老身会见令郎,也有此意。既蒙不弃寒微,定当如命。”章院君大喜,遂在手上抹下金镯一双,双手送与钟夫人收了。玉环见许了章江,心中暗喜,面上含羞,只是低头不语。
不表后堂之话,且言前厅章员外见山玉才貌双全,久欲将女儿许配与他,不好启口,今见钟夫人、小姐到了,便向山玉道:“钟兄,老夫有句话,不知意下如何?”山玉道:“老伯有话,但说何妨,小侄无不听教。”章员外道:“老夫有一小女,钟兄有一令妹,意欲彼此共联秦晋,不知尊意如何?”山玉一听此言,心中大喜,暗想:“章小姐乃绝色佳人,配了我,也不枉我胸中才学;章江乃有情才子,配了妹子,也不枉妹子的风流。”遂离席深深打了一躬道:“敬领老伯的尊命。”正是:一言彼此心如愿,天赐良缘千里逢。
章员外见山玉允了亲,心中大喜,遂吩咐章江道:“你二人亲虽做了,只是要等你们名登黄甲、联步青云,方许花烛。”章江大喜。员外又向山玉道:“你如今也不必在水月庵了,就搬到舍下,同孩儿苦读。倘有好处,一者代令尊报仇,工者又不负老夫之意。”山玉答道:“是。”当晚尽欢而散。钟夫人同小姐在章小姐楼上住了。次日,山玉收拾行李,别了水月庵内僧人,来到章府,同章江在外书房读书。
郎舅二人乃天生的才子,不用请师,每日间就是他二人彼此讲究讲究,每日三更.十分用心。正是: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立志时。自此山玉在章府读书.倒也相安,这且不表。
话分两头。再言云小姐自从被刁虎一抢一闹,他逃到山东赵府上母舅家中过了三年。京中来往虽有信息,他每日只是忧愁,闷怀不展,面带忧容。思想父母,只不知父亲何日还朝,只不知母亲可还康健,又忧着云文不孝,母亲无人侍奉,可怜他每日厌厌瘦损,暗来愁怀。那一日春光明媚,梳洗已毕,同了几个表姊妹们到花园游玩,散散闷怀。偶到书房内里一走,却见哥哥不在书房,桌子上头堆积了无限的书籍,正是满架经籍,四壁图书。云小姐遂人内看看经书,翻翻史籍。忽见一本京报,云小姐从头一看,遂大叫了一声:“痛杀我也!”登时粉面焦黄、桃腮雪白,忽然一跤跌倒在地。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下南闱夫妇相逢不识 会东床宾朋聚会谈心
剪断闲言,词归正传。话说云小姐见了京报,登时哭倒在地,惊得那些丫鬟、妇女不知是何原故,忙忙前来扶住,道:“小姐因何如此?”小蛆只是哀哀啼哭,并不做声。扶至后房,登时睡到了牙床,悲哀不止。慌得赵老夫人也来动问道:“我儿,为何今日这般悲苦?”小姐见是不言。你道云小姐却是为何?他因看见京报上写的某日御史钟佩私投北番,奉旨命锦衣卫抄没钟宅家产,拿问家眷进京严讯,所以悲苦。睡在床上,心中暗想道:“我素晖好生薄命!自小儿我爹爹将奴讲配钟生,也指望佳人才子百年同欢,谁知今日被刁贼害得四分五落、骨肉凋残!可怜我年老婆婆,怎受得朝廷的刑法?钟生也不知生死存亡,奴的终身,想是孤灯一世了!”哭得凄凄惶惶,难解难分。正是:上天飞下无情剑,斩断人间美意情。
话说云小姐足足哭了一夜,茶饭不思,见次欲寻自尽,又舍不得爹娘,只是哀哀凄楚。连赵老夫人也劝解不下,心中忧虑道:“甥女不知为何只是悲苦?问他原由,又不明言,看他茶饭不思、花容憔悴,倘若有些长短,岂不惹姑娘见怪?欲要送他回去,怎奈家下无人,璧全孩儿又随他父亲复命去了,闺中之女,无人相送,如何是好?”只得仍来相劝,早晚到小姐房中解说解说。谁知云小姐一点贞心,思想姑舅、丈夫,那里劝解得开?仍是终日悲悲苦苦、闷闷厌厌。后人有诗赞他曰:#p#分页标题#e#
一诺终身不二夫.松筠节操果贞坚。
谁知忠孝蒙神佑,富贵荣华到底全。
话说云小姐苦了几天,心中想道:“奴想公公逼走番邦,他年尊的人也难回来了;我婆婆、丈夫拿到京中,问成反叛,不是长牢,便是斩首,料想也不能有命。可怜我爹爹又是南岭封王,万里风尘,到如今一去三年,并无音信,也是吉凶未保。我们两家的冤仇何人来报?岂不造化了这刁贼了么?奴想自古以来,有多少女子,他会领兵打仗,出仕做官,报仇雪恨,难道我云素晖就不如他们不成?我就回到家中,这云文不肖的哥哥也是到刁家把信的,那时反惹风波,反为不美。不如我如今纳个监生,到江南寻个下处,仍是女扮男妆,在那里读书,等到南场科学,倘若皇天保佑我,一路功名青云直上,那时合了文先生并我母亲,同上一本,就好报仇了!”
思量已定.遂叫带来的两个老夫妇上楼,说了备细。先命老苍头拿了银子,就到兖州府,报名云素,纳了监、行了文,诸事齐备。那日清早起来,梳洗已毕,来到舅母房中。见过礼坐下。茶罢三巡,赵老夫人问道:“我儿为何今日起得大早?还该安歇安歇。”小姐道:“正是。甥女今日有句话要来告禀。”赵老夫人道:“我儿有话,但说不妨。”
小姐道:“甥女多谢舅母大人收留,在此不觉三年,日夜思想老母,悠悠成病,今日特来告禀,要回家去看母亲。”赵太太道:“我儿,你一片孝心,理当送你回去,怎奈你哥哥不在家内,无人相送,这样路远山遥,叫老身如何放心?倘有差池,岂不惹你母亲见怪?好歹再住几时,待老身送你回去便了。”小姐道:“不妨,甥女还是女扮男装,一样好走。”赵太大再三不肯,怎当得云小姐执意要去,太太没奈何,只得允了。备了花银三百两为路费.又备了多少礼物,晚间治酒饯行,云小姐诸事俱已现成。
到了次日,改了粉黛油头,换上方巾片玉,摇摇摆摆,便是一个俊俏书生。丫鬟也改了妆,扮做书童,苍头夫妇押了行李,小姐拜别舅母并一众姊妹,大家洒泪而别不提。
单言云小姐上了轿,出了城,到了水路的所在,换了船只。下了大舡,打起篷来,往南京进发。正是:龙飞天上风云起,雷震空中际会来。
那云小姐在路行程不上一月,那日到了南京,上了岸,进了城,就在贡院旁边寻了个大大的下处,有名叫做“王寡妇饭店”的,房子高大,摆设精雅。这王寡妇年方三十岁,只有一个五岁的儿子、一个老妈、八九个伙计。这王寡妇生得甚是风流。当下云小姐扮着公子去租他的房子,王寡妇见了云相公这般风流,心中大喜,便道:“云相公,后边有上房。”遂引他到卧房旁边一间小小的书房,十分精雅。云小姐大喜,搬进行李铺下,四面一望,只见窗外花树荫浓,十分可爱。
当晚王寡妇治酒,款待云小姐主仆四人。老苍头夫妇同书童在外面吃酒,云小姐在里边独自一人坐席,那王寡妇就坐在横头把盏道:“云相公青春几何?”云相公道:“十六岁了。”王寡妇又问道:“可曾恭喜呢?”云素道:“尚未联姻。”王寡妇听了,暗暗欢喜,殷勤奉酒,笑迷迷的只是言来语去,卖弄风流,前来挑逗。正是:弄月邀风空费力,错将神女认襄王。
那王寡妇眉来眼去、送暖偷香,勾引了半日,心中想道:“好一个稳重的书生,毫无邪意!也罢,他今日才来,慢慢再弄他到手便了。”又劝了两杯。云小姐道:“醉了,大娘收了罢。”王寡妇道:“再吃一杯好睡,莫要半夜三更睡不着,要寂寞呢!”说着笑嘻嘻收了杯盘去了。正是:临去秋波一转,怎不引吊人魂。
王寡妇去了,云小姐心中暗想道:“你在我面前卖弄风流,岂知我与你是一样的人。”正在思想,忽见王寡妇亲自打了一桶水,送到房中道:“云相公,来洗手脸。”云小姐道:“放下罢。”王寡妇去了。云小姐用过了水,当晚就同丫鬟在书房居住。苍头夫妇在耳房居住。云小姐每日足不出户,苦读诗书,那王寡妇有心爱他,早晚小心照应服侍,云小姐倒也安心。正是:若非错中错,焉能亲上亲。
不表云小姐身在南京,再言钟山玉住在章员外家读书,深蒙章江照应,倒也相安。不觉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早已到了七月初旬。那日员外到书房向山玉道:“今年南场科举,你二人还该早去。”山玉道:“小侄乃是钦犯,怎敢出头应试?”章江道:“这有何难,改了名字,捐了监生,就考去了。”员外道:“有理,在理,快些改了名字,待老夫就代你捐去。”山玉遂改了名姓,将个钟字拆开,改名“金重”二字。员外道:“改得好,今科必中。恭喜!恭喜!”即刻捐监去了。正是:假名姓作名,真德才为德.
话休絮烦。当日章员外拿了银子,就代山玉捐了监,起了文,诸事齐备。次日员外和院君治了两席酒,封了三百两银子,收拾了琴剑书箱,当晚代他二人饯行。内堂是二位太太、二位小姐,外堂是员外三人饮宴。那两个小姐见二位公子乡试,多多欢喜,巴不得中两个解元。当晚无话。
次日清晨,员外叫家人将行李多件先发下船,备了早膳,二位公子用过,穿了衣巾,各人到后堂拜别母亲、妹子。拜过之后又是章江来拜别钟夫人,钟夫人亦命山玉去拜章院君夫妇。彼此拜别一番,二位公子送出门开船而去。正是:时来风送滕王阁,起凤腾蛟上紫霄。
话说二位公子上了江船,正来顺风,打起篷来,往南京进发。一路上看不尽青山绿水、野树荒烟,那一派长江的景致。非止一日,那天已到南京,上了岸,进了城,到贡院衙门口来寻下处。却好就在王寡妇家紧隔壁租了一个下处,家人们安下行李物件。少不得房主人也治酒接风,自不必细说。章江和山玉的卧房却紧靠云小姐的卧房,每日两边书声,彼此听见,却好作伴,这也不在话下。
单言那王寡妇一心爱上云相公,每日好酒好食,前来服侍,得个空儿便将些风流的话儿前来勾引。岂知这云素晖也是一个女子,毫不介意,只是用功苦读,却真真像个书呆子一般。话休絮烦,一日三,二日九,云小姐在王寡妇店中住了一月有余,足不出户,苦读诗书;隔壁章、钟二位公子也如此,这也不在话下。
那一日是八月初五日,新月初升,王寡妇在房思想云素不得到手,十分耐烦不住,想道:“我每每将风流话打他,却并不动心,天下有这样至诚君子!想他年轻胆小,不敢轻动,也罢,今日只好送上门了。”想罢,打了一壶好酒,先将苍头夫妇并书量勾引出来饮酒,命家内的人陪定他,不许放他出来;自己换了一身衣服,悄悄的出了房门,到云小姐房内。只见月色沉西,花荫寂寂,他轻轻的走进房来,在云小姐背后一把抱住道:“相公,此刻还不去睡么?我特来陪你的!”云小姐吃了一惊。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一回 步青云同登北阙 思白发独步西关
(西江月):
枫叶江边垂钓,芦花滩里停舟。得鱼沽酒饮滩头,看尽江山锦绣。
多少英豪豪杰,一齐付与东流。黄沙白骨与荒丘,知道谁先谁后?
话说云小姐回头一看,见是王寡妇来调戏他,忙忙站起身来道:“王大娘,你名节要紧!”王寡妇笑道:“云相公你好呆!如此美景良宵,岂可空负?”云素道:“不是这等讲。小生临考日近,读书要紧,断不图此,快快下去!”二人正在你推我扯,忽听楼下一声咳嗽,走上一个人来,唬得王寡妇慌忙站开。原来是云小姐的丫鬟,在下面吃了几杯酒,不见王寡妇来了,他心中明白,忙丢了酒杯,在楼下听了一会,见有些不尴尬了,奔上楼来,向王寡妇道:“原来王娘你在这里呢,你儿子在家找你呢,快快去看看。”王寡妇听了,面涨通红,一场扫兴下楼。正是:空劳神女高唐梦,怎奈襄王不是真。王寡妇去后,云小姐主仆二人笑个不止,这也不表。
不觉到了初九,章、钟二人并云素备了考食,领了卷子,过了头场,十二、十五三场已毕,各人无事,静候放榜。那云小姐思想:“自到南京,住了三月,没有出去顽顽,今日天气晴明、秋光满目,不免出去游玩一番,也见见外边景致。”遂问王寡妇道:“王大娘,你们贵处可有甚么有趣所在游玩?”王寡妇道:“多得紧哩!离此不远有座东园,园中有百十株桂树,连日花开,十分有趣。相公要去玩耍,就到那里甚好。”云小姐大喜,遂命苍头备了春盒,往东园看桂花去了。
一路行来,到得东园门首,见园门外一带疏柳垂杨、红栏曲水,十分幽雅。入得园来,只见上有一匾,写的”广寒仙境”。左边有个亭子,紧靠着太湖山石,四面桂花围绕。云小姐吩咐家人提了春盒,就在这边亭子内坐下。正是:天香缭绕飘云外,桂子萧疏落月中。
话说云小姐独自一人坐在亭子中,苍头和书童在旁边伺候。云小姐思想:“昔日在家中,桂花开时,便随母亲赏玩,谁知今日身在他乡,孤身独自,好不凄凉!”想到伤心处,不觉泪下。不由得见鞍思马、触景伤情。正在思想之时,忽见来了四位书生,也来看花。前边二人生得顶平额满,目秀眉清,齿白唇红,如同美女,穿一套淡淡衣服,十分丰韵;后边二人却虽锦绣,却生得额大眉粗、一团俗气。
只见他四个人,带了几个书量,进了亭子,见了云小姐,拱拱手,就在旁边一张桌上坐下。——你道此人是谁?原来是章江同山玉,搭了两个本处同寓的秀才,也到东园看桂。
当下四人坐下。山玉眼快,看着云小姐独自一人坐在那边,生得玉面朱唇、眉清目秀,独自在栏杆旁边,沉吟看桂,犹如芙蓉出水、玉树临风。料想是外来应试的秀才,遂向章江道:“你看那人,倒生得秀气。”章江道:“也是我辈。”遂拱手道:“请问先生尊姓大名?贵乡何处?”云小姐见问,欠身答道:“不敢。小弟姓云名素,敝籍山东。敢问先生贵乡何处?尊姓大名?”章江道:“岂敢。小弟姓章名江,敝处杭州。”云小姐道:“久仰,久仰。”山玉在旁,听见一个“云”字,又是山东,心中疑惑。正是:只为更名和改姓,夫妻对面不相逢。山玉便问道:“先生既是山东云府,那云太师想是大族了?”云小姐道:“不敢,乃是家叔。请问先生尊姓大名?在何处会过家叔的?”山玉道:“岂敢。小弟姓金名重,先曾在京中三年,瞻仰过太师的尊容。”又道:“云太师往南岭封王,不知可曾回来呢?”云小姐见问,不觉心酸流泪,叹息道:“至今并无消息,家中亦甚悬望。”山玉有心盘问云家消息,又问道:“闻得太师只有一位千金,目下与刁国舅大人二公子结了亲了,已经过门。不知可有这话?”正是:一言问到知心处,若问旁人那得知。
云小姐见问此言,不觉得一阵心酸,两行泪下,其中曲折又不能深言,惟有含糊答应而已。山玉见这般光景,亦发问道:“昔日曾闻太师的令爱已许常州钟御史的相公,想是又是一位令爱千金么?”云小姐道:“一言难尽。昔日素晖舍妹原许过钟老伯的公子,不意被奸人坑害,钟老伯身陷北番;前又闻得奉旨抄了家,钟老夫人逃走,俱死在镇江江内,可惜人亡家破。故尔刁发生心,前来谋婚,我那素晖舍妹已经尽节身亡。你道惨也不惨!”说着说着,凄然泪下。
山玉道:“就是刁虎来谋婚,云老夫人也不该允他,害了女儿性命。”云小姐道:“这是云文不肖的孽兄做主,害了妹子性命,与云太大无干。”那山玉听他言语句句真切,只道云小姐当其死了,心中一急,登时泪下,在人前不好明言,惟有低头无语、叹息而已。这才是夫妻对面,不相认识。
话说云小姐见山玉流泪,甚觉多情,疑惑他是钟家的亲眷,便又问道:“尊兄可认得钟府么?”山玉见问,他是反叛,怎敢明言?使道:“只闻名而未曾会其面。”小姐道:“不知钟府上还有甚么人?”山玉道:“死的死了,拿的拿了,那里还有甚么人!”山玉此言不过是掩人耳目,怕人缉获,岂知小姐听了,更加悲苦。问信坚疑生共死,闻言竟以假为真。
彼此正在动问之时,猛听得“轰轰轰”三个狼烟大炮,炮过之后,只见外边一片嘈嚷之声,都道:“出了榜了!”九州十四府的人都去看榜,只有云素与他怕挤出破绽,不去看榜。且言章江一人前去看榜,只见满街上纷纷的十分热闹,那里挤得过去?正是:
人烟如雾集,车马似云屯。
英雄三百辈,个个想头名。
话说章江先挤进去。只见那些护榜官一对对弓上弦、刀出鞘,站在外边望着,一层栅栏里高悬大榜。章江抬头一看,头一名解元不是别人,乃是金重;二名便是云素,三名却是章江。章江一见自己高中三名,十分大喜,也不看榜了,回头就走,向山玉道:“恭喜!恭喜!不必看榜了,解元是你。”山玉不信道:“你是解元,何必戏我?”章江道:“弟是第三名,方才那位云兄倒中了二名,快些回去,走吓!走吓!”山玉和章江十分兴头。回到寓所,只见那些报录人等挤满一堂,两张大红单报贴在中堂。他二人好不有趣。正是:少年举子多荣贵,高中魁元不负书。
章江遂即写了家书,打发家人报喜,一面赏了报录人等,一面同山玉换了吉服,先去拜见房师。房师见他们青年美貌,十分欢喜。那云素也如此,只是报人报到山东,却无下落。这也不表。
单言那边饭店内中了三个美貌少年举子,又是一连的三名,人人羡慕、个个称奇。过了几天,鹿鸣宴了,他三人约齐了动身,都骑了骏马,换了鲜明的衣服,插花披红,前呼后拥。山玉在前,云素第二,章江在后。三个人三匹马,一齐出门,哄动街坊上那些男男女女。都来争看,人人赞道:“好几个美貌的才子,赛过佳人,有趣呀!”正是:才貌生成三个好,风流占尽一时春。
不表众人称赞,单言他三个人见了主考,饮过鹿鸣宴,至晚各回寓所,收拾动身,回家祭祖。只有云小姐悲喜交集:喜的是高中经魁,报仇有日,悲的是离乡在外,无投无奔。只得收拾行李,离了南京。进了京,寻了一个僻静之处隐身读书,伺候殿试去了。下文自有交代。单言章江和山玉回到家中,员外、院君欢喜非常。那钟太太和二位小姐欢喜更甚。二人谢过神,祭过祖,拜过员外、院君和钟老太太,便饮家宴。合家大小无不欢喜,好不风光。忙了几日,然后拜客,那些三亲六眷们贺喜临门。正是:门前骑了高头马,不是亲者也来亲。
他二人自从中了举,足足忙了半个月有余,方才清楚。不觉光阴迅速,又早是冬尽春来,员外问二人道:“感得皇天保佑,你二人中了举,今岁还该早些进京会试,倘得连步青云,那就好了。”二人道:“全仗大人的洪福!”当日员外择了吉日,备了盘费、行李、琴剑、书箱,点了两个老成的家人,进京会试。少不得还要备席饯行,大家拜别一番,自不必提。
单表他二人下了船,一路上青山绿水、野花闲草,看不尽那途中的景致。那一日来到黄河界口,湾住了船,二人上岸游玩游玩。忽抬头见远远来了一队执事,前边两竿旗,中间马上坐着一个官儿,打面前经过,看见二人,使大叫道:“二位恩兄,缘何在此?”惊得二人回头一看。正是:无端歧路途知已,又是他乡遇故知。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二回 旅店擒妖收宝贝 村庄伏盗赠黄金
〔西江月):
义侠心期白日,豪华气奋青云。堂前歌舞日纷纷,多少人来趋敬。
秋月春风几日,黄金白玉埋尘。门前冷落寂无声,绝少当时人问。
话说那章江、山玉正在游玩,忽见马上有官儿叫他。他二人回头一看,只见那官儿生得黑面黄须、浓眉大眼,滚鞍下马,前来作揖道:“二位恩兄,不认得小弟了?”山玉一看,道:“原来是陈恩兄到了!”陈玉道:“二恩公来此何干?”山玉道:“一言难尽,请恩兄到小舟一聚何如?”陈玉道:“正是,正是。”遂吩咐执事兵丁在岸伺候,遂同山玉、章江回到船上,彼此谢了一番。见礼已毕,山玉道:“多蒙相救老母、舍妹,何时报德?”陈玉道:“这话那里说来!若非恩兄,小弟焉有今日!但愿二位恩兄此去双占鳌头,就妙了。”山玉、章江道:“全仗恩兄洪福。请问恩兄何往?”陈玉道:“今有西关外董家庄、乌风寨二处草寇作乱,前有兵部张宾的侄子张英去做参将,闻得被乌风寨的强人害了性命。今奉旨调松江营内的人马前去征剿,王大人命我往前站,故此相遇。即刻就走了,改日再会罢。”山玉道:“但愿恩兄旗开得胜,回来一同相聚便了。”说罢三人各别。陈玉领兵自往西关而去,山玉和章江一面也就开船,进京会试去了,下文自有交代。正是:功名奋志同辛苦,一问军前一夺元。
话分两所,词归一处,单言雁公子从到董家庄之后,又在乌风寨红光那里操练了个把月人马,即在那里竖了招军的大旗。却好张英领刑部人马兵丁,带了火牌令箭,前来乌风寨上擒敌。却被董家庄探听到消息,先送信到乌风寨。红光即命两个儿子带了喽罗杀了一阵,将火牌、令箭进与雁公子。雁公子藏在身边,当日辞了红光,备了行李,带了兵器,单人独马往西羌寻父去了。披星戴月将程赶,独马单身在路行。
话说雁公子寻父的心重,自离了乌风寨,马不停蹄,连日连夜的往西羌直走。身边又有了火牌、令箭,就有那关隘,也不怕阻挡,故尔尽力前去。那一日行到一个去处,地名叫兔儿窝,一眼望见那高山中间一条曲路弯弯,却是撑天的大树,怪石巍巍,蓁莽塞路,十分险峻。后人有诗:
万仞高山,怪石嶙嶙冲路起;十年老树,枯枝隐隐伐了云。茅草丛边,只有毒蛇猛虎;
苍松枝上,多少献果猿猴。月落深林,鬼魅妖狐结队出;夜深岭上,山魈异兽逐群来。
正是:孤身难过,行客惊魂。
话说雁公子坐在马上,见了这般凶恶的山林,一望无际,并无人烟,不觉心中害怕,备了兵器,仗着武艺,打马加鞭,一气跑了五六里。不觉晚了,并无客店可投,心中好不着急。只得趁着亮光往前又走。看看又是二里,远远望见大树林中有一丛房子,那破篱笆射出一点灯光,公子道:“好了!且到那里再讲。”正是:欲投人处宿,且勒马能行。
那雁公子把马紧了一紧,赶到眼前,月光之下一看,只见那庄子上有三五十家人家,只睡得悄悄的,只有一家关了大门,尚点的灯。约有初更时分,公子下马,用手扣门:门缝内一张,只见里面别无一人,只闻两个小儿嚎哭之声,别无动静。仔细再看,中间上面摆了张桌子,桌子上点了两支红烛,中有香炉、碗盏等类的模样。雁公子越发疑心道:“是何原故?不管他闲事,打开门来便知端的。”于是用手打了一把,一个巴掌打在锁上。公子仔细一看时,原来是反锁的,公子想:“人都搬出去了,不该留两个小人儿在那里啼哭。”心中又不明白其中原故。正是:欲知地头事,须问方内人。
随即带了马,又到间壁人家扣门。扣了几下,听得里边叫道:“阿弥陀佛,大王菩萨又到我家来了!小人是不曾不敬大王呀!”一头口内叨咕,一头走来开门。雁公子在外听得明白,又好笑又好气,大叫道:“俺是关内来公干的,又不是响马大盗,甚么大王不大王的乱说?”那人听了口音,方才仗着胆来开门。放进公子,随即关门,向公子道:“客人你好大胆,怎么独独今日跑来借宿?好造化!险些儿丧了性命!”公子道:“却是为何?”那人道:“我此刻不敢说的,日后告诉你。”公子道:“为何又不敢说?”那人道:“利害哩!说不得!”正是:胆小旋来惊唬怕,对人不敢说分明。
公子道:“有我在此,但说不妨。”那人道:“我说了,你不要害怕。”公子道:“你只管说,我不怕。”那人道:“我们这庄上,三年前来了百个青头大王,甚是利害,一到庄上,连鸡犬牛羊都抓了去,又会飞沙走石、驾雾腾云,了当不得!我们没奈何,请了本处的道士,前来设坛打醮,每年春秋二季祭他,那时节,童男童女、整猪整羊前去供祭。到晚,一庄人家各人都关了门,清清净净的,倘有一些儿不好,不是行瘟,便是来抓人。今日是秋祭的日子,我们早早关了门,不想客人却来借宿。若是撞见之时,早已没命了,你道造化不造化?”那雁公子听了此言,心中大怒道:“有这等事!岂有要吃活人之理!此乃必是妖魔鬼怪在那里设祭,待我去看看。”那人道:“不要进去,里面有妖怪呢!”公子道:“不要你去。说与我便了。”那人道:“隔壁便是的。”公子登时牵了马,带了兵器往外走。正是:一言恼破英雄胆,惹起今朝壮士怀。
话说雁公子听了那人一片有语,惹动了他少年豪杰的襟怀,随即起身就要去看。那人再三阻挡道:“客人,不是耍的,性命要紧!”公子不听。那人指门放公子去,随即战战兢兢把门关了,这且不表。
单言雁公子左手带着马,右手按着剑,来到那边一张,只见烛焰犹明,公子便认定门上加力一腿打开,只听得“扑咚”一声响亮,将门打开。公子入内,先将马松松肚带,吃了水草,拴在廊下柱子上,然后自己步上中堂。只见桌上摆着三樽酒,一个猪头、一只鸡、一个鱼,烧得五味熏香,十分可爱。公子走了一天,肚中正用得着,遂抽出宝剑,将猪头、鸡、鱼一一片开,绞在一块,将那三样酒吃着,又将猪头、鸡、鱼吃着,不一时,把酒肴吃了一大半。正吃得高兴,忽见桌底下乱响起来了,公子一惊。正是:无端足下响,疑是鬼魔来。
公子听见桌下响,登时跳起身来,拿起烛台一照,原来是童男女两个孩子。可怜他们哭了一会儿,害怕起来,就在桌旁边睡着了,偶而翻身,故而响动。公子看见是两个小娃子,约有五六岁的光景,身上只穿一件小衣,用红布扣住双手。公子一见,心中惨然,随即代他二人解了双手,扶他起来,放在行李边坐了。两个孩子哭着要回去,要妈妈,公子道:“你不要哭,我带你回家见妈妈去。”正是:慈悲孺子无知义,豪杰应多恻隐心。
话说雁公子正在那里哄那两个娃子,猛听得屋声怪响,门户齐开,就地起了一阵旋风,刮得走石飞沙、昏昏惨惨。公子吃一惊,提了马枪,开门一看,只见那一声风过之处,平空跳出一个怪物来:身长一丈,头如笆斗,青面獠牙,十分利害。跳进堂来,四下一看,看见公子的马,便一口拍去,早将马头咬掉了。公子一见大惊,仗着胆,大喝一声道:“何方怪物,敢伤我马?照枪罢!”说时迟来时快,劈面一枪,挑将进来。那怪物将身一闪,回头一口咬住枪,一扭两断。公子大惊,丢了断枪,拔出宝剑砍来。那怪将身一闪,忽然腰间掣出金晃晃的两柄锤来,敌住公子。两下厮杀,狠狠相争。公子一想,走也是死,不如拼杀一场罢。遂抖擞精神,拿出平生武艺,舞动宝剑,上下遮拦斩断。忽见得这场大杀?有人赞词为证:
妖怪凭临力气,英雄抖擞神威,锤来剑去生寒雾,剑去锤来闪光辉。
一个是星官降世,一个是怪物成精。剑花动处,千条冷艳摄人魄;双锤来时,万道金光惊人胆。
说不尽他二人恨苦相持,道不尽他两个尽心争战。
话说雁公子同那妖怪战了半会,他乃是星宿临凡,所以不怕鬼怪。看看战到五更时分,那怪阴气已衰,被公子紧了一步,在那左腿上砍了一剑。那怪吼叫一声,一道旋风败到后边去了。公子不舍,仗剑随风,紧紧赶来。这一来有分教:深山扫出千年宝,野路擒来万里驹。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三回 少兄老弟拜宾朋 夜走晨眠寻老父
〔西江月〕:
不愿高官厚禄,自甘水曲山环。教儿耕种几分田,无虑无忧无怨。
千卷图书架上,四时花柳庭前。(下缺十三字)
话说那怪被公子追赶,即丢下双锤,回头一口,来咬公子。公子一闪,飞起右脚,拦头一腿,打个正着。那怪大叫一声,就地一滚,现了原身,乃是一匹青马,鞍辔俱全,褡蹬上挂了两柄金锤,浑身淌汗,后蹄上伤了一剑,剑痕犹显。公子一看,道:“原来是你这畜生作怪,害人家儿女!
也罢,本当杀了你,代我的马抵命,怎奈我没有坐骑,不好行走。就将你抵他便了。”说罢,拔下他的两柄金锤来,插在自已腰内,带着缰绳,跳上鞍桥就走。那马不服人骑,一连几纵,早跳过几个山头去了。公子一手抓鬃,两腿夹定,任他纵跳。跳了一会,跑摊了性,然后公子兜他头上打了一掌道:“快送我回去!”那马大叫一声,登开四蹄,渡水登山,犹如腾云驾雾一般,顷刻就跑回原处。正是:英雄又得龙驹马,好似蛟龙得雨时。
公子跑回原处,日已东升,跳下马入内来看行车,只见多少人在那里嘈嚷。公子走进来道:“你们吵甚么?”众人看见公子回来了,大家走来道:“真真是神人下界了!请问神人,妖怪如今在那里呢?”公子道:“在这里不是的!”
众人一看,见是一匹蓝靛般的青鬃马,长有一丈,高有八尺,威风凛凛。众人道:“原来是这个业富作怪!害了我等许多少人家。小厮,打呀!”一个个拿了扁担、杠子前来打马。公子连忙拦住:“不可,不可,我的马被他吃了,我如今就要骑他,你们若打坏了他,我将何物骑坐?”众人道:“既是客官如此说,由他罢。”公子备好行李要走,众人留住道:“小人们蒙客官代我等除了害,歇歇再走。”众人你扛行李我牵马,留到家中备饭,留公子顽了一天。次日,公子绝早起身,众人备了早膳,打了行李备好马,公子用过早膳,别了众人,上马加鞭。正是:寻亲心意重,上马不停骖。#p#分页标题#e#
雁公子得了这匹神马,真是日行千里,十分快速。公子离了兔儿窝,照行了两日,离西关只有二百里路了,回头一看,又日落西山,四面黑了下来了。公子催马赶路,不觉走过宿头,无处安身。向前一望,只见山脚下一个小小的庄子,公子道:“不免且到这庄上借宿一宵,明日再行便了。”
遂将缰绳一带,奔上庄来。过了濠河一看,只见庄中间瓦房内张灯结彩、笙箫细奏,十分热闹。公子近前下马,向庄客拱拱手道:“我是远来之人,出关公干的,因贪行了几步路,无处投宿,特来借住一宿,明日一并相谢。”那庄汉向公子气哄哄的道:“客人,你往常来时,我家员外原和气的,还有款待。如今我家员外弄了桩不遂心的事,再也不行善了,你止好到别处去罢。”公子道:“我明日把房钱就是了,有甚么做不来的?”那人道:“哎,你好嘈唆,说不借宿,还在此觍着脸死泥!快快走,莫要弄出祸来,性命要紧!”公子一听此言,心中大怒,喝道:“借不借罢了,怎么开口便伤人?”那庄汉欺他年小孤身,便回道:“我就骂你这小杂种,怕你怎的?”公子听了,只气得三尸神暴跳、七窍内生烟,大喝一声:“我把你这大胆的死囚,结果了你罢!”走向前探开虎爪一个巴掌,只听得“唉呀”一声,“扑通”的跌倒出去了。正是:群羊焉敌虎,众鸟怎嘈鸾。公子打倒一个,那些庄客都来相打,被公子一顿拳头,打得落花流水。
正在纷争,却好员外看见众人打降,员外喝住庄客,不许动手。公子见了员外,向前打了一躬,员外忙忙答礼道:“小客官,因何打我庄汉?”公子道:“岂敢!”遂将上项事说一遍。员外道:“却是客官来不凑巧!我家小女今日作业招亲,不然倒可以相留了。”说罢,叹了一口气。雁公子道:“老丈令爱招亲,乃是一桩喜事,因何叹气?”员外道:“一言难尽!”公子道:“却是为何?”员外道:“客官有所不知,小老儿夫妇年皆半百,只生这个女儿,年方十六,原指望将来招个女婿,养老送终。谁知就这山中来了一伙强人,聚集五七千人,为首一名王老虎,十分利害,每日打家劫舍,官兵也近他不得。不想前日看见小女有些姿色,前来说亲,若是不允,便拿我去开刀。小老儿没奈何,惧他强行,只得允了。便是今日前来招亲,所以不敢相留,客官休要见怪。”员外未曾说完,把公子气得怒发冲冠,大叫道:“反了!反了!有这等事,这还了得!也罢,等我今日再闯个祸,待我抱个不平便了!”正是:英雄多胆略,不怕恃强人。
公子道:“员外不要心焦,我代你拿强人便了。”员外道:“那强徒四个头领,无数的喽罗,甚是利害,倘若敌他不过,反要绝了全家的性命!”公子道:“不妨,我自有拿他的法儿。”员外只得留公子入庄。用过酒饭,雁公子道:“员外,家眷都躲在别处,只须如此如此,就拿住了。”正是:准备窝弓擒猛虎,安排香饵钓金鳌。当下雁公子预备现成,整顿马匹器械,专候强徒到来,这且不表。
单言金家村后这伙强人,为首的名王老虎,第二名熊飞龙,第三个名张三,第四个名赵大,俱有些武艺。当下王老虎点了廿名喽兵,三鼓时分,鸣锣击鼓,前来招亲。上了庄,过了濠河,下了马,只见庄门大开,王老虎昂然而入。
才入门,不防雁公子闪在旁边,迎胸一把揪住,朝里一掼,掼了一跤跌倒在地,被两个庄汉起手一棍打了,用绳子绑在后边。那二十个喽兵不知就里,拥来扶时,被雁公子一抓一个,一连绑了七八个。那后边的叫声“不好”,呐声喊,都回去送信。这雁公子吩咐庄客,将拿住的押在后边藏了。叫几个手快的庄汉:“拿一捆绳索,跟我到吊桥口捆人去。”公子上了马,执著两柄金锤,来到护庄濠河边,等候强徒前来厮杀。正是:英雄多胆略,独马等强人.
不多一时,只见远远来了七八十火把,照耀如同白日,当先三个头领,三骑马顶盔贯甲,杀奔前来。公子将双锤一亮,立马桥上,大喝道:“大胆强徒,敢来送死!”那熊飞龙挺长枪大喝道:“擒我大哥的就是你么?”公子道:“然也。”熊飞龙大怒,挺枪就刺。公子说:“来得好!”将双锤一架,在桥上杀了五个回合,被公子一锤枭去枪,劈胸揪住,擒下马来,朝下一掼,捆进去了。那张三、赵大大吃了一惊,拼命来救,两骑马、两口刀一齐拥上桥来,双刀齐下。
公子将双锤一枭,两口刀总打下水去,复一扫,将二人打下水去。七八十个喽兵见没了头领,都来救时,被公子冲下桥来,一路锤打得落花流水,跌的跌,跑的跑,呐喊一声都回去了。正是:众犬难同龙虎斗,群鸦怎与凤凰争。
话说雁公子见众人散了,勒马回来,却好张三、赵大在水里爬上来要走,被雁公子抓住,一同捆上庄来。公子坐在中堂,叫庄客将王老虎、熊飞龙、张三、李四等一干人都拥来。公子喝道:“你这班强徒,有多大本事,如此放荡!我如今将你们解到官去请赏,极其容易,只是你们心内不服,也显不出我的英雄勇猛。我如今放你们起来,四个人杀我一个,那时就死而无怨了。”说罢,叫左右把他们放了。那老少庄汉看见放了强盗,唬得都躲了,大厅上只有公子一人。
那王老虎见打脱了婚姻,心中正恨,一放起来,便叫:“兄弟们动手!”大家拿了兵器拥上堂来,枪刀板斧一齐砍来。公子道:“来的好!”拎起两柄金锤,朝旁一扫,只扫得叮叮当当一片声响,那四般兵器,都在半边去了,连人几乎扫倒。四个强徒吃了一惊道:“好重家伙!”复转身来,王老虎提起大斧搂头就剁。公子一锤枭去,进步喝声:“去罢!”早飞起左脚,一腿将王老虎打倒。三人来救,却被公子并了双锤,一只手拎起王老虎,向三人兵器上一还道:“你们不服,我先掼死了他,再来提你们!”三人见要掼死王老虎,唬得战战兢兢,一齐跪下道:“我等投降,求壮士饶命!”正是:擒贼先捉首,群凶自伏降。
公子送放了王老虎。当下四人一齐跪下道:“愿请壮士入山为主,我等甘心情愿。”公于道:“不可,大丈夫当干功名,封侯拜相,焉可在绿林中藏身?你们要干功名,跟我出塞,自有好处。”四人道:“愿随壮士。”公子大喜。
当日金员外杀牛宰羊,大开筵宴谢公子,并请强徒。公子道:“既获四位不弃,须要同心合胆才好。”那四人道:“既蒙壮士大恩,我们欲辞神立誓,拜壮士为兄如何?”公子道:“论年纪,是我为弟。”四人道:“这个断断不敢!还是少兄老弟便了。”公子大喜,当下拜了宾朋,对天立誓,欢呼畅饮,大醉方休。公子同四人收拾动身,这员外又备酒饯行,捧出一盘金银,送五人为路费。公子推辞再三,方才收下。当时五个人都扮差官模样,捎好同行,行李内藏了兵器,上了马,公子在前,四人在后,五骑马直奔西羌而来。
这一来,且听了回分解。
第三十四回 刁龙打擂逞凶 雁羽争强闯祸
(西江月):
屋后三弓闲地.养花种竹栽桑。四时深翠拂书堂,暮暮朝朝堪赏。
不用丝桐开宴,好将风月流觞。纸屏石枕竹方床,醉后留君同赏。
话说雁公子同了王老虎等一干人,离了金家,往西关而来。只有二百多里路,王老虎等又是熟的,不两日就到了西关地界。只见一路上有无数挑担背囊、扛枪带棍的,又有无数的游人士女,成群结队的,纷纷挤挤,十分热闹。雁公子问道:“这条路上如此热闹、挨挤不开?”王老虎道:“正是。我往日走这条路时也冷冷清清的,不想今日为何如此,必有个原故,待我去问问看。”公子道:“言之有理。”当下王老虎下马向前,看见一个年老的行人,拱拱手问道:“今日为何如此热闹,有甚么事?”那老人家道:“原来客官不知道么?明日乃本关总制刁大人开擂之日,天下英雄都来比武,若是打得过时,便有金银花红,若是打不过时,输了金银本不大紧,轻则受伤,重则还送命。一连放三天擂,看天下好汉来打,十分热闹。我们是来看的。”这才是:英雄闻打擂,顷刻长精神。
王老虎听了那人一片言说,满心欢喜道:“又有花皮了!打了人,还有金银,岂不是造化?”回马向雁公子笑嘻嘻道:“哥哥,你又有财发了!”公子道:“怎么讲?”王老虎便将那人之言细细说了一遍,道:“可是发财了?”公子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那刁龙既能大言,招天下的英雄打擂,必定有些本事,自然相请有名的人前来。但我们也是路撞,倘若明日去看看,只是兄弟们不可造次。”正是:英雄谋略同筹算,智勇双全世所稀。当下五个人进了西关,寻了下处歇宿。这且不言。
单言刁龙只因逼走了雁翎,失了落雁关之后,西羌元帅碧宝康立了两个大寨,紧扣南关,下了营盘,时时引兵来劫掠。这刁龙思想手下莫有勇将出征,又怕失了机,霸廷见罪,故而命手下人等在四方寻访英雄好汉,挂印交锋。当下请了两个有名的教习,在营操演人马,教习三军。头一个教习,姓黄名勇,有三十岁,身长九尺,背阔三挺,黄面金须,使一根六十斤重的镔铁棍,有万夫不当之勇。那第二位姓朱名盖,也生得身长力大,赤面黄须,使一口三尖两刃刀,近他不得。当日刁龙结束齐整,请了二位教习,点了大小将官徒弟等,浩浩荡荡,直奔擂台而来。摆齐刀枪器械、花红金银,十分威武。正是:豪杰丛中施威武,英雄队内显威风。
不说刁龙准备停当,再言雁公子次日起身,结束齐整,同了王老虎、熊飞龙等,一行五骑出了下处,往擂台大路而来。公子向熊飞龙道:“今日若是打擂台,若是刁龙自己上台,我就拿他报仇了。”当下五个英雄,在路上一路谈谈讲讲,早到擂台跟前。抬头一看,只见人烟凑集,热闹非凡,外边那些看的人挨肩搭背,足有二万多人。公子等冲进去,下了马,也在丛中观看。只见天下的英雄、四方豪杰,都在那里观看。公子见那台高三丈,宽有六尺,长有十丈,都是木头搭起来的,上有一匾,左右对子,上写大字。公子看那匾上写的“英雄盖世无双”,对子上写明:“拳打南山猛虎 脚踢北海蛟龙”。
公子看了,骂道:“大胆的狗奴,说的好大话!”再看下面台边挂着一张榜文。公子看榜,念道:“特授三边都督、加三级,纪录五次、记大功六次刁龙为禁约事:照得英雄比武,生死难分,豪杰争先,存亡顷刻。如有愿比试者,先写军令状,投本督案下,打死免得兴词。无违特示。”公子看过了榜,又朝两边一看,只见左右扎了无数兵丁,摆了执事旗仗,足有一千人马。台上摆了花红金银,两边枪刀架上,明晃晃插满了枪刀剑戟鞭锏瓜锤那十八般的兵器。正中一张虎皮交椅,坐着刁龙,左右侍卫,十分威武。这才是:一朝身显贵,万姓仰威仪。
少停一刻,刁龙道:“请教习登台。”只听一声鼓乐,迎上二位教习。刁龙起身道:“教习请便,本都督在旁观战。”说罢一拱,刁龙下去了。公子仔细看那两个教习,脱去衣服,现出贴身的绣祆。先是朱盖立身台口,望下叫道:“天下好汉听者,俺奉都督之命.在此打擂,要结识天下好汉。有人胜得我者,愿送花红金银下去;如武艺平常,打死概不偿命。能事的来罢!”正是:莫言武艺休夸口,须识强中更有强。
那朱盖一言未尽,只见下面人丛中一条大汉叫道:“俺来也!”遂拿了梯子上了擂台。公子看时,只见那汉身长八尺,相貌魁伟,上台与朱盖立了命状,交了金银,就交手比试。一来一往,一上一下,也斗了七八个回合,那汉子不是朱盖的对手,被朱盖一腿,“扑通”打下擂台来了。那些看的人齐声喝采。朱盖得了胜,昂昂的又望下道:“有能事的上来比比!”又上去一个,也跌下台来。来了五个,总被朱盖打下台来。那朱盖连胜了几人,便心满意足,在台上哈哈大笑道:“俺只道有几个英雄来打擂台,谁知都不济事!可有能的再敢来么?”这是他:只因眼界无家杰,遂使今朝丧令名。
那朱盖只因说了一句大话,台下激恼了无数的英雄豪杰,人人道:“那个打倒这厮就好了!”不想旁边激恼了王老虎,向熊飞龙道:“这狗肏的好大话!可恨,待我上去验验他看!”熊飞龙道:“小心些。”王老虎道:“晓得。”遂上台叫道:“俺来同你顽顽!”朱盖道:“写军令状来。”王老虎道:“要打就打罢了,写甚军令状?”未盖道:“采在那里?”王老虎向怀中摸出一锭银子,朝桌上一丢道:“采在此!”二人遂接手便打,恨恨相争,一来一往,手分八面,足按五方。正是:拳来只奔心前打,脚起皆从肋下飞。二人打在一处,只见四条膊臂穿花,两对流星乱滚,把台下的人眼都看花了,人人喝采。
雁公子见王老虎斗到三十台上.看看松下来了,公子道:“不好,王老弟要输了!待我去验验他!”遂别了双锤,收拾停当。猛听得一声响,王老虎被朱盖掼下台来。众人喝声采道:“好教习!”那朱盖将黄须一理,哈哈大笑道:“可有再敢来的了?”雁公子在下大喝道:“少要夸口,小生来也!”那朱盖道:“既要送死,快上梯来!”公子大怒,不用梯子,将身一纵,早跳上台来。众人齐声喝采道:“这个少年人好呢!”公子上了擂台,朱盖道:“我看你年不过二十,是个白面书生,有多大本领,也来送死?”公子大怒道:“少要胡言!小爷今日同你比十八般武艺!”朱盖道:“既如此,快写命状来。”公子道:“英雄比试,要打就打,死了罢了,写甚么命状!”朱盖道:“采呢?”公子道:“我们以人为采,你要打倒了我,一死而无怨,我若打倒你,你就将此台让了我罢了,赌甚么金银?”朱盖道:“也说得有理。”递交手比试,公子将双拳一晃,犹如日月当空;朱盖将双脚登开,亦似风云展翅,一来一往,也斗了五七个回合。公子将双手一分,卖个破绽,朱盖一拳打来,被公子右手接住他的拳头,左手拦腰一把抓住,朝起一提,两手一竖,将朱盖举在空中,向台边转了两转,喝一声:“去罢!”朝台下一掼。只听得“扑通”一声,可怜跌得头青眼肿,爬起来,众徒接了进去。那台下看的人个个喝采,人人称奇道:“好一个少年豪杰!”王老虎大喜道:“这台就该是我哥哥的!”正是:龙争虎斗成英俊,夺利争名为美名。
不表台下称赞,再言台上公子大叫道:“天下英雄都上来顽顽,这台如今是我的了!”公子未曾说完,不防那朱盖的二十名徒弟要代师傅报仇,二十个人二十条棍,一齐打来。公子忙将双锤一架道:“要打,一个个的来。”众人正要动手,那大教习黄勇喝住道:“不要动手!待我来请教。”
向公子拱拱手道:“俺来请教。”公子见黄勇的相貌非凡,也怕,小心道:“请。”二人交手,一来一往,似穿梭一般,用尽机关,只打一个平交。黄勇思想:“同他打拳,料难取胜。”遂住了手道:“你我的拳无有高下,比比兵器罢。”
公子道:“好好!”黄勇拿了那条六十斤重的镔铁棍,抖了抖就地滚来,好不利害!公子忙将金锤一起,急架相迎,杀在一处。但只见:金锤起处,耀两道金光;铁棍来时,飞—条冷线。一来一往奔前心,一上一下飞脑后。他二人恨苦相争,战到二十回合。那公子的金锤乃是神仙之宝,拿在手中,如灯单一般轻,发出来,如泰山一般重。那黄勇虽然了很,如何抵挡得住?棍法略松了一松,被公子迎后跨一锤,只听得“哎呀”一声,打得飞下台去了。公子乘势也跳下擂台,同王老虎等上马去了。那刁龙大怒,传令大小三军井百十个徒弟、将校人等,四面追来。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五回 小英雄智出三关 老都统勇平双寨
话说刁龙领兵来拿雁公子,不防公子见事不偕,上了那匹神马,早已冲出去了。这刁龙还将人马扎住两头,在中间那些人丛中搜寻,吵得天翻地覆。那人丛也有来看的,也有来打的,足足的有数万人,遂赶来寻。众人被逐搜,倒烦了,人人不服道:“这擂台原是谁人打的?怎么赢了就欢喜,输了就拿问?好不公道!我们大家就走他娘,着他怎样?”当下众人打了一个号子,只见天翻地覆、浪裂波开,强梁的当先,懦弱的从后,蜂拥而来。那些兵丁那里拦挡得住?有几个千总拿棍来打,谁想正遇王老虎,一拳打倒,众人乘势一哄,都无法无天的四散奔走。正是:官不公廉民不服,上无元直下无尊。刁龙大怒,传令把守关门搜缉。不表。
且表雁公子不顾王老虎等人,他将神马一夹,片刻工夫,早到关门口。关门口有数营兵,在此盘过来往的人,十分严紧。公子一想,下了马,藏好了双锤,大大方方,出关门时,本出张英的火牌、令箭,向营兵丁道:“呔!爷有令,叫你们用心盘诘奸细,命俺出去巡逻呢!”那些兵丁还道内里的人,一个个弯腰,遂叉手道:“是是是。”公子带马出关,闯出西关去了。正是:打破玉笼飞彩凤,遁开金锁走蛟龙。
不言雁公子奔西羌,上大路,到落雁关来也。再说老都统自从败入回雁峰落草为王,帐下有三千人马,每日演习,思想回南。这叫做无巧不成词,那雁翎闷了三年,刻刻暴躁,那一日见部下儿郎操得精了,遂与章清、马如等商议杀出关去。章清道:“若要出去,须定下计方好。目下羌将巴都统领兵扎住二个大寨,在回雁峰山口这里边,粮草颇多。除非夺了他两座大寨,方可以南挡刁龙,北挡羌寇。”雁翎道:“言之有理。”遂令章清领一千人马去抢左营,马如领兵一千去抢右营,本营帅在两边救应,令哼都等仍在山守寨,以防不测。
当下雁翎祭旗放炮,率兵杀出山来,只见旗幡招展、杀气迷天。那些兵都是操精了的,个个都想回南,无不踊跃争先,好似生狼活虎一般。当下一声大炮,章清杀出,羌兵都没有准备,如何抵挡得住?都四散奔逃。那章清一马杀入中军,正遇羌将海公清,舞狼牙棒放住章清,二人厮杀。怎当得章清的兵精将勇,舍命争先,杀散羌兵,都来围住海公清厮杀。那海公清见阵脚巳乱,无心恋战,败出去了。章清也不追赶,把住营门,静候元帅。
再言马如领一千兵丁杀奔羌营,正遇阿么花,两条枪杀在一处。却好雁都统到了,见马如同羌将交锋,舞大刀前来相助,阿么花敌不住,也败去了。正是:英雄兵力勇,豪杰智谋深。
当日章清得了左营,马如得了右营,雁翎大喜道:“二位将军守好了营寨,待本帅去取了落雁关来就好了。”章清道:“不可。那落雁关中兵多将广,岂可轻敌?依末将愚意,且守着二寨再作道理。”雁翎道:“非也,倘若羌兵起大队人马来夺营,如何抵敌?不如乘势杀去,使他不及防备为妙。”当下雁翎领了本部人马,杀奔落雁关去了。这且不表。
单言海公清同阿么花败回落雁关,来见了碧宝康,细言前事,碧宝康大怒道:“这还了得!”随即打起聚将鼓来。那些大小羌官,一个个披挂齐整,到辕门伺候,好不威武,明盔亮甲的站在两边。怎见得?有诗为证:
西羌元帅果威凤,升帐参仪迥不同。
鼓点一声兵将至,执锐披坚见元戎。
话说碧宝康升了帐,大小羌将参见已毕,那碧宝康开言道:“今有南蛮雁翎,入山养成锐气,又领兵马前来入寇,诸将须要小心迎敌。”遂令左都儿大将盖文领兵三千,在左边埋伏,令右都儿叽突领兵三千,在右边埋伏:但听本关炮响,一齐杀出,去抢两峰。二将去了。又令红袍大力子吐儿生出共迎敌,令阿么花领兵三千敌左哨,海公清领三千兵抢右哨,“本帅敌他中军,候众将前来接应。”各人得令,一个个耀武扬威,杀出夫来擒雁翎。正是:芜兵多猛勇,番将逞英才。
且言雁翎领着人马,杀奔落雁关来,顶头正遇番将大力子吐儿生。两阵对圆,雁翎出马大喝道:“快献关来,饶你狗命!”那吐儿生哈哈大笑道:“雁蛮子,你好不知时务!俺这里雄兵百万、战将千员,谅你纵是英雄,也不出俺元帅之手!南关刁龙又是你的对头,无兵前来救你,不如顺了西羌,同抢南朝花花世界,也不失封侯之位,倘若失机,悔之晚矣!”雁翎大怒,也不答话,提刀就砍,吐儿生将钢叉急架相迎。打马冲锋过去,英雄闪背转来,二人大战。那吐儿生乃是西羌名将,使一条五股钢叉,重百斤,有万夫不当之勇。这雁翎抖擞精神,舍命相争,只杀得个对手。不防碧宝康领了一万羌兵、四十八员战将,到军前掠阵,见雁翎英勇,他将铜赤刀一摆,一声号炮,四面羌兵一齐杀来,将雁翎的人马团团围住,令四十八员大将一齐杀来。雁都统叫了声:“不好!”忙路大刀紧一紧,奋勇争杀,搅在一处,好一场大战!正是:滚滚黄沙迷面目,霏霏杀气锁红尘。
那雁翎一口刀如何故得住五十般兵器?看了部下儿郎折了一半,无心恋战,向碧宝康虚砍一刀,冲出重围,败下去了。碧宝康大叫:“那里走!”领众追来。那雁都统败了下来,思想归寨,会合章清、马如的兵马来再战。谁知败到半路,只听得叫杀连天,抬头一看,四面八方羌将围裹而来,章清、马如的寨子已被阿么花、海公清同盖文、叽突攻破,四员羌路围住二人厮杀。正在危急,却正好雁翎杀到。这才是:只因思返国,兵将尽受围。
雁翎见二将被围,叫声:“不好!”一马冲去,叫道:“本帅来也!”将大刀一起,飞来迎敌。章清见主帅到了,一齐奋勇争先,两条枪犹如生龙出海,一口刀好似紫电飞空,只杀得四员羌将马仰人翻,招架不住,着看要败。不防碧宝康带领三万大兵、四十八员大将一齐杀到,见前边厮杀,便传令将三万羌兵围住,休要放一个,违令者斩首示众!那些羌兵得了令,奋勇当先,呐声喊,四面八方围得铁桶一般水泄不通,十分利害。正是:准备强弓硬弩,思擒猛虎蛟龙。
那碧宝康催动兵马,带领吐儿生并四十八员战将冲入重围,正遇几个人在那里厮杀,碧宝康把赤铜刀一起,大声叫道:“雁蛮子少要撒野,本帅来也!”一刀剁下来,好不利害,雁翎急架忙迎,杀在一处。四十八员先将见主帅交锋,一齐动手来围住三人厮杀,好一场大战。有赞为证:
两个元戎对敌,一双总帅交锋。刀来刀去,万道寒光耀目;人撞人口,四条膊臂穿梭。
这一个恨不得平吞西羌地界,那一个恨不得夺取南国江山。这一边,两个先锋英雄少;
那一边,十万儿郎战士多。只杀得:征云惨惨,辨不出东西南北;杀气腾腾,看不见日月山河。
着刀者,便做了无头孤鬼;中箭者,却是那惨死骷髅。
不言老都统被围在那里舍命交锋,且言那雁公子那日扫了擂台,闯了出去,丢了王老虎等智出三关,上马就跑,谁知这匹神驹,知道雁都统有难,驮了公子,登开四足,如风送云,飞往落雁关冲来。公子在马上听得喊杀之声,登高一望,只见数万羌兵围住南兵。公子大惊,亮起双锤,一马冲过重围,正见父亲被围甚急,便大叫道:“爹爹少慌,孩儿来也!”雁翎一见是位少年的将军,手舞双锤,奔碧宝康便打。碧宝康将刀一架,震得两膀酸麻,几乎坠马,忙叫声:“不好!众将快来助阵!”那四十八员战将,刀枪剑戟齐来助战。海公清就将那狼牙棒打来,被公子左锤枭掉狼牙棒,右手一锤,打得跌的跌跑的跑,但是撞着他锤,骨断筋开;碰着他锤,血流肉绽。这一阵伤了二十多员羌将,把个碧宝康杀得胆战心惊。这雁都统、章清、马如见有了救兵,奋力当先,碧定康如何抵敌?遂领大兵退回去了。公子方才回马,追了一阵,只杀得兔走鸦飞、星离云散。天色将晚,都统鸣金收兵,公子方回马。
正欲回营,查点军将,猛听得一声炮响,在回雁关山峰杀出一支兵来,旗幡招展,蜂拥而来。雁都统大惊,和雁公子等一齐来看。正是:只道羌兵已退去,谁知山谷又来兵。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六回 父子相逢议起兵 君臣会合思差将
诗曰: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登幽州台歌》
话说雁翎听得山中又有兵来,心中吃了一惊,忙同公子等出来观看,只见旗幡隐隐、剑戟重重,近前一看,原来是哼都与王平德,因在回雁峰闻得雁翎交锋失利,他忙来接应。雁翎大喜,当下雁翎同哼都合兵一处,仍安了二座大寨,安住一夜。
次日,父子二人商议取关。公子道:“目下兵微将少,难以交锋,除非有一人入南关,取董家庄、乌风寨二处的兵来才好。”正在商议,猛听一声炮响,羌兵又到。原来碧宝康又调了五万羌兵前来夺寨。公子等人大惊,忙忙端兵器上马,一齐出寨。正是:旗幡招展,号带飘扬。
且言公子看了羌兵,向都统道:“爹爹,今日必须伤他元帅,方好攻关。”老都统道:“小心些!”雁公子道一声“出马”,到阵前大叫道:“有不怕死的快来纳命!”碧宝康向左右道:“这个小蛮子利害,谁去迎敌?”言还未了,大力子吐儿生飞快出马,将一百斤的钢叉一起,大叫道:“少要撒野,大都都来也!”公子抬头一看,只见来将凶勇,赤面红须,连人带马好似一个宝塔。公子将双锤一起,劈面就打,这吐儿生将叉一起,急架相迎。一来一往,战了二十个回合,公子让个破绽,让他身子进来,公子搞双锤并在右手,左手一把接住钢叉,右手一起,双锤齐下,只听得一声响,可怜打得脑浆迸流,死于非命。
那碧宝康大怒道:“昨日伤了海公清,今日又死了吐儿生,情殊可恨!谁去擒来?”只见两马并出,碧宝康一看,左边是先锋阿么花,右边是兄弟碧宝居。两个人出马,只见刀枪并举,杀在一处,正是虎斗龙争,一场恶杀。公子两柄金锤,犹如一对流星,金光闪闪,阿么花和碧宝居那里抵挡得住?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兵之力。那碧宝康叫声:“不好!”将赤铜刀一摆,带领数十员大将一齐杀来。这边雁翎见了,带领众将也来助战,杀在一处。这雁都统一口刀,寒光闪闪,章清、马如两条枪,冷气嗖嗖,好不利害,敌住番邦数十员大将。那公子又战了一会,心中想道:“擒贼须擒首。”遂抛了众将,单奔碧宝康厮杀,众兵要来助战,又被老都统战住,不得分身。正是:狠争万马千军内,恶战龙潭虎穴中。#p#分页标题#e#
碧宝康一口神刀,原也因勇,怎敌这雁公子年少英雄,两柄神锤又快又重,实难招架。二人战了二十个回合,把个碧宝康只杀得吁吁喘气,刀法略松了一松,被公子一锤打来,碧宝康叫声:“不好!”要躲也来不及了,将头一让,打中左背,“扑通”一声撞下马来。那些大小的羌兵见主帅受伤,吃了一惊,连忙舍命来救了回去。公子招动大兵道:“快来随我取关!”都统大喜,领章清、马如等招动三军,追杀将来。可怜那些羌兵,只杀得尸横遍野、血染成河,往落雁关没命的败将去了。犹如:风吹荷叶差多少,雨打梨花一样同。
阿么花等一干羌将,救了主帅,无心恋战,败军而走。不防公子将神马一夹,紧紧的追来,冲入败军之中,舞起双锤,逢人就打。那些羌兵如何抵挡得住?往关口而来。那羌关守将见是本国败兵回国,忙开了城门,放下吊桥,让败兵进城。才进了一半,不防公子在后边追赶,来到城边,把马一夹,一路金锤杀进败兵后队,闯过吊桥。那些羌兵大叫道:“不好了,小蛮子杀过来了!”城上守将要关城门也来不及了,被公子举起金锤,打入城来。那些败兵都知道雁公子的利害,谁敢拦住?公子打散守关兵将,把住了城门。那些羌兵都是要命的,一个个乱奔乱逃,同主将只得弃关回都,求救兵去了。正是:单骑施猛勇,独马见奇功。
不说那羌兵弃关败走。再言那老都统领大兵也到,公子接应入城,出榜安民,秋毫无犯。查点府库钱粮,得了无数器械,又降了无数的羌兵。老都统大悦,大赏三军,歇马三日。
那一日,雁都统留马如、哼都二将守关,自己和公子、章清带领得胜的军兵三千人马,来南关会刁龙。谁知刁龙已打听了信息,闻得雁翎在山中出来,同羌兵交战,十的利害,唬得他战战兢兢,连夜和两个教习调拨人马,预备灰瓶炮石,严紧守城。那一日雁兵到南关,只见城门紧闭,敌楼上摆了无数的兵丁巡守。雁翎纵马来到城河边上,大叫道:“呔,城上的听着,快报与刁总兵知道,说雁老太爷在此叫答话。”那关上的兵丁,见了雁翎领兵在关外打话,人人吃惊,往刁龙府中飞马报信去了。正是:威名久振,见面消魂。
那日刁龙正同两个教习商议守城之策,一闻报来,慌忙披挂整齐,带领众将到关上来。上了关楼一望,只见雁翎勒马横刀,在来驰骤。刁龙来到女墙边,将手一拱,高叫道:“雁老将军请了!”雁翎在马上欠身答礼,道:“刁将军请了。”刁龙道:“闻得老将军失机之后,已降了羌寇,今日来此何干?”那雁翎听了此言,大怒道:“俺失机败阵,皆因你按兵不救之故,害得俺有家难奔,有国难投!俺只得入山为寇,自立为王,并无投降之意。谁知你这误国的好贼,谎奏一本,将俺全家拿入天牢,几乎绝后!今日本帅已夺了落雁关,又得了数万的雄兵、数万粮草,特来擒你,进京面圣。好好开门,同俺进京便罢,不然打破城池,悔之晚矣!”这才是:言无善发,话不投机。
那刁龙听了此言,心中大怒,骂道:“反贼应生大胆,在本督面前还要假词强辩!朝廷有何负你,敢来引兵入寇?”吩咐左右:“与我射这老贼!”只听得一声梆子响,那城上三千弓弩手一齐放箭,犹如飞蝗骤雨一般往下射来。
雁翎忙忙退后,同公子商议攻城。公子道:“此城墙高城阔,急切难破,须得里应外合,方好攻打。须得一人去约乌风寨的人马来两面夹攻,才能济事。”章清道:“我们后有西羌之寇,前有刁龙之阻。兵家要论,利在速战,须同他见一阵方好。”公子道:“章将军言之有理。”遂传令三军鼓噪索战。那些兵丁得令,个个都来骂战。
刁龙见了大怒,亲自提兵上马,带领黄勇、朱盖、一万精兵下关迎敌。三声炮响,兵马出关,摆开阵势,刁龙身穿金甲红袍,手执方天戟,左有黄勇,右有朱盖,前来冲阵。
刁龙亲自出马,使大叫道:“雁翎快来纳命!”雁翎正要出马,章清道:“这一功留与我!”拍马抡枪,便来交战。刁龙大喝道:“来将通名,本部帅戟下不死无名之鬼!”章清道:“你作要害怕,俺乃征西大都统麾下正印先锋章清是也,快快下马,兔得章爹爹动手。”刁龙大怒,抡戟就刺章清。章清抡长枪急架相还,一往一来,一冲一撞,杀得难解难分。但只见:冉冉征云埋甲胄,纷纷杀气锁旌旗。
刁龙虽然有些武艺,却不是章清的对手,看看战法乱了。那二教习朱盖看得分明,忙舞三尖两刃刀前来助战。章清又战了二十回合,虚刺一枪,诈败而走。刁、朱二人赶来。章清见他赶来,心中暗喜,左手拈弓,右手取箭,扭头向刁龙大叫道:“少要追,看箭罢!”一箭正射中刁龙,翻身落马。朱盖舍命上前救回去了。
刁龙大败一阵,连夜医治箭疮,不敢对敌,高挂免战牌,坚守城池。雁都统父子见胜一阵,心中大喜,次日又来索战。争奈黄勇、朱盖二人防备甚紧,总不开兵,一连攻打三日,井不能伤他片瓦。雁翎心中纳闷,公子道:“不如暂且休兵,待孩儿趁此夜月,打听一番,看着虚实,再作道理。”都统依言。公子当晚结束停当,单人独马出了营盘,悄悄步月而来,看他动静。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七回 胡总兵申文告急 云太师进表归朝
(西江月)
善恶终须有报,天公定不徇私。奸人到底失便宜,使尽机谋何济。
用计难逃鬼录,存心自有天知。忠良淳厚不欺心,自有神灵庇应。
话言那雁公子趁月色朦胧,单人独马来至南关城下,只见击鼓鸣金,巡更察夜,甚是防备得严紧。公子暗想:“这等防守,叫我如何攻打?”正在忧虑,忽见远远的—个人影儿跑来、公子闪开,待他过来,一声大喝道:“是那里来的奸细?”那人道:“我是走路的。”公子过来一看,乃是王老虎。公子大喜道:“你怎的出来的?”王老虎道:“闻得哥哥在关外交战,几番要来,怎奈不得出关。今日是假意巡更,逃出来会会哥哥的。”公子道:“他们三人呢?”王老虎道:“都在城里等我呢。”公子道:“你来得甚好。我有密信一封,你可代我送到三关之里乌风寨红光那里,叫他速约董家庄的人马一同杀来,里应外合,好攻关寨。”王老虎领书去了。正是:一封书达三关信,两地兵通五寨音。
不言王老虎已去。且言雁公子好生欢喜,带转了马,回营见了父亲,将上项事说了一遍,都统大喜。父子商议道:“明日不如暂且歇兵,等着乌风寨的兵来,再作道理。”商议已定,次日拔寨起行,回到落雁关。留马如、章清二将守关,防西羌的人马;老都统和公子守住回雁峰大寨。又令哼都、王平德领了一千人马,扣南关十里下寨,以防刁龙的兵来打听消息。各人领令去了。正是:用兵如颇牧,定计胜孙吴。
不说雁都统调拨已定。且言羌帅碧宝康自从受伤弃关回国,将伤了海公清、丧了吐儿生的事细写一本,飞奏羌王,取兵来救边关,以防南蛮利害。羌王见了大惊,即刻传旨,同众官商议退兵之计。有左丞相奏道:“南朝兵多将广,更有雁蛮子枭勇非凡,不可轻敌。为今之计,只有各路关隘添兵把守,差一能士下书一封,到北番狼主那里去,求他发兵,攻打南朝北狼关,使他两处受敌,便不能用力来攻了。”羌王准奏,备了金珠玉帛礼物等件,修书子,差官一名,叫做伊哩苏,能言善辩。当下伊哩苏接了羌王旨意,带了从人,捎了礼物、书子,刻日动身,往北梁王那里去了。这才是:兵败多谋略,势弱且求邻。
伊哩苏在路行程,少不得饥食渴饮,夜宿晓行,渡水登山,非止一日。那一日到了北番地界,入了关,投了文书,早有番官迎接,引伊哩苏入朝。见了北梁王,行礼已毕,伊哩苏呈上美玉、礼物、书信。梁王观看已毕,向伊哩苏道:“寡人与南朝和好已久,怎好无故兴兵?”伊哩苏奏道:“千岁差矣!臣想南朝花花世界,人人有份,寡君久欲去取,只因兵微将寡,不能前进,故约千岁同心并力,夺抢南朝天下。倘若得胜,平分天下,共享荣华;倘若不胜,西北二邦首尾相顾,谅他也不敢来争战。”那北梁王听了伊哩苏一番言语,动了贪心,满心欢喜,即忙修了回书,厚赏伊哩苏去了。正是:只因一点贪心起,惹得干戈闹不清。
伊哩苏回羌复旨不表。且言北梁王次日早朝,聚集两班文武,商议起兵夺南朝天下。有大丞相耶律左奏道:“南朝兵精将勇,不可轻敌。臣保一人可以为将,此人姓青名奇,有万夫不当之勇,更兼能知兵法,文武双全。”北梁王大喜,即日拜青奇为帅,命耶律蛟、耶律龙为左右先锋,点五万毛袄番兵,杀奔南朝而来。只见:红尘滚滚断千里,杀气腾腾贯九霄。
那番将青奇领了五万大兵,将止一日,已到关上。早惊动把关大都都贺兰,带领大小都都、酋长前来迎接。进了帅府,安歇一宵。次日五鼓点齐众将,大炮三声,摆齐队伍,带领众将,一个个耀武扬威,浩浩荡荡,杀奔北狼关来。
早有流星探马飞报胡申。胡申闻报大惊,慌忙打起聚将鼓,传齐五营四哨大小将官,披挂齐整,点了一万精兵,忙出长城。摆了队伍,两阵对面,射住阵角。胡申带领众将,提刀出马,到门旗下一望,只见番营中烟尘滚滚、杀气重重,十分利害。只见两竿皂旗开处,一将出马,生得形容古怪,相貌狰狞,面如锅底,眼似金铃,头戴乌油盔,高挑雉尾;身穿乌油铠,碎砌龙鳞。手执铁鞭,跨下乌骓马,不亚似烟熏罗汉、铁打的玄坛。胡申见来将凶勇,心中害怕道:“好一员丑将,料来武艺高强!”遂仗着胆,纵马向前问道:“呔,来将少停坐骑,快通名来。”只见那员将大叫道:“俺乃六国三州北梁王驾下九路都招讨、征南大元帅青奇是也。来将何名?”胡申道:“我乃天朝都总兵胡申是也。你无故兴兵犯我境界,是何道理?”青奇道:“南朝天子无道,任用尔奸臣,害民误国,故尔狼主兴兵前来问罪。早早下马,免得本帅动手。”胡申大怒,拍马舞刀,便来交战,二人杀在一处。正是:一言不合将脸翻,二马交锋就动兵。
胡申争先跃马枪刀,来同青奇交战。那青奇舞铁鞭劈面迎了,一来一往,二人战了十来个回合。那胡申原来也有武艺,怎敌得青奇?这青奇乃北番名将,使一根铁鞭,重九十三斤,舞起来犹如生龙出海,好不利害!这胡申的一口刀,用尽平生武艺,只战了十余合,直杀得他马仰人翻,呼呼喘气,实难招架。正是:凌逼忠良他第一,遭逢强敌技全无。
那胡申帐下有四员健将,都是行伍出身,比那科甲的倒有些武艺,乃张祥、李德、王云、赵宣四名大将。当下四人见主帅不是来将对手,便一齐跃马端枪,前来助战,大叫道:“元帅,让我等擒他便了!”胡申大喜,抖擞精神,五个人一同围住青奇交战,好不利害!有赞为证:
二国元戎交战,两家主帅争强。
说不尽英雄抖擞,言不尽将勇兵强。
话说那番将青奇见胡申有四将助战,全然不惧,把手中那条九十三斤的铁鞭紧紧,只杀得胡申等五人心寒胆落,招架迟了一迟,被青奇大喝一声:“去罢!”照胡申顶梁门一鞭盖将下来。胡申叫声:“哎呀!”忙把刀往上一架,那里架得住,犹如泰山一般,叫声:“不好!”身子一闪,正打在左肩,只打得甲裂筋开,几乎丧命,伏鞍而逃,败下去了。这青奇将鞭一指,招动大小番兵、都都、酋长一齐杀将来,只杀得胡申的人马犹如砍瓜切菜一般,尸横遍野,血染成河。一直追到北狼关下,方才收兵。这一阵只杀得胡申那厮魂飞魄散、胆落心寒,退入关中谨守。正是:闻名应丧胆,草木尽皆兵。
话说胡申败入关中,一面调治鞭伤,一面多备灰瓶、火炮、弓弩等件防备攻城,一面写表进京,求妹丈刁国舅转奏天子,取兵来救。正是:欺压钟佩威何在,一转交锋便失机。
话分两头。再言刁国舅自抄了钟府的家,越发作威作福,十分了得。一日朝散回府,正在书房批发各路的文书,忽见两封书信。接来一看,头一封是他大儿子的告急文书,称:“雁翎引兵入寇,攻打甚速,求爹爹发兵相救。”又看到第二封信,原来是他妻舅胡申的告急文书,言:“北番作乱。兵马非凡,求兵速救。”那刁发一连看了两封边报,大惊。次日早朝奏道:“西北二边番兵作乱,攻打甚急。皆因钟佩、雁翎在两处勾引人马入寇,求旨定夺。”天子看了本章,大怒道:“钟、雁二贼,朕有何负你,如此放肆!”即降旨,命锦衣卫速将钟、雁家属人等一同绑赴市曹斩首。圣旨已下,那锦衣卫即将两家家小绑押起来,破锣破鼓,押到了市口,男左女右,一个个朝北跪下,那监斩官张宾手执令旗,只等放炮开刀。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八回 云文怀金逃走 文正袖简传情
诗曰:
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
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录唐诗一首。
话言雁老夫人双手背绑,跪在云阳市口,和家人仆妇老少之人共是二十七口,并钟府家之人等三十余口,共有六十多人,跪在那里,只等开刀。可怜雁老夫人,只有流泪而已。两家哭哭啼啼,一片哀声震地。那在京的军民人等无不叹息,个个伤情。这信传到文翰林府中,那文翠琼小姐听知此信,可怜哭得死去活来,哀声不已,只有暗暗叫声:“婆婆,教奴怎生救你?雁郎若知此信,岂不要哭坏身子,怎么处?”只见文翰林唬得慌慌张张,南书房回来,将此事告知夫人、小姐道:“如何是好?”小姐道:“父亲救他才好!”
文正道:“他两家都成反叛,外边的人马现在交兵,教我如何救他?倘若皇上疑我是反叛之党,岂不也送性命?”小姐道:“既不能相救,还该买几口棺木,前去收殓,也是朋友之意。”文翰林道:“这个使得。”遂命家人拿了银子去买棺木,到法场伺候。一面自己换了素服,带了些纸钱祭礼之物,打轿到法场而来。正是:不敢生前将友救,且将死后尽朋情。
话言文翰林苦苦凄凄,自了纸裸、棺木,来到法场。一看,只见男左女右,跪在那里,只等开刀。文正见了这般光景,不由得腮边流泪,慌忙下轿,轿在人丛中,到了监斩官面前,向张宾打了一躬道:“卑职参见。”张宾道:“文先生来此何干?”文正道:“卑职与钟、雁二家相好,不意他今犯法遭刑,乃理所当然,但卑职于旧交之情,备了祭孔、棺木,来此收尸。求大人方便。”张宾道:“掩埋倒是要紧。”
文正道:“卑职知道。”又打了一躬退下来,正要和雁夫人说话,猛听得过场中一声炮响,两边一齐嘈号。刽子手手执皂旗上来,一声报道:“午时三刻!”那些执刑的两个服事一个,都来动手开刀。
说时迟,来时快,忽见东南角上一声吆喝,有三十多匹马,摆了令钺,一双双闯将进来,那些兵丁刽子手也不敢阻拦。张宾抬头一看,只见执事已过,马上坐着一位官儿,紫袍金带,白须乌纱。你道是谁?原来是云太师奉旨封王,却好这日回京,从法场而过。见是杀人,忙把犯人牌一看,方知杀的他两家家眷,吃了一惊。慌忙纵马向前,望张宾拱拱手道:“张先生,你刀下留人,待我面圣。”说毕而去。正是:一盏孤灯着看灭,幸亏添油送火人。
张宾见云太师去了,道:“要杀就杀了罢,偏生又遇见这个老头儿来打岔,想必是他们命不该死。”只得在此间伺候。
不言张宾自己言语。且言云太师—马到了午门,下了乌,向皇门官转奏。少停一刻,只见两个内监引太师入了午门,到文德殿见了天启皇爷,山呼万岁,拜了二十四拜。皇上慌忙离座,御手相扶,赐座坐下。内侍捧茶过来,太师谢恩。吃茶已毕,天子道:“劳卿南岭封王,一去三年有余,沿途风霜,使朕时时挂念。”太师道:“万岁洪福,来去平安无事。”天子道:“如今封赠如常?”太师道:“圣天子的威仪,四海宾服,远近安宁。臣奉旨到南岭,那三十六国番王,人人进贡,个个投降。现有各路使臣同臣进京,贡表朝贺,瞻仰天光。臣未敢自便,求万岁降旨定夺。”天子闻奏,大悦道:“此皆卿家之功。候朕明日早朝,齐集两班文武,召来使朝贺便了。”遂下旨一道,命各国来使且到礼部安歇,明日早朝见驾。内监领旨出朝,当有礼部接旨办理,不表。
且言天子向太师道:“老卿一路辛苦,且随朕到内宫偏殿安歇一夜,明日朝贺已毕,加封之后,再送卿回庄便了。”太师闻言,慌忙离座,伏在尘埃,除去头上乌纱,流泪奏道:“臣有国家大家,上来冒奏天庭,怎敢当主公厚赐?”天启皇爷见云太师这般光景,大惊道:“卿有何事,只管奏来。”正是:只因君臣问答,救出负屈含冤。
云太师跪在尘埃奏道:“臣从云阳市口经过,见绑着雁翎、钟佩两家家眷,在那里处斩。不知有甚罪,遭圣上如此惨刑?乞圣旨明示。”天子道:“原来如今你久在外边,不知朝中事故。”将雁翎、钟佩如何反国,如何勾引西北二处人马前来入寇,“现在攻打边城,伤朕多少兵将,现有太平侯奏章为凭。朕所以痛恨在心,先将二贼家眷新首示众以为戒,将来再点将拿住二贼入京治罪,方泄朕恨!”正是:只为奸贼诳奏,遂令天子动刑。
云太师听完,奏道:“反叛之臣,理该斩首。但事有可疑,还求圣恩宽刑详察。”天子道:“内有奏章可据,外有边报为凭,有甚可疑?”太师道:“不然。自古道:眼见犹恐是假,耳闻岂可为真?臣昔日在朝,深知二人忠义,古人之风,多与朝臣不合。以理言之,岂有不做中国大臣,反恋小邦爵位?以情言之,亦不肯抛妻丢子,受朝庭的国法而自顾一身之理。凡事中间,必有委曲。求圣恩暂免刑法,命一大将传旨军前,赦二人前罪,命他来降。他若不遵旨意,再治罪不迟。倘目下将他家眷斩了,他二人闻知,必然怀恨,那时死心塌地,保番邦兴兵入寇,以公报私。雁翎武艺高强,钟佩文才满腹、足智多谋,倘若他二人首尾相连,反为大患!求圣上速赦二人家小,臣愿保人前去招降。倘有疏忽,臣甘满门斩首,以谢圣上。”正是:老臣谋国多才略,又救朋友又安邦。
那天子听了太师一片言语,如梦方醒:“若不是老卿所奏,几误大事!”即降旨,命四个太监前往法场赦了两家家眷。这才是:一言匡救无多话,救出含冤六十人。
太师谢恩,天子回官不提。且言那四个太监领旨出朝,来到云阳市口,四匹马直入法场,大叫道:“呔!斩官听旨:圣上有旨,着将这两起人犯放绑免刑,仍收监禁。候旨。”说罢,回马去了。这一声旨下,张宾怎敢怠慢?随即吩咐将两家人犯一个个放了绑入监,入朝回旨。正是:枯鱼得水,老树逢春。
不言两家人口赦回,再言那些看的百姓和那文翰林,见放了两家人口,人人欢喜,个个欢悦,都道:“太师忠义,天子英明,赦了忠臣家小,这才是正理。”这文翰林欢悦不已,将这些棺木等件舍与养老院,欢悦回家去了。
且言云太师的家人、衙役,见太师爷在宫中,都在外边伺候,有两个老家人回庄报信与夫人去了。话言云老夫人自从小姐去了,一个人冷冷凄凄,每日忧愁。那日见老家人报信,心中大悦,问问上下事情。正在谈心,忽见云文从外边进来,吃了个大醉。那老家人见了,道:“小的叩头。”云文道:“罢了。罢了。”老家人道:“太师爷回来了,公子还该去接接才是。”云文道:“太师爷现在那里?”家人道:“见万岁去了。”云文忙到书房,一想道:“倘若问起妹子,不独自己送了性命,还要带累刁家;倘若上一本,刁虎有人护庇,岂不弄在我身上了?也罢,不如到太平庄再作道理。”忙忙收拾了一大包金银,到后堂向夫人道:“孩儿去接父亲。”夫人道:“接你父亲一同回家。”云文大喜,叫人备了马,不带家人,一人上马,出了庄门,往太平庄而来。
正往前行,忽见前边两个灯笼,上写“翰林院文府”,后边马上正是文翰林。云文叫声:“不好!”忙往树林内闪。文正见前边人影一闪,叫左右看是何人。
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九回 云太师忧国忧民 圣天子操兵练将
(西江月):
富贵忙忙碌碌,清贫冷冷闲闲。布衣莱饭自安然,何必高车荣显。
且自欢欢喜喜,何须熟熬煎煎。是非成败定于天,休要吁嗟埋怨。
且言云文闪在树后,听得有人来拿他,吃了一惊,带转马头,回头就走。文正的衙役赶来喝道:“是甚么人?往那里走?”云文着了慌,大叫道:“是太平庄公干的!”衙役听得此言,忙来回复道:“启老爷,是太平庄公干的,已去了。”文正道:“罢了。”心中却想道:“事有可疑,既是太平庄公干的人,因何躲躲闪闪?方才听得声音好似云文,是了,是了,想必是如此这般,一定无疑。”当下文翰林猜着云文的心事,遂到落贤庄来。
不多一刻,到了府门,家人通报:“门上有人么?今有翰林文爷来拜太师,有话面禀的,快些通报。”那门官道:“太师爷在朝,尚未回来,公子方才迎接去了,多多得罪文爷。如文爷有话,明日请相见罢。”文正听了,只得打道,吩咐回衙,依旧路回去了。正是:有心访故友,不遇又空回。
不言文正回去,一宿晚景已过。再言次日五更三点,天子临朝,百官参见。山呼万岁已毕,文武归班。只见黄门官传下旨道:“百官跪听宣读。”那些文武百官,个个俯伏金阶,听宣旨意。诏曰:
今有文华殿大学士云,奉旨南岭封王有功,赐蟒袍一领、白璧一双、黄金千镒。率领文武大臣速正威风,引诸国番臣当殿见驾,踢宴南极殿。钦哉谢恩。
那文武官员并云太师一同谢恩已毕,各正衣冠,伺候番臣见驾。文官们都是一对对红袍玉带,武将们总是一双双绣甲金袍,在朝堂伺候。少停一时,有司礼监奉旨引南岭三十六国番臣,一对对入朝见驾。只见那各国使臣都是异样的服色,打扮不同。有诗为证:
九重宫殿初开,万里使臣毕至。羡天朝文武,一对对豹裘狐饰,同瞻外国威武。
金炉宝篆,香浮龙案,玉烛生光,昭天阶朗朗。丹墀俯伏,罗列着异宝奇珍;
紫殿仰观,上贡着黄金白云。南蛮富丽,服色希奇,耳坠金环闪闪;
北阙威仪,衣冠整束,身拖玉佩琅琅。露洒旌旗,凤采鸾章翻日月;风摇钟鼓,龙吟虎啸会风云。
说不尽的天朝富贵,言不了的外国来章。
话说司礼监引那各国的使臣山呼拜毕,天子传旨,命云太师率各文武官,“各国的礼物、表文,着列五凤楼前,晓谕军民,以扬天朝之盛。”然后命司礼监引各国使臣并满朝文武,入御花园,到南极殿赐宴。当下云太师为头,率领着各邦臣子,一队队进了御花园,到南极殿来,各尽了宾主之礼,依位而坐。有内监捧茶。茶罢,各国使臣出来仰瞻御花园景致。正是:欲知真富贵,便是帝王家。
不言各人都向御园观看。少停一刻,净鞭三下响,天子回宫,驾临南极殿,传旨命光禄寺摆宴。圣上居中,番臣居左,汉臣居右,各各谢恩。入位已毕,早有光禄寺捧上御筵,真是玉液琼浆,珍馐美味。一席一席的挨次而上。正是:云中飞鸟山中兽,陆地猪羊水底鳞。
光禄寺上完了菜,那些个番使臣没有见过天朝的富贵、上国威仪,一个个心中欢喜,腹中害怕,不知怎么个吃法。
只见一巡肴馔上完,有黄门官呼礼,两边笙萧细乐齐齐响奏,天子开樽,百官举箸。肴进数味,酒罢三巡,天子开言道:“朕荷上天庇佑,众卿同助,嗣位以来,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四海归诚,八方向化。今又远劳南处诸臣,前来入贡,联实不安。今日朕在内宫,与众臣同乐,须俟尽欢而散,休拘君臣之礼。”说罢,命内监捧金樽向两边席上各敬一杯酒。众臣一齐饮酒,谢恩道:“愿我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谢恩已毕,各归原位。君臣们只饮得各各安然,尽欢而散。留番臣住了两日,厚赏而去。这且不言。
当日云太师谢恩回府。天子传旨,摆齐半朝銮驾,命百官送太师回庄不言。且言太师回家,夫妻见过礼。当下太师道:“老夫远出,劳夫人在家悬望。”夫人道:“此乃理所当然。”太师道:“素晖兄妹们因何不来见我?”夫人见问,不觉眼中流泪道:“一言难尽!”太师见夫人如此光景,心中吃了一惊道:“难道都死了不成?”忙问夫人是何缘故。这才是:离家千日久,全变一时情。
云老夫人含泪向太师道:“自从相公去后,家中弄出多少事来!”便将:“云文忤逆,勾引刁虎强来娶亲,多亏雁公子相救,将女儿送到舅舅家去了。次后钟山玉前来看我,又被云文诱引,不知怎么又杀了云元,害得钟家女婿问罪在官。多承知府正直,从公开活,不想刁家谋干,刑部不依,问成了死罪。是老身将张宾请来,替他向刁家要女儿,他方才惧怕,问罪充军。公子至今杳无音信。”那云太夫人细细言了一遍。大师大气道:“有这等事!云文这畜生,今在何处?快快叫来见我!”家人禀道:“昨日晚上一人出去,至今来回。不知去向。”太师道:“不必言了,一定是惧罪逃走了。这也是家门不幸,出了这么个不肖的玷辱祖宗,早知如此,悔却当初!”正是:不是亲生子,终非自己才。
话言太师气了一会,夫妇二人用过夜膳,也就早早的安歇。次日早上,早有那些在京的文武百官前来请安拜候,太师一概不见,这些官纷纷回去了。太师到晚拿堂门簿一看,凡在朝王侯公伯、大小文武,都有名帖等本,只有太平侯刁发和五城兵马司胡用未到。太师暗暗骂道:“这两个狗才,如此放肆!”#p#分页标题#e#
太师正看门簿,忽见门上进来禀道:“有书一封请太师过目。”云太师拆开一看,原来是文正寄来一封密书,上边写的是:“刁发专权,欺君卖爵,结党行凶。西北二边作乱,告急万分,刁发并不启奏,为私误公。倘一旦破关入境,何以御敌?弟为此寝食不安,无法可救。幸太师回朝,望入内匡救,要紧要紧。”太师看毕,面如土色,命家人打轿,连夜入朝。正是:老臣为国忠心切,夜人庭帏去面君。
云太师上轿,入皇城已是一更时分。太师来到午门,向皇门官通了信,转禀了守宫太监。守宫太监见是云太师入朝,不敢怠慢,连忙入宫启奏天子。天子大惊道:“云定夜来见寡人,必有大事。”命内监“张金灯速引云定见我”。内监不一时引太师入宫。山呼已毕,锦墩赐坐。天子道;“老臣此来,必有缘故。”太师奏道:“臣离京四载,不想权奸误国,逼反西北二边,烟城作乱,百姓遭殃。现在告急,速求我主匡救。”天子大惊道:“曩者太平侯曾奏,西北二边乃钟佩、雁翎勾引作乱,今已发兵平伏,何又出此言?”太师道:“臣一路回朝,路上纷纷传说,进京之后,边报纷纷,言那太平侯恐万岁见罪,故尔按下不奏,倘一旦兵入内关,如何对敌?为今之计,只有万岁亲自操兵,方保边地无患。”天子大喜道:“依臣所奏。”
一日晚景不提。次早,天子命云定同到教场而来。三声大炮,天子上了将台,左有云定,右有胡用,命众将开操。那马步儿郎,在天子面前,一个个耀武扬威,自与众不同。一日已晚,天子传旨:“明日再演,众将歇马。”
天子回宫,才要入城,忽见一对流星报马飞来,对着圣上直闯。云太师大怒,命拿来见驾。原来是两处边报。天子一见大惊,遂将来报带回宫去了。
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回 破二关雁羽兴师 失五寨刁龙授首
〔西江月):
兔走乌飞不息,龙争虎斗皆休。英雄割据付东流,绿水青山依旧。
竹削轻轻的竿,针敲小小鱼钩。闲来无事立滩头,不睹干戈甲胄。
且说天启皇爷见报,因何吃惊?原来头一报是北狼关求救;第二报是董家庄结连乌风寨红光造反,擒了海防营的守备陈玉,反出西关,杀败张成,接应西羌人马去了。皇爷带报回宫,与云太师商议退兵之计,昼夜操演兵马,不表。
再言那雁公子,自从打发王老虎约乌风寨的兵马,他每日在回雁峰大寨操练人马,看看一月。那日正坐中军讲论兵法,忽见哼都差流星报马前来报道:“不知连日关前为甚炮声不绝、金鼓齐鸣,速请大军前来。”公子见报,大喜道:“想是董家庄二处人马到了。”遂禀了爹爹,带领大小三军到南关打听,不表。
且言红光父子三人得了王老虎的信,随即去约董家庄的人马。恰好董金瓶兄妹二人,招了三千人马,操演精熟,得了信,正要起兵。不想正遇陈玉领了些兵,到乌风寨来做守备,正遇董、红起兵。陈玉恃勇,便来交战,被董金瓶用红绒索拿住,解入大寨,打上囚车,到乌风寨一同起兵,杀入头关。老将张成抵敌不住,败下去了。他便杀出头关,先命王老虎前去通信,一路上长驱直进,无人敢挡。
那日兵到三关,大炮一声,安营扎寨。早有流星探马报与刁龙。刁龙所得这个信息,吃了一惊,大叫一声:”我命休矣!”正是:魂飞楚岫三千里,魄绕巫山十二重。
话说刁龙当下一闻此信,魂飞魄散、面如上色,忙请两个教习商议退兵之计。刁龙向黄勇道:“目下关外有雁氏贼兵,关内有红家草寇,内外夹攻,首尾受敌,如何是好?倘若城池一破,那时性命就难保了。”黄勇道:“元帅休忧,不是末将夸口,料那乌风寨的人马不过一班草寇,啸聚山林,有何能处?不比雁家父子,世代将门,难以迎敌。末将愿领一支人马前去,先除了关内的草寇,免了内顾之忧,然后再除外患不迟。”刁龙道:“如此甚妙。待本督明日亲与教头观阵,看教头虎威便了。”正是:大言多取败,轻敌每沦亡。
当晚无话。次日五更,刁龙升帐、打聚将鼓,点齐大小偏正将官,披挂整齐,点一万精兵,请黄勇上马,摆齐队伍,杀出城来。三声大炮,安了栅寨。刁龙与黄勇并马而行,出了营门,来看红光营寨。只见对面营中旗分五色,兵按八方,刀枪剑戟如云似雪,旌旄节钺蔽日遮天,十分利害。黄勇见了,暗暗点头道:“不想草寇的军容倒也十分齐整,错看了他了。”正是:莫道绿林无俊杰,须知山寨有英雄。
话说那黄勇正同刁龙观看营寨,忽听得对阵一声炮响,营门开处,拥出两竿红旗,显出两员小将:左边一个金甲红袍,手执方天画戟;右边一个白袍银铠,手执丈八长枪。中间坐着一员老将,老将背后显出一员女将,绣祆金冠,十分美貌,左手拿着令旗,右手捧着宝剑,威风凛凛。正是董金瓶同红光掠阵。那左边执戟的乃是董仁,右边横枪的乃是红元豹。正是:将勇威边地,军容壮外城。
那黄勇纵马当先,大喝一声道:“是何方草寇,敢来犯吾境界?”那红元豹挺枪出马,大喝道:“我奉天命征讨,代皇上除奸削佞,乌风寨无敌大王是也。快快下马,免得小爷动手!”正是:少年豪杰多威武,不惧天朝百万兵。
那黄勇大怒,一领黄标马,摆开生铁棍,兜头一棍盖将下来。红元豹将长枪急起相架忙迎,二人战了二十多合,不分胜负。董仁在门旗下,见红元豹不能取胜,舞画戟前来助战。这边刁龙拍马抡刀也来助战,四骑马搅在一堆,杀得难解难分。那董金瓶小姐将桃红花马一夹,来到疆场,大叫:“休要放走刁龙,我来也!”左手将令旗一招,大小三军一齐拥来,小姐舞剑前来助战。这刁龙、黄勇抵挡不住,正要回军,猛听得城里连珠炮响,喊杀连天。刁龙回头一望,只见城头上人马纷纷,旗歪队乱。刁龙大惊,按刀回头就走。不想城门开处,只见朱盖拖着三尖两刃刀,带了大小兵将冲出城来,反将刁龙的兵马冲得四分五落,七颠八倒,自相践踏而死者不计其数。正是:人马何事遭横死,皆因主将失兵机。
话说刁龙见这般光景,吃了一惊,心中想道:“难道朱盖造反不成?”忙拍马向前大叫道:“朱教头为甚如此?是何道理?”朱盖见了刁龙,大叫道:“元帅,不好了!城池已被雁家父子打破,后面追兵来也,快些走罢!”那刁龙听得此言,只唬得目瞪口呆、面如土色,忙招回黄勇,带领残兵人马,不顾性命的冲出重围,落荒而走。正是:魂飞楚岫,魄绕巫山。
那董金瓶见刁龙落荒而走,料想城池已破,招三军追杀一阵,可怜杀得尸骸遍野、血流成河,死者不计其数。董金瓶正在追杀,却好雁公子的兵马也到,两下共合一处,追赶刁龙;直追过三十余里,方才收兵。原来董金瓶同刁龙、黄勇在外交战,城内只有来盖一人,不防被王老虎等人写了密书,拴在箭上射出城来。雁公子知了消息,随即招动人马奋勇登城。朱盖抵挡不住,被公子将神马一夹,跳过濠河,王老虎等在内接应公子入城,招动大兵,遂破了城池,因此也追出城来。正是:骤雨狂风阵,轰雷掣电师。
当下公子收兵入城,查点府库钱粮,出榜安民,毫无侵犯。命人到落雁关去请老都统入关贺功,大摆酒宴,犒赏三军。当下红光带领二子元豹、元彪并董仁、金瓶参见雁翎,叩谢昔日救女之思。王老虎等亦来叩谢都统。正是:兵休化日光天下,人在春风和气中。
当晚,雁翎父子和章清、马如、哼都、董仁、金瓶、红光 元豹、元彪、王老虎、熊飞龙、张三、赵大,---董金瓶又在囚车中放出除玉,劝他降了,共是十五位英雄,在中军帐欢宴贺功,吃得玉兔西坠、谯楼三鼓,方才各人归帐安寝。这才是:得意英雄多喜悦,驰驱万里会风云。
不表雁公子得胜三关,且言刁龙当日兵败,直逃出五十余里方才安营。十万雄兵折了一半,偏正牙将共伤了三十多员,哀声震地。刁龙思想只得领了败兵,到头关去投奔老将张成,再作道理。主意已定,连夜领了败残人马入了头关。见了张成,哭拜于地下,自言前事,要求老将军救命。张成大惊道:“雁翎父子骁勇非凡,不可轻敌,更兼乌风寨的人马合兵一处,益发猖狂。将军原只该谨守为妙,今日兵败失关,朝廷岂不见罪?”刁龙哭倒地下道:“全仗老伯救命才好!”张成扶住道:“且慢慢商议。”
二人正说话间,忽见流星探马前来报道:“雁家人马已抵关下三十里了,请令定夺。”张成大惊道;“这还了得!”随即打起聚将鼓。正是:一声金鼓震,八路将官来。
当下张成向刁龙道:“为今之计,只有不容他兵马入境才好。将军深知敌人虚实,可与部下在城外扎营,以防冲突。”刁龙道:“愿遵守将令。”张成遂请令箭一枝,令部将邓怀玉领兵一万去城东安寨;令黄勇领兵一万去城南安寨;令部将焦方领兵一万去城西安寨,令朱盖领兵一万去城北安寨,令刁龙领十员大将、二万雄兵,在中央安寨,自己领五千铁骑守城。点兵已罢,各各领兵出城,连夜准备去了。正是:战败还须守,兵机各不同。
不表张成预备守城,再言雁公子次日领兵前来索战,见了这般光景,哈哈笑道:“战人不过,预备夺了。”遂直抵营前骂阵,一直骂到日午,只不交锋。公子回营,生了一计,暗暗点兵,四面埋伏便了。遂到黄昏时分,点章清去劫东营,马如去劫南营,王老虎去劫西营,熊飞龙去劫北营,各带三千火弓炮弩,暗暗去了。又令红元豹领兵一万,去接应章清、马如两路人马,令红元彪领兵一万,去接应王老虎、熊飞龙两路人马,令陈玉领三千铁骑,在山头升炮,断刁力归路,请老都统守营;令红光、哼都在左,董仁、金瓶在右,自己居中,去劫刁龙的中军大寨。各人领令去了。
初更造饭,二鼓开兵,一声暗号,十路人马一齐动身,杀奔前来。到前五营,正是三更时分,陈玉在山顶上放起炮来,诸将齐进。章清冲进东营,战住邓怀玉;马如冲进南营,战住黄勇;王老虎冲进西营,战住焦方,熊飞龙冲进北营,战住朱盖。点起硫磺焰硝,放起火弓火炮,好不利害,犹如天崩地裂一般。刁龙大惊,忙起身领众将前来看时,顶头正遇雁公子,跃马提锤,大喝一声,杀奔前来。刁龙大叫一声:“不好!”只得领那十员大将,一齐动身,前来夺路。
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一回 弟兄夫妇共登科 郎舅师生同聚会
词曰:
世事年年淡泊,人情日日浇漓。尖酸百事讨便宜,欲定千年之计。
只道明明受用,谁知暗暗相窥。到头果报是和非,依旧身存白地。
话说那刁龙出了中营一望,见四方八路喊杀连天,四营已乱。刁龙要救时,正逢雁公子杀来,刁龙无法,只得领十数员大将,一齐杀来。公子将双锤一起,冲将进去,杀在中军。刁龙恃着人多,围着雁羽厮杀。不防董仁兄妹从左边杀来,红光、哼都从右边亲来,刁龙等围在当中。那雁公子的一对锤犹如生龙活虎一般,真抵挡不住。刁龙看不是势头,弃了中营,夺路在东南败走。公子令红光等夺了中寨,他单身独马来追刁龙。刁龙领众将败到东营,东营巳被章清打破,邓怀玉已死,只得又往南营败走。遇着黄勇与马如拼命的厮杀,刁龙见了,大叫:“黄将军休慌,本督来也!”逐令众将一齐上来战马如。马如正在危急,却好红元豹引一万生力军前来接应,四面将火箭放来。黄勇和刁龙抵敌不住,只得弃了南营,冲条路往西北上败走。正走之间,一军拦路冲来,刁龙一看,原来是焦方、朱盖二路之营已被红元豹和王老虎、熊飞龙打破,弃营而走,正遇刁龙,合兵一处,不敢停留,落荒而走。雁公子不舍,领一标军随后追来。这一阵可怜杀得刁龙魂飞魄散,心胆俱碎。正是:无辜兵卒迫灾死,只因元戎失计谋。
当下老将张成在后城上一望,只见五营已乱,四面八方尽是火炮灯球,照着雁家十路的人马,利害非凡,唬得张成不敢开城接应。且言章清、马如得了东、南二营,王老虎、熊飞龙得了西、北二营,各守汛地。元豹、元彪来至中军,董仁道:“诸将已集,只不见了公子和陈玉回来,往那里去了?”元彪道:“追赶刁龙去了。”金瓶大惊道:“红将军守了中营,待奴兄妹前去探来。”遂领本部人马同董仁杀来接应。正是:关心夫婿甚,勇往去相帮。
话说董金瓶惟恐雁羽有失,随即与董仁领兵接应,这且不表。且言雁公子追赶刁龙,只赶得风狂雨骤、云散星飞。怎奈部下儿郎走了一夜,尽皆辛苦,跟不上公子的神马。公子焦躁,罢了人马,单人独骑追将下来、这刁龙回头见雁公子单身一人冲入中军,刁龙大喜,喝道:“本管误中奸计,被你劫了五寨也就罢了,还敢前来送死么?”遂将刀一指,将数万残兵四面八方团团围住,带领朱盖、黄勇、焦方,并一干众将来战雁公子。只见大砍刀、两刃刀、柳叶刀,纷纷冷雪;枯竹枪、文八枪、虎头枪,点点寒星;生铁棍、水磨鞭,搂头就打;金装锏、瓜楞锤,只奔前胸。那刁龙率领十数员大将把雁羽围在垓心,狠命的厮杀。这公子两柄金锤虽然利害,怎当得刁龙的人马多,架去刀又是枪,掠了鞭又是棍,本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兵之力。杀了五十个回合,直杀得公子气喘吁吁,又护人,又护马,十分费力。
正在危急,忽听东边一声呐喊,董仁领兵冲进重围,大叫:“公子休惊,大兵随后来也!”说罢,遂与妹子一条枪、一口剑,前来助战。公子见救兵到了,越发施威奋勇厮杀,大叫道:“今日不杀刁龙,誓不回军!”将双锤一起,单奔刁龙。朱盖来助时,被董金瓶撒了红绒套索,将朱盖扯下马来,一剑斩了两段。刁龙大惊,将马一夹,败下去了。
众人见主将失机,一齐败下去了。公子大叫:“刁龙,你往那里去?留下头来!”挥动三军赶下来了。正是:风吹败叶差多少,雨打梨花一样同。
也是刁龙命该当绝,部下众将被公子冲得七零八落,只有黄勇一骑跟随,落荒而走。正往前走时,猛听前面一声炮响,拥出兵来,一将拦路。刁龙一看,只见青面红须,手执大斧,乃是陈玉挡住去路。刁龙心慌,黄勇道:“随我来冲路!”将生铁棍一起,便来冲路。陈玉大叫:“往那里走?”将大斧一起,拦住了厮杀。战未五合,雁公子一马先到,来捉刁龙。黄勇心慌,被陈玉一斧砍于马下。刁龙急待要走时,被公子赶上,一锤打得脑裂,死于马上。雁公子下马割下头来,带往军前去了。正是:从前多少奸谋计,一旦无常化作灰。
话说公子既斩刁龙,与陈玉合兵一处,回转中军,鸣金收兵。查点人马,犒赏三军,得了无数的粮草辎重、马匹器械。当了公子请都统贺功,歇马三日,到城下搦战。张成闭门不出,高挂免战牌,四门谨守。公子领三军准备,一班众将都是要回家归国报仇雪恨的,无不勇往争先,领兵攻打。一连三日,只攻得张成城内军慌民怕,房屋震动,张成连夜写表求救去了。正是:一封边地报,飞上九重天。
不表雁羽攻城。且言那张成的边报连夜跑到了京都,先到九门提督那里挂了号,随即到标本官刁国舅那里投了文书摺子。却好刁发回衙,见是西关边报,忙拆开一看,见上写着:某日兵进三关,某日刁龙丧命,现打头关,速求天子发救。刁发看罢,大叫一声,跌倒地下。正是:悔恨天伦重,伤怀父子情。
话说刁发哭昏在地,半晌醒来,大骂雁羽:“我把你这该死的反叛!我不绝你父子,我誓不姓刁!”随即草成一本,和边报、奏摺捧到午门。内监引至偏殿,呈上本章,大哭在地道:“雁羽造反,公报私仇,绝微臣之后,死于非命,要求主公做主。”天启皇爷看了边报、本章,大怒,喝道:“你儿子食禄千钟,身为大将,带甲十万,镇守三关,不知费了朕多少钱粮。不能破敌擒贼,这也就有罪了。怎么铜墙铁壁的关城不能谨守,反被敌人打破城池,以致兵丧地亡、庙堂震动、百姓惶惶?都是你父子害民误国、残害忠良。本当斩尔之头,以谢天下,姑念老臣,削职回庄去罢。”左右太监将他扶出朝门,可怜哭回太平庄去了。不表。
单言天子看了边报,随即召各部大臣并宗戚亲王、云太师等入宫,议退兵之策。少顷,前后都到。内监引至偏殿,众人山呼已毕,赐锦墩坐下。天子道:“今有西北二边连兵造反,甚是猖狂,众卿有何良策?”天子言罢,只见左贤王朱丙奏道:“两路兵马,势不能并讨,必须遣大将去协保北边关隘,然后命一上将提大兵去征雁羽;雁羽如擒,则两路皆退矣。”左贤王未曾奏完,云太师奏道:“臣观北番乃中原大敌,宜选文武全才前去征伐。西关雁翎,无非一时激反,非其本心。臣愿单车前去收服,倘有差池,愿全家斩首,以谢陛下。”天子闻言,道:“二位老卿所奏,朕皆准行。先命五城兵马司胡用领一万兵,立帮胡申守关。然后命左贤王主试,考取天下英才,以安西北二边便了。”正是:经纶妙美多周备,君圣臣贤政治高。
话说天子随即传旨,召五城兵马司胡用入宫,赐三级,封为镇北都督,带一万羽林军刻日起程,到北狼关协同胡申守把北狼关。以防北番兵马入境。无许妄动,候天兵一同进征。倘有疏虞,定不宽恕。胡用领旨出朝,随即回衙整顿兵马器械。次日五鼓下教场,发了旗。入朝辞驾,领兵征关去了。后文自有交代。
再言天启皇爷钦点左贤王主试,拣选天下英才,张挂皇榜,择于八月十五日恩科,考取天下举子,以备边廷效用。
这榜一挂,那时惊动了一班少年才子、文武英雄,都来入试。正是:伫着禹门三级浪,争闻平地一声雷。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二回 钟山玉吐露真名 云素晖暗传实信
词曰:
几岁风尘埋没,一朝云路联登。荣华富贵快人心,神保忠良暗荫。
良善终须业就,奸顽到底家倾。皇天果报甚分明,劝你留神看定。
话说那一张皇榜挂出朝门,那京城之中,乃五方都会,天下之人,凡有些才调,要想在京发达。见了这个机会,人人踊跃,个个欢悦,一传十,十传百,不一时,满城都晓得了。那些应试举子好不欢喜,都道:“着守正科,要到明年二月方才临场,早了这几个月份,岂不为妙。”人人都报名入册,打点应试。这也不表。
却惊动了四个人,你道是谁?乃是章江,山玉和云小姐、赵璧全。原来赵璧全送父上任之后,他却回京来着姑母云老夫人,就住在落贤庄云太师府上。那云夫人只因素晖小姐不在面前,云文又逃了,膝下无人,多亏赵相公早晚侍奉他,又把那年路过西湖,在贳绿轩饮酒,遇见钟山玉题诗的话在夫人、太师面前说了,夫人见女婿尚在,暗暗欢喜。这也不在话下。
那日太师回庄,将出榜开科的话向赵公子说了,公子大喜,遂央姑夫代他报名人册,预备考试。正是:个个皆思登丹殿,人人都想跳龙门。
不表赵公子的话。冉言那云小姐,目从女扮男妆离了赵府,在南京中了举,惟恐露出马脚,遂离了南京王寡妇店中,一路上往北直而来。主仆四人看花玩月、怡情山水,遇好顽的所在,便多住几日。那日到了京都,思想回家探母,又恐太师未回,被云文知觉消息,又勾引太平庄刁虎前来拿人,反为不美,那时问大盗是谁,抢劫皇亲命妇该当何罪,岂不倒搭住了自己?他所以一到京中,不敢出头,只在城内寻了一个小小尼庵住下,净候会试,才好出头。
那日是八月初二日,小姐心中思想快过中秋节了,拿几两散碎银子,叫老苍头进城买些物件等物。那苍头拿了银子,戴上草帽,妆做乡农的样子,来到城中,买了些东西奇在店中,信步走来皇城边顽顽。只见午门外挂了一张黄绫子的大榜,榜上写满了字,只见多少人都来看榜。有几个书呆子看了欢喜:“好了,我们早些招考了!”那苍头听了,又不识字,又不知是何缘故。正要寻人问问,忽听一声吆喝,来了一个官儿,前面只有两对棍,后面几骑马,马上坐着一位老年官儿,紫袍金带,甚是威风。苍头仔细一看,不是别人,恰恰是云大师朝散回庄。这苍头见了太师,好不欢喜,道:“好了,好了!太师爷回来,我们就同小姐明知公道的回去也不怕了。”正是:满空云雨皆消散,一旦云开复见天。
话说老苍头见太师去了,心中好不快活,转身问了一个年老的人道:“老爷,这皇榜上写的甚么?求老爷指教指教。”那人见他问得殷勤,遂将黄榜上的言辞,细细念了一遍与苍头听了。那苍头听得本年八月恩科的话,益发欢喜,道:“真真是双才双喜了!太师又回来了,公子又得早跳龙门,真真可喜可喜!”遂撤回头,到店里拿了东西,便去报喜。
急急忙忙出了城,低着头向前乱跑。这叫做无巧不成词,那苍头只顾低着头往前乱跑,不曾照应人,一头撞着一位行路的公子,他两个人一齐跌倒,摔了一跤,把那个来人恰恰碰在阳沟里,跌得浑身滋泥,臭味难闻。那人大怒,爬起身来,一把揪住苍头,骂道:“你是那家的瞎眼奴才,将我撞倒?”抓住要打。这苍头唬得战战兢兢的道:“相公,恕小人年老生错!”那人道:“你是谁家的?我只扯你去见你的主人,赔我衣裳便了。”苍头听得声音厮熟,好像会过的,只是想不起来,便道:“小人是云---”就不说了。那人问道:“是那个云?”苍头道:“是南边来应试的,不是甚么云。”那人道:“是那一府的?”苍头又不好说出真情,便向那人道:“相公不必盘问,此间离小人寓处不多远了,请相公到那里换了衣裳,待小人代相公洗洗便了。”那人一想,只得同苍头回转尼庵。
将以上的对小姐说了一遍,小姐大喜。苍头又将撞跌了人的话说了,小姐骂道:“为何大胆得罪了人!快拿两件新衣服出去,与他换了衣裳,请那位相公前来相会。”苍头领命,拿了衣服出去与那人换了,就请至书房中来。云小姐见了,忙忙迎将出去。两人见面,彼此留神一认,小姐道:“呀,仁兄莫非姓章么?”那人道:“仁兄因何认得小弟?”小姐道:“去年鹿鸣宴上第二名便是小弟,年兄倒忘了?”章江道:“原来是云年兄!失敬,失敬。”小姐道:“方才小价多多得罪。”章江道:“岂敢,岂敢。”二人遂重见礼,分宾主坐下。茶罢三巡,那云小姐便开言问道:“自从在金陵旅舍一别,想年兄自然纳福,不知解元金重兄可同兄来否?”章江道:“岂敢。金舍亲现在敝寓,尚未及前来奉候。小弟因入城料理考事,不想路遇尊管,一番口舌,因离得合,真厚幸也!不知年兄可曾报名入册否?”云小姐道:“岂敢,小弟尚未。”章江道:“何不将清供开了,待小弟一同去入册何如?”云小姐道:“怎敢劳动?”章江道:“这有何妨。”
云小姐大喜,随将清供科分名姓开了个单子,称了使费,递与章江道:“多多得罪。”章江道:“岂敢。”当下云小姐遂留章江在寓,用过早膳,等衣裳干了,方才起身告别。小姐道:“连日彼此匆匆,俟考后再来奉候。”章江道:“岂敢。”一拱而别。正是:邂逅相逢巧,年谊聚首亲。
话说章江别了云素,随即入城报名入册。一切办完,忙忙到寓,见了山玉。山玉道:“舅兄,事都做了么?”章江道;“都完了。还有一件奇事,好叫妹丈得知。”山玉道:“有何奇事?”章江道:“便是妹丈平日时常念及的云年兄,恰恰今日会见,也来会试了,寓在北门外,有一个小庵内,甚是幽僻。”山玉大喜道:“你怎生晓得的?”章江遂将进城撞见他苍头的事一一说了,“你道巧也不巧?”山玉道:“真是巧事!你我改一日要去候候他才好。”章江道:“且等考后便了。”正是:久渴逢良友,他乡遇故知。
不表章江、山玉之话。再言天子于初六日在南书房考取,一切翰林、御史入帘办考,文翰林亦在其内。不觉光阴荏苒,却早到了考期。前二日,左贤王入朝,辞了圣上,摆道入贡院。然后是那些入帘的翰林官儿、职事人员,一个个进了贡院,参见左贤王,各归僚所,三声大炮,掩了中门。
到五更三点,先是顺天府到来,伺候点名。只听三炮以后,一声吆喝,开了头门,那天下的举子都来,一府一府的应名入场,直到日午方才点完了名,封了门。只听三声大炮,有圣旨传下题目,分给众人,各去思索。正是:不怕龙门高万丈,一张纸笔达云霄。
话休顿絮。一连考完三场,各人回寓,静候放榜。那一日是龙虎日期,左贤王将取中的三百名进士登了皇榜,传齐一干护榜官儿,三声大炮,挂在贡院门口。一声喧嚷,只见那些看榜的人,犹如波翻浪涌一般。
不表众人看榜。单言钟山玉和章江那日正去候云小姐,才进了寓所,只见外面一片喊声,进来了无数的人,口中乱叫道:“那一位是山东云老爷?”云小姐等吃了一惊。章江道:“这便是云老爷。”那些人见了,一齐叩头道:“恭喜老爷高中第五名进士。”云小姐大喜道:”会元是那一个?”报子道:“第一名会元是个姓金的。”章江听得一个金字,忙叫那人拿全录来一看,只见头一名是金重,第二名是山东赵璧全,第三名便是自己,第四名还是个姓章的,名为章定金,第五名使是云素。三个人看了,一齐欢喜。云素赏了报子,山玉、章江也就各人回寓所去了。正是:禹门三尺浪,平地一声雷。
话言那三百名新进士,一个个都去拜了房师座主,到相府谒相,礼部学礼,然后天子传旨,命左贤王同云太师监场,金殿面试。那众进士一个个的入了午门,见过驾,山呼已毕,各归座号,天子命题,各人作文交卷。只见天子坐在金銮殿,和十八学士看文,定了名次。也是忠良有后,才子扬名,天子在三百名中选了五名鼎甲,命黄门官唱名。只见黄门官来到金阶,高声大叫道:“奉旨:恩科取中进士跪听宣名。”那三百名一齐跪下。只听叫道:“浙江府、杭州府两府。”一声喊过,那些别府的人都退后一步。又听叫道:‘金重奉旨取中第一名第一甲状元及第,谢恩。”话休烦絮,山玉中了第一名状元,章江中了第二名榜眼,云素中了第三名探花,赵璧全中了第四名传胪,章定金中了第五名经魁。一个个选上金銮,山呼已毕,天子一看,龙心大喜,向云太师和左贤王道:“寡人有幸,出了一班少年才子,真真有趣。”二人齐声赞道:“圣天子洪福,万寿无疆!”天子亲赐御酒三杯、金花两朵,命太仆寺备执事,游街三日,赐宴琼林,他几人十分快乐。正是:英雄三百辈,随我步瀛洲。#p#分页标题#e#
且言云太师陪宴琼林回庄,与夫人说道:“可喜内侄赵璧全中了传胪。只是那状元金重美貌非常,恰似我婿钟山玉的样子,那第二名榜眼也罢了,第三名探花却又像我女儿素晖的面貌,你道奇也不奇?难道天下有同模同样的人不成?”
夫妻正在谈心,忽见门公报道:“今有新科三鼎甲和赵相公一路来了。”太师大喜,随即换了衣冠出来相见。正是:数载亲谊悲聚散,一朝骨肉喜团圆。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三回 云太师挂印提兵 文翰林持权标本
词曰:
世事犹如春梦,人情薄似秋云。不须计较苦劳心,万事原来有命。
幸遇三杯酒热,更逢一朵花新。片时欢笑且相亲,明日阴晴未定。
话说那太师听得新状元等前来,忙整衣出接。夫人道:“老爷,请他到内厅待茶,待我细看,使知分晓。”太师会意,随即出厅,见他四人一个个插花披红、整冠束带,站立阶前。云太师将手一拱道;“老夫多多得罪了。”四人齐声道:“岂敢。请大人上坐,晚生等拜见。”云太师道:“岂敢。”谦之再三,只行个师生礼。礼毕,赵璧全重新上前,拜了四拜,然后坐下。茶罢三巡,太师向山玉道:“状元公尊庚几何了?”山玉道:“痴长十九岁了。”太师道:“少年才子,可羡,可羡!尊府还是祖居于杭,还是新迁西湖的?”山玉未及回答,赵璧全以目视太师道:“状元家世尽在小侄肚内,容当细禀。”太师听了,亦发疑心。
正要动问时,忽见屏风后丫鬟传话道:“老夫人要看新科贵人,请后堂待茶,闲人远避。”太师道:“诸公请书房少坐,何如?”四人道:“愿见伯母。”四人往后就去。谁知老夫人久已认出女儿、女婿,迎将出来道:“先请探花相见。”云小姐是熟的,先走过来挽住太师,道:“同老伯进去。”又向章江、山玉道:“年兄们少待,小弟先得罪了。”说了,往后直走。见了夫人,止不住腮边流泪,抢一步双膝跪下哭道:“母亲,苦死你了!”老夫人同太师一起抱住小姐道:“我儿,你为何女扮男装,这般光景?”小姐道:“一言难尽!”遂将以上事细细说了一遍,“孩儿几次欲要回家看母,怕的爹爹未回,云文哥哥知道,又要生出事来,故等到会试之后方来。外面状元便是钟郎,只怕他已定亲了,母亲细细问他便了。”太师和夫人道:“晓得。”小姐依先立起来,装做不知,命请状元相见。正是:未知别久心中事,且听今朝口内言。
山玉听得一声“请见。”忙整衣往后就走。云小姐往后一闪。只见山玉走进后堂,抢一步望太师、夫人双膝跪下,除去乌纱,放声大哭道:“恩伯、恩伯母大人在上,小侄钟山玉叩见。”太师故意问道:“你是那个?”山玉道:“御史钟佩乃是家父,难道老恩伯忘却了么?”大师叹道:“原来乃是贤侄,可喜可喜!你且起来,老夫为你不知焦了多少心,你且将别后之事,细细说与老夫知道,怎生逃出命来的?闻得令堂、令妹被奸人谎奏抄家,俱已落水而死,只有一门族眷尚在刑部牢中,不知你却怎生改籍杭州、发达至此?”山玉道:“大人在上,一言难尽!”正是:六年分别话,一夕已难言。
山玉遂将思念救父,如何奔到京中,“不曾会见恩伯,被云文勾引吃酒,刁发设计陷害,问罪充军,路上被刁虎差人杀劫,却遇红元豹搭救到杭州,西湖卖画,得遇章江。母亲、妹子,蒙陈玉送信,找到杭州,在雷峰观害病,蒙章员外接到家中,两下结---”说到此便住了口,跪下道:“求大人恕罪!”太师道:“但说无妨。”山玉道:“母亲因念他之义,彼此结了亲,闭门攻书,方得至此。但大人若念旧盟,仍许难侄之婚,则难侄必先娶小姐,再娶章氏;若大人不许,待难侄见父之后,定削发为僧,终身不娶,断不负二大人之心也!”说罢,泪如雨下。正是:说到伤心处,纷纷两泪流。
太师、夫人听了这一番言词,一齐掉泪道:“贤侄说那里话!这都是刁虎和云文两个畜生,害得七颠八倒。前日赵内侄回来曾言及,说你西湖水月庵卖画,后来因抄家一案,又闻你母子三人投水而死,地方官有文书到来,是以奸人不曾追究。谁知皇天保佑你全家未损!章兄乃有义之人,不可轻慢,快请他进来,一同相见。老夫妇也不避他,算来都是一家骨肉,也不必相瞒了。”山玉道:“只有探花不可,惟恐风闻,岂不又惹是非。”太师道:“那是舍侄。教他同汝岳母在内堂饮宴便了。”山玉道:“是。”随即请章江、璧全到后堂见礼,内厢饮宴。正是:富贵荣华何足道,一家欢乐值千金。那云太师同山玉、章江、璧全在后堂饮宴,自然各谈衷曲,两不相瞒。这且不表。
且言刁国舅虽然革职回庄,那标本之职尚未点人。那日又有张成告急的文书,他慌忙将本章入奏天子。天子看报紧急,随即传各部大臣入朝议论军机。内监捧旨去了。刁国舅奏道:“新科鼎甲都是少年才子,雁翎又同云定相好,万岁钦命云定率领新科进士,提一旅之师去招伏雁翎,即着他协同雁翎去讨北关,将功折罪,岂不两得!”皇上大喜道:“所奏极是。”
少刻,只见左贤王和九卿六部一齐都到,山呼已毕,天子将张成边报与众人看了,道:“朕欲点云定率领新科进士,提一旅之师,去招伏雁翎,不知卿等意下何如?”左贤王道:“云定虽好,只是个文官,倘雁翎不伏,交战起来,如何是好?”刁发道:“臣保一将,可做先锋。”天子道:“是谁?”刁发道:“此人姓张名实,乃刑部张宾的胞弟,现做甘州团练使,任满来京候缺,可充此任。”那六部官儿都是与刁发相好的,都道:“可当此任。”正是:边廷有将方平寇,朝内无人莫做官。
天子见众人都道可任,随即降旨到落贤庄,宣云太师见驾。又宣新科鼎甲并张实一同见驾。不一时,云太师和山玉、章江并张实等入了偏殿。山呼已毕,天子道:“今有雁羽攻打三关,甚是危急,今命老卿领兵前去征伏雁翎,即以得胜之师去平伏北寇,有功回来,自当重赏。一切文武,随卿调用。”太师道:“有一件要事依得,微臣情愿前往。”天子道:“卿且奏来。”太师道:“巨此去离京万里,所有紧要报急军情,不过是一纸文书上达天廷,倘误丝毫,便误大事。臣保文正标本,臣方敢去。”天子会意道:“准卿所奏。”正是:君明政治依贤奏,臣善经营发睿思。
天子又道:“要多少人马?”太师道:“路途遥远,兵多粮费,只要五千人马便已足了。”天子大喜,封云太师为平西大司马,封张实征西先锋,封新科前五名鼎甲为随征参谋、军前都御史,升文翰林为标本御史。赐宴偏殿,择日起程。正是:君臣歌雁藻,龙虎会风云。
话说云太师宴罢,谢恩出朝,率众回庄。次日,挂了帅印,点了五千披甲,下了教场,操演人马,发了宝纛。将人马命山玉、章江、张实扎住城外,下了营盘,自己同云素、璧全回到庄上,料理家务。才进庄门,只见文翰林打道来了。正是:朋友关心重,将行叙别情。
那云太师听得文翰林到了,忙忙整衣出来迎接道:“老夫失迎了。”文正道:“岂敢。”二人见礼,分宾主坐下。
茶罢三巡,文正道:“弟前在琼林宴上,见新科状元好似钟生模样,弟因匆匆,未敢明言,想大师必知其故。”太师哈哈笑道:“先生还不知道么?恭喜令徒中了两个鼎甲!”文正道:“又来取笑了!小弟并无他徒,焉有两个鼎甲?”太师道:“你不信,叫来你认认。”遂叫云素出来拜师。云小姐即忙整冠而出,见文正,口称恩师,即使下拜。慌得文正连忙扶起道:“探花公,请不要拜错了人!”小姐道:“难道先生认不得奴了?”随即起身,除了衣冠,露出女妆道:“先生认认。”文正一认得是素晖,大惊,向太师爷:“久闻令爱失却,今日因何如此?”正是:双登皇甲人皆羡,两中头名世所稀。
当下文正道:“素晖奉旨从军,多有不便,不如同我女儿一处,躲避些时候,待回军之日,再作道理。”大师道:“若得如此,足感盛意。”二人叙了一回,文正去了。太师那时即将素晖暗送文府。后堂与夫人别过,走马入城来,别过圣驾,择定次日开兵,不表。
再言刁国舅这个标本美缺,被云太师白白夺去与文正做了,好不烦恼,心生一计,忙到先锋张实那里商议道:“云老贼因是我对头,倘他此去得功,越发盖住你我了。将军只诈言雁家全家已斩,激他来和云定交战,先送老儿的命,那时成功,兵权都是将军的,岂不为妙!”张实大喜道:“谨依尊命。”正是:莫道直中直,须知仁不仁。
不言刁发订计。再言刁虎和云文说道:“若雁翎回来报仇,你我俱是一死,如何是好?”云文道:“除非先除了他们才妙。”包成在旁向刁虎道:“这有何难?只得如此如此便了。”正是:任你明枪易躲,须知暗箭难防。
未知包成说出何计,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四回 钟山玉督粮遇红光 章定金巡营擒季德
词曰:
大将防边身困,朝臣待漏衣寒。山僧日上睡犹酣,名利不如清淡。
半世功名如箭,一身富贵虚贪。休教春老与花残,落得眼前看看。
话说刁虎问包成有何妙计,包成道:“好在张实在彼做先锋,二爷何不差季德去跟随张实,教他得便之时,在行营之中刺杀了。”李德在旁道:“刺杀那个?”包成道:“刺杀云太师,岂不一天云雨皆散了。”季德害怕道:“千军万马之中,如何下手?”包成道:“那云老儿和这些鼎甲都是老弱的文官,有何难处?”刁虎大喜道:“老包,好计!好计!”遂叫季德道:“你若干了此功,连老千岁都是欢喜你的,那时包你弄个官儿出去做做便了。”李德领命,刁虎遂修了书子,叫季德投张实去了。正是:任君使尽千般计,谁知苍天暗不容。
不表季德随即投奔张实去了。再言云太师等入朝辞了天子,天子命文武百官送出十里长亭之外。那些文武自去伺候,不表。再言云太师回到行营,传齐众将,号令三军道:“老夫奉旨前去平西,过府冲州,山遥路远,一者仗圣上洪福平寇,二者代万民除害,正是尔等干功立业进身之时,尔等须谨遵法律,毋犯军刑,倘有违令者,定按定法。概不宽恕。”众将齐声道:“谨遵将令。”太师令章江为军政司,开出一张行军条律,挂在辕门,晓喻三军。上写道:
一 队伍不整者斩,
一 金鼓错乱者斩,
一 旗位颠倒者斩,
一 临阵退后者斩;
一 虏掠民财者斩;
一 奸淫妇女者斩;
一 克减军粮者斩;
一 违误时刻者斩;
一 巡逻失察者斩;
一 点名不到者斩。
那十条条律挂将出去,大小三军无不惊心,皆俱寂寂无声,不敢乱动。太师取令箭一枝。付与山玉:“三军以粮草为重,如可先去三关取粮,一者会合众将紧守关隘,二者探雁军虚实。”山玉去了。然后放炮起营,驱军大进。不一时到了长亭,只见文武多官把盏。饯行已毕;太师别了多官,整肃队伍,三声大炮,往西大路进发。只见旗分五色,好不威武。有诗为证:
太师军令果严明,队伍旗枪入望清。
示若雷霆谁敢犯,村庄鸡犬尽无惊。
不表太师的军威严肃。且言钟山玉得令,到边取粮,带领本部人马、偏正众将,往西边进发。渡水登山,也非止一日,到了屯粮边界。早有张成关下一干属下文武官儿,前来迎接山玉。山玉问道:”连日军机如何?可曾见过几阵?”众人道:“雁翎兵马骁勇非凡,更兼他公子会台了乌风寨的一干贼兵,更是利害,时常偷进关来劫粮,为害不浅。张老提督只是闭门紧守,朝夕望救。将军到此,天之命也!”山玉道:“既然如此,你们守好关门,交了行粮与我,等太师爷兵到,自然平伏。”众将听令,随即交了粮草,投了三百马兵、四员参将,同山玉护送粮草,排着队伍,迎着云太师的大兵一路行来。正是:粮乃三军命,昼夜不停留。
话说山玉督粮行军,才行了二日,到了一个所在,地名两界山,日已暮了。山玉将粮草安在中军,扎下营盘,小心看守,明日再行。三军得令,扎了营盘住下。约有二更时分,只听得一声炮响,两路兵来劫粮。山玉大惊,慌忙同众将上马。出营一看,只见火把丛中来了一将,大叫:“认得乌风寨大王?献出粮来,饶你狗命!”那些护粮兵将向山玉道:“不好了!这正是红家贼兵到了,快些逃命!”“呀”的一声都逃走了。正是:未曾交战先逃命,皆因平日杀寒心。山玉见众将即走,又可笑,又可恼,便自已出马,大喝道:“三军作乱,有我退兵!”便拈条笔管枪,抢到阵前,大叫道:“来将是乌风寨那位将军?快通名来。”红元豹听了,疑惑道:“来人口音厮熟,好似会过的。”便道:“俺乃二大王红元豹是也。来将何名?”山玉道:“原来红恩兄到了,俺钟山玉险些冲撞。”忙下马道:“恩兄,请中军一叙。”那红元豹听得钟山玉三个字,猛然想起道:“原来是钟恩兄!”慌忙喝退三军,丢刀下马,挽手相搀,步入中军。二人见礼。元豹道:“自从杭州别后,五年未会,恩兄何以至此?”山玉遂将以上之事,细细说了一遍。无豹叹道:“原来如此!恩兄今在何人麾下解粮?”山玉道;‘恩兄还不知么?就是当朝云太师,领兵前来与雁老伯说和。”遂将太师几次救雁翎家眷的话说了一遍。红元豹道:“若是云太师前来,谁敢不服?但不知可有别将随征?”山玉言道:“有先锋张实,是刑部张宾的兄弟,有些恃强。”元豹道:“你不先斩了他?”山玉道:“只可智擒,不可杀死。”元豹会意。两人上马,山玉一程相别去了。这山玉标下众将无不吃惊,道:“看不出少年文士,手无缚鸡之力,倒善于降贼、保全粮草呢!”正是:莫道文章无用处,也能横扫五千兵。
不说红元豹和山玉二人会了话,各回大营密报主帅去了。且言季德跟随张实到先锋营里,急忙不能到中军去行刺。那日兵抵头关上三十里了,三声大炮,扎下营盘。太师升帐,大小将官参见已毕,太师道:“兵抵边关,贼寇相近,小心要紧。令参谋官章定金和先锋张实内外巡营,小心要紧。”
二人领令去了。不表章定金自去小心巡营,单言张先锋领令下来,心中不服道:“这巡营乃小军之事,如何叫我?欺人太甚!”李德在旁道:“小人看云太师甚是轻慢将军,连我也不服。”张实道:“好不好杀掉这老贼,看他怎样!”季德道:“待小人前去替大老爷巡营便了,倘若得使,就杀了这老头儿,也代大老爷出出气。”张实道:“须小心些。”
那季德大喜,领命回营,穿了软甲,身带短刀,到了二更时分,巡了一会,竟单身摸入中军行刺。正是:小人行险恶,君子有天神。
且有季德摸入中军,只见兵丁睡熟,鸡犬无声,暗暗心喜。走上帐来,掀开篷皮帘帷,钻将进去一看,只见黑洞洞的,灯已灭了,左摸右摸。也是神明暗佑,一摸摸到壁上一张弓,那弓往地下一掉,恰恰的翻了弦,一声响,弓把子碰在季德腿上,季德一让,一头撞在刀枪架上,乒乒乓乓响个不止。太师和章江惊醒,大叫:“有人!”那些上宿的家将都是连衣睡的,都伺候现成,一声叫唤。即跳起身来,点起烛,拿了器械。季德叫声:“不好!”借着灯光一闪,掀开帐篷往外就走。章江眼快,大叫:“往那里走!”率领家将随后追来捉获。正是:只道行凶能富贵,谁知惹祸自伤身。
那季德跑出中军,往旁一闪,躲在黑暗之处,动也不动。这里章江井众将赶出了中军。四下里分头去寻找。这章江同两个家将往旁边来照时,只见黑暗之中人影儿一闪,章江大叫道:“在这里!”一个家将便来擒捉。这季德急了,拔出短刀向章江就砍。章江一闪,两个家将便挺枪来取。季德原有些武艺,一口短刀敌住两员家将。战了几合,想道:“不好,走为上策。”遂一刀砍中一员家将左膊,跳出圈子去了。章江大怒,亲自带家将往下紧紧追来。正是:前行好似离弦箭,后赶犹如落地星。
正是三更时分,先锋营里一起巡夜的见季德不在,一个个都去睡了;章定金巡过一次,又往外边去了;中军人马尽皆睡熟,就有醒的,不闻金鼓,不敢乱动,故而李德如此大闹,无人拦阻。
话休烦叙,章江追赶季德,看看到了二层营外,只见顶面来了一簇人马,大叫;“谁人喧吵?”章江听得是章定金的声音,大叫:“贤弟拿贼!”定金听得此言,吃了一惊,将人马一齐围裹上来,连众家将也一齐来围住。季德提刀冲时,被众兵丁撒起接钩套索,将他拿住,解上中军来。恰好太师命赵璧全和钟山玉带了兵丁、侍卫下来接应,一干人将季德解上来见云太师,少不得要审情由了。这一回有分教:瞒天奸后真波浪,遍地风波起是犯。
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五回 云太师行营审实情 雁都统大寨闻真信
词曰:
奸狡始终败露,忠良到底全安。劝君仰面看青天,上有雷公电闪。
世事重重叠叠,人情倒倒颠颠,总为名利惹牵连,到头死而无怨。 右调〔西江月)
话说章定金拿住季德,会合了章江、山玉、璧全等一同解上中军。见过了太师,问安道好,然后将季德推上来,跪在丹墀,将凶器放在旁边。太师望下一看,只见来人浑身衣甲,好似巡军的模样,不是外来之贼。太师大怒,喝道:“大胆的奴才,你是那里毛毛贼,敢来暗害老夫!快快招来,免受刑罚!”李德道:“太师爷在上,小人是先锋营里的巡夜军士,并不是刺客,求大师爷饶命!”章江在旁大喝道:”你既是本营军士,为何伤我家将?”忙叫那受伤家将,当着太师献出伤来。太师道:“这样奸人,不打如何肯招?左右,与我打这奴才!”一声吩咐,两边答应如雷,将季德捆了,一连四十大棍,只打得皮开肉绽,满地通红。这才是:未得害人先害己,算来不如不害人。
可怜季德咬定牙关,死也不招。太师怒道:“你有多少羽党,谁人主谋?快快招来,免你死罪!”季德只不作声。章定金禀道:“这却是本营巡军模样。”太师道:“岂有本营军士害我之理?”山玉眼炔,见他打棍时身上掉下一面牌来,随即又藏起来。山玉道:“且搜他身上可有暗器。”太师道:“也说得是。”吩咐:“搜!”随即剥去衣服一搜,搜出一包硫磺焰硝、一口短刀、一面腰牌,牌上写着“先锋营随丁季德”七字。猜想起太平庄上有他,跟随着刁虎的,随即走来一认,正是在杭州路上来追杀的贼冠,不由得心头大怒,喝骂:“季德!我把你大胆奴才,还敢支吾,在太师面前强嘴,你的出处我尽知道!我问你,太平庄中,杭州路上的事可还记得了?天理昭昭,也有今日!”一片话问得季德浑身发战,哑口无言。山玉遂向太师说了备细。太师大怒,喝道:“狗奴不招,与我斩讫报来!”左右便来动手。季德大叫:“小人愿招!”太师道:“快快说来画供!”那季德遂将刁虎、云文二人同谋差遣、投拜张实、设计行刺,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大师笑道:“原来如此!”吩咐打入囚车,留为对证,将他口供写了。又吩咐众人,只说是夜来擒到一贼,已经杀了---恐张实知道又要生心。正是:一场奸计成虚,三件罪头定实。
话说太师审完季德,早已五鼓。那张实不见李德回来,心中疑惑,见手下道:“今夜中军捉住一贼,已经杀了。”张实暗暗吃惊道:“只怕是他遇害了!”正在疑虑,忽听军中鼓响三通,张实慌忙披挂齐全,亲到辕门,伺候点名。只见:三千虎将趋金帐,十万儿郎至翠帷。
话说张实上帐,同众将参见已毕。太师向张实道:“先行,老夫乃是文官,不谙军律,今日兵抵头关,还是先入关,还是先见见阵?”张实大模大样道:”这样反寇,不先杀他一阵,他如何晓得利害!”太师道:“既然如此,领一千人马前去冲冲。令钟林云去掠阵,老夫大兵断后接应。”张实领令,欣然上马,同一千人马杀出去了。正是:初生读儿,不怕虎威。
不言张实开兵。且言红元豹自从会了山玉,回大营见雁都统,将会见山玉的言辞细说一遍。雁翎父子听得云太师领兵,大家商谈道:“云太师到了,倒不好与他争斗,如何是好?”元豹道:“太师此来原非交战。闻得他有先行张实,乃是奸党,恃强叫战;他是刑部张宾的兄弟。”公子听了大怒道:“既是仇寇,待我先送了他命,看他如何!”雁都统道:“不可!看太师面上,只可活捉,不可杀死。”遂令二红协同公子,领三千人马前去探一阵。吩咐手下不可杀戳。
公子领命,上马去了。章清道:“惟恐张成领兵出城冲营,不可不备。”都统道:“你可同董仁兄妹前去围城,遇见即捉,不可杀害。”章清领命,同董仁兄妹领本部人马接应去了。正是:旗枪遮日月,干羽卷风云。
不言雁家人马。再言先行张实,耀武扬威,领兵杀来,恰好雁公子也到,两下摆开阵势。张实坐马端枪,鼓噪要战。只见对阵开处,雁公子同豹、彪二将出马。那张实大叫:“雁羽快来领死!”雁公子大怒,将神马一夹,抢到垓心,大叫道:“来将留名,少要大胆!”张实道:“俺乃正印先行张实便是。”公子道:“原来就是你这奸贼,公子爷正要来找你兄弟的头!不要走,吃我一锤!”金锤一起,从顶上盖将下来。张实将双手把枪一架,险些落马,拼命招架了八九个回合,料难取胜,回马败走。公子道:“那里走!”一马追来,伸开虎爪,轻轻提过去了。山玉假意来夺,被元豹兄弟假意一阵杀回。
那城上张成见救兵失利,吃了一惊,忙忙上马,领兵出城接应,顶头撞见章清,拦住厮杀。张成提刀上马,领兵冲阵。董金瓶大喝:“休冲吾阵!”将宝剑一起,杀在一处。章清大叫:“拿活的献功!”同董仁齐来助战。张成罐勇,一口刀敌不住三人兵器。战了十几个回合,董金瓶撒起红绒套索,将张成拖下马来,杀众兵去了。正是:莫言女将无能处,走马疆场惯捉人。
且言云太师见二将被捉,随即收兵,回来安抚百姓不言。单言公子捉了张实,金瓶拿了张成,一起打得胜鼓回营献功。先是雁公子同元豹、元彪将张实绑上来见都统。都统道:“你就是先行张实么?想你们兄弟作威作福,残害忠良,贪财爱宝,误国害民,与刁发结党行凶,谁敢正眼儿看你?今日被捉,有的话说?”张实跪在下边禀道:“小将不知老将军的利害,冒犯虎威,望乞恕罪。如若不弃,愿在部下为小卒,执鞭随蹬,永世不忘恩!”正是:摇尾乞怜真狗彘,不如一死倒安宁。
都统笑道:“我帐下虽三岁孩童皆知忠义,从没有你这等不忠不孝之人,害国害民之辈!本当杀你号令,且看云太师的面,放你回去,下次被捉,定不放你!”吩咐左右:“还了他的盔马兵甲去罢。”那张实满面含羞,飞跑出营门。想道:“不如进关去投张成,只说是被我偷回来的便了。”正是:偷生怕死,反覆无常。
原来张实还不知道张成被捉,故欲进关投奔他。这且不表。且言张成被董金瓶绑上中军,喝声“跪下!”张成大叫道:“要杀就杀,俺岂跪贼!”公子大怒,举锤要打,老都统喝住道:“休得无礼!”忙下帐,亲自解绑,延之上座。
张成道:“被擒之将,怎敢当此?”都统道:“你我昔日同寅,当年好友,岂可轻慢!”张成道:“老都统既知友不可轻,难道君转可欺?”雁翎笑道:“你想我平日的为人,岂是欺君之人?皆是刁家父子不容,害杀忠臣,弄得老夫几乎全军丧命。圣上不问罪刁发,这也罢了。反倒把老夫满门抄没,若非云太师相救,久已做泉下之鬼了!老夫死不足惜,带累这一班随征将士无辜被杀,尸不还乡,这是何苦!”这一句未曾说完,只见帐下章清、马如、元豹、元彪、公子、陈玉、金瓶、董仁、王老虎等一齐提刀按剑,拥上堂来道:“若不报仇,誓不两立!”这一声喊叫,唬得张成面如土色。正是:众怒最难犯,专欲不能成。
都统见众人如此,便道:“张老将军乃是忠良,不得无礼!”众人退去。张成道:“老年兄的军威真真利害!”雁翎道:“老夫有将令,凡见朝中别将,概不伤残;但是刁贼羽党,便要杀尽!”张成见雁翎有词说话,犹如斩钉一样,忠义凛然,毫无私曲,不敢再问。后人有赞道:
铁胆忠心,军威勇猛,
除奸报国,只见忠良。
话说当晚雁翎留张成在军中饮酒,道:“明日老夫亲送老将军回关便了。”张成道:“多承美意!”当下张成就在雁翎营中住了。这且不言。
且言张实当日得放出营,到晚进回头来,叫开关。关上军士不敢自动,回了山玉。山玉上城一看,见是张实单人独马回来,心中疑惑,吩咐开关。军士随即开了关,放张实进关。张实既进了关,问军士道:“张老总戎呢?”山玉在旁道:“今早也被捉去了,先锋还不知之乎?”张实看见山玉,满面羞惭,红了脸问道:“张成是如何被捉的?”山玉道:“今早先行失了阵,小弟来救时,被雁家众人围住,杀了一场,几乎丧命,多亏我枪法熟练,方才冲出,不曾受伤。后来张成在城上见先行失利,领兵来救时,想他年老了,刀法不如,被雁翎部下女将捉去,不知性命如何呢!”那张实听得此言,唬得哑口无言。正是:魂飞海外三千里,魄绕巫山十二重。#p#分页标题#e#
那张实无奈,只得同山玉到帅府来见太师。太师怒道:“辱军之将,还来做甚么?推去斩了!”张实大惊,禀道:“太师息怒,末将有言上禀。”
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六回 念交情都统休兵 呈款曲太师上本
词曰:
晋楚齐秦才去,梁唐汉魏回头,英雄血泪染沙丘,剩水残山依旧。
篱下黄花初老,江边红叶传秋,眼前风景不停留,瞥眼青春过首。
右调(西江月)
话说张实见太师要杀,慌忙跪下,禀道:“未将兵微将寡,深入重地,故而遭擒。求太师宽恕,俟日后将功折罪。”太师不依。山玉、章江一齐跪下求道:“望太师看卑职等情面,记下这一次,等明日开兵,将功折罪便了。”太师道:“本当杀了示众,且看众人,恕你初次,去罢。”张实谢恩下来,好不羞耻怀恨。正是;昔时骄傲今何在,枉与忠良作对头。
不表张实怀恨,且言金鸡三唱,天色又明。太师开帐,众将参见已毕。太师当着先锋向众人道:“雁翎父子兵强将勇,利害非常。张实先行会同钟状元,各领一军前去见阵,小心要紧,老夫督大兵与雁翎中军对阵。”二人领会去了。正是:军令如君命,有罪定难逃。
话说张实领兵在左,山玉领兵在右,两队人马出城来。却好雁翎大队已到,扎了三队营盘。雁翎父子和马如、章清居中,董家兄妹居左,红家弟兄居右。只听得三通鼓罢,摆成阵势。雁翎中军不动,只有左右二营鸣鼓叫战。右营钟山玉紧对红家弟兄,张实左营紧对董家兄妹,两边门旗开处,一对对军将勒马阵前,好不威武。那董金瓶眼快,看见张实耀武扬威,在那里督兵,金瓶便来冲阵。正是:翠眉也解施豪杰,粉黛何尝不丈夫。
那红元豹见金瓶去冲左队,也领兵来冲右营。正逢山玉等在营,二人假战了几合,元豹败回不表。
单言张实督守左营,忽见一员女将前来冲阵,心中大怒道:“连女将也来欺我!”便将手中枪一起,大叫:“贼婆,少要无礼!本先锋已有了家眷,不来捉你,你回去罢,休来放骚!”那金瓶小姐听得此言,气得桃腮冒火,粉脸生烟,双手将日月双刀并起,顶梁上劈将下来,恨不得平吞了张实。张实见来得凶勇,忙将枪一起,急架相迎。钢刀起处,冷气纷纷;枪尖来时,寒光灼灼。一来一往,也战了十五六合。金瓶小姐心里一想,让张实一枪搠来,将左手钢刀一逼,逼开了枪,将右手那口钢刀拦脸飞来。张实叫声:“不好!”将身一闪,那一口刀直从胸前劈将下来,将甲胄砍去两层,马头削去半个。那马嘶了一声直竖起来,将张实掀将下来,众将上前,拿进管去了。金瓶便来冲阵。阵中主将被捉,如何不乱,丢盔丢甲,四处奔逃。却亏雁都统见了,恐太师见怪,忙吩咐鸣金收兵,董金瓶兄妹方才收兵回去。正是:友情须念,友谊难忘。
话说云太师听得外面叫杀之声,心中疑惑道:“雁都统不念老夫之面,他竟来冲我营不成?”吩咐章定金为前站,领中军出城:“不许交锋,老夫随后就到。”章定金领令去了。太师随即带领章江、璧全,排齐队伍,三声大炮,出城来了。众将迎接已毕,太师令赵璧全持节到雁翎中军,传雁翎父子、众将到军前会话。
璧全领令,上了马出了中军,到雁翎军前通了话,有蓝旗小卒领璧全到中军帐来。璧全抬头一看,只见中军帐外,两边侍立着数十个偏将,一个个明盔亮甲,绣袄朱缨,弓箭枪刀,寒光耀日,好不威严;帐内两边,便是章清、马如、陈玉、公子,以及王老虎等十数员大将,一个个金盔金甲,侍立两边。怎见得威严赫赫,有诗为证:
诗曰:
虎帐威严,摆列着三千豹子;中军煊赫,环绕着十万貔貅。军兵勇健,一队队相貌雄伟;
战马咆哮,一群群声音嘶吼。旌旗冉冉,卷长天五色云霓;干羽重重,遮大地千重沙雾。
帐外儿郎似虎,堂前将士如龙。枯竹枪,柳叶枪,霏霏冷雪;金背刀、赤铜刀、冉冉寒霜。
豹尾鞭,紧靠着金装双锏;龙泉剑,对列着丈八蛇矛。
营下小卒,箭上弦,刀出鞘,冲锋无敌;帐前大将,头顶盔,身贯甲,斩将无前。
说不尽英雄气象,言不尽威令森严。
话说那赵璧全见雁都统军容威武,将令森严,不觉点头赞叹道:“怪不得西羌兵败,怪不得刁龙授首!”璧全持节走上帐来,打一躬道:“云太师有令,请老将军答话,在军前奉候都统。”雁翎道:“汝是太师何人?”璧全道:“太师是卑职姑夫。”雁翎道:“足下想是赵都堂的公子么?”璧全道:“正是。”雁翎听了哈哈大笑,道:“我几年不见,不想世兄如此成人了!”忙离座见礼。已毕,又令众将并公子过来一同见礼坐下。茶罢三巡,雁翎道:“老夫不知太师来到,有失远迎,多多得罪;部下众将又多冲撞,烦世兄回营上复太师,老夫即刻到军前谢罪。”当下,又令公子雁羽道:“你可送赵世兄并张老将军回营,我随后就到。”当下雁公子领命,送张成并璧全回营去了。正是:若非昔日宾朋谊,焉有今朝见面情。
话说雁公子送赵璧全出了营门,一拱而别。且言赵璧全和张成回营,进中军参见太师。先是张成请过败兵之罪。然后侍立于两边。太师问雁翎的虚实,璧全开言:“雁翎号令威严,军强将勇,十分利害。”太师道:“情性如何?”璧全道:“甚是感仰太师旧情,即刻到军前谢罪。”张成接口道:“雁翎甚是忠义和平,大有归诚之意,只是他部下众将强悍非常,一个个恨恨不平,都要杀奔京都,拿住刁、张二贼报仇雪恨,方才收兵。今早董金瓶拿住张实,已经割去两耳,几乎丧命,多亏雁翎喝住,囚在后军,候太师发落。”太师叹道:“忠良受逼,故有此事!这都是皇上偏私,信用刁发,残害忠良,生出这些口舌。”
太师正在赞叹,忽听营外三声炮响,金鼓齐鸣。早有蓝旗小校来报道:“今有雁都统带领众将齐集军前,请太师答话。请令施行。”太师听了,随即起身,吩咐:“众将不许披挂,都随我来会话。”众人得令,便换了轻服,随了云太师上马。出了中军,来与雁翎答话。正是:轻裘缓带追羊祜,羽扇纶巾超武侯。
话说云太师出了营门,来到阵前。雁翎见了,忙纵一步马,来到阵前,大叫:“太师恩相,别来无恙!卑职有失远迎,多多得罪。在马上叩首了!”太师忙忙答礼道:“岂敢,岂敢。”雁翎又道:“卑职家眷多蒙太师相救,尚未叩谢。”太师道:“那皆是皇上之恩,老夫不过一言,有何恩德?今者皇上闻雁都统领兵攻关,伤了多少兵将,使老夫前来招安老将军还朝,不知尊意如何?”雁翎道:“太师细想俺平日为人,可是叛主求荣之人?可恨刁家父子内外合谋,以公报私仇,定计陷害,逼得俺有家难奔,有国难投,若非上天怜念,久已做泉下之鬼了!我主若要众将归顺,只需将刁、张二人满门斩首,一者代国家除奸,二者代万人除害,三者我等众将方才安心。”太师道:“此言差矣。尊府家眷安然无恙,况刁龙被杀,已足相偿。刁发乃主上之亲,也无全门之罪;为臣者,也不能强令天子斩懿杀亲,于理不合。依我之愚见,都统依了皇上旨意,收兵降顺,扎住西关,待老夫上本,主上自然重加升赏。”雁翎未及回答,部下众将齐声道:“刁龙是我等杀了,刁发岂不记仇?倘若主上收服我等,散了人马,刁发兴兵,再来加害,如何是好?不如我等杀了去,除了害,岂不爽快!”正是:从今定下终身怨,万转千回解不开。
云太师听了众将之言,哈哈大笑道:“老夫做事岂见不到此?老夫从今也不回京,就单身在你营中歇宿,关城也不闭,将牌印交与都统,草成本章,差人送去。倘若主上不封众将的官,不问刁发的罪,请先斩老夫之首,号令三军,然后将老夫的令箭穿城直入,一路无挡,老夫死而无恨。”众将听太师言词为人忠直,个个齐声道:“若得太师如此,我等重返家园、再见父母,皆太师之德!有不降者,我等先斩其首!”说毕,一齐下马,拜伏在地。正是:从来忠信,能伏强粱。
太师大悦,即令众将合兵一处。都统领着公子、章清、马如、红光弟兄二人、陈玉、金瓶、董仁、王老虎、熊飞龙并哼都等大小十数员大将来到中军,参见太师。太师又领着山玉、章江、璧全、定金、老将张成一齐下阶迎接。上了中军,彼此见礼。都统父子拜谢太师昔日之恩;太师又叫山玉过来,谢了雁公子闹庄之恩,又谢元豹救命之恩。当了彼此逊谢一回,各言离别之苦。章江又与章清弟兄们相会,大家欢乐非凡。太师吩咐,中军治酒管待,雁翎诸将有赏。三军大吹大打,好不热闹。正是:刀枪响变笙歌唱,杀人声改欢笑声。
是日皆尽欢而散。次日,太师修本章,写了书信,差人送到京中,去投文翰林了。
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七回 文翰林内庭见驾 圣天子传檄封官
词曰:
二亩沙田临水,三间茅屋宜山。夫耕妇种四时安,不少布衣菜饭。
但得五风四雨,不愁春老花残。山青水绿耐人看,多少村居风范。
话说云太师招安了雁都统,将两下人马合为一处,命王老虎、熊飞龙二人捎了本章、书信,带了十几个兵丁,将张实打上囚车,连夜起身,往京都去了。
且按下太师这边的言词。再表王老虎和熊飞龙领了太师的令,即回营拣选十个兵丁大汉,押解囚车,收拾了行车马匹、腰刀弓箭,二人换了软甲,上了马,离了边关,晓行夜宿,往东北京进发。行程正是九月天气,风清气爽,十分好行。一路上但见山青水绿,草软沙平,江边枫叶初红,野地黄花正艳,征马骄嘶,行人爽快。正是:紫塞风高征马快,青楼凉动玉人愁。
话说二人在路,解着囚车一路行来。晓行夜住,渡水登山,冲州过府,也非一日。那一天到了京都地界,离城二十里,地名余家堡。那一带都是山岗村埠,树密林深,七弯八折的路径。二人到此,已是薄暮天气。二人转过山湾,只见前面树林里隐隐有一队人马之声。王老虎纵马,上高埠处一看,原来是一簇人马在那里打猎。当头一位少年公子,头戴着紫金冠、金抹额,身穿大红团龙绣花箭衣,左右带着弓箭撒袋,约有二十多岁年纪了。左边马上也坐着一个少年,头戴玉色方扎巾、金抹额,身穿玉色箭衣,也带了弓箭。右边马上也坐着一人,约有四十以外的年纪,头戴玄色方巾,身穿玄色直摆,也带了弓箭。三个人带了有百十名家将,在那里打猎。
你道是谁?原来是刁虎和云文、包成在此作兴。王老虎不知就里,随同熊飞龙,解着囚车,往前直走。不防包成眼快,看见两骑马、十几个人,解着一部囚车,囚车上一面黄旗,上写“军机钦犯”四个字。包成疑心,指与刁虎。刁虎一见,喝声:“解囚车的,住着!”连喝几声,王老虎大怒道:“是甚么人叫我住着?大呼小叫的,老爷们偏不住!”往前就走。刁虎大怒,叫家将:“与我抓来!”正是:不知家已破,犹使昔时威。
那些得宠的家将,听得一声呼唤,一气下来了七八个,拦住马头,喝道:“好大胆的军官! 我们二爷喊你说话,是抬举你,你为何这样放肆!”说罢就来揪扯。王老虎大怒,睁圆怪眼,倒竖双须,大声喝道:“俺们在边关,上朝廷办军机大事,违误了时刻当不得。你家二爷是谁?敢来拦我的去路么!”打开了家将就走。正是: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
那包成见王老虎口音硬,便走下来道:“二公有所不知,我们二爷就是当朝国舅太平侯刁千岁的二公子,现兼管军机大事,凡有边报,总要到侯店挂号,故尔我家二爷问你,你是那里来的?”王老虎道:“原来如此。俺们是西羌关云太师那里解钦犯、送本章来的。”
那刁虎听得是云太师那里来的,忙问道:“云太师同雁翎打了几仗了?想是兵败了,来求救的么?”王老虎笑道:“太师兵去,只见了一阵,俺们雁老将军部下一千战将、十万强兵都降顺了。俺们是来献功的!”刁虎吃了一惊,道:“这老头儿转如此利害?但不知这囚车内是何人?”王老虎道:“是个狠人。”刁虎道:“难道将雁翎拿来了?”王老虎笑道:“是雁翎重外孙子!”刁虎惊道:“姓甚名谁?怎样个狠法?”王老虎笑道:“姓张名实。交了两代兵,被人捉了两回,连耳朵都杀掉了,你道狠也不狠?”说罢,掀起囚车帘子道:“刁二爷,你看看狠人的样子。”那刁虎只认不是真话,走近前一看,原来却是先锋张实,垢面蓬头,割去双耳,锁在车里。刁虎惊道:“这是我们的先行张实,为何如此?”王老虎笑道:“多亏你家千岁荐的英雄,只怕你们见了皇上,还有升赏呢!”这一席话,讥诮得刁虎满面羞出,闷闷不语,一场没趣。后人有诗道:
诗曰:
乱将肖小领兵权,公报私仇欲害贤。
信是“英雄”多勇健,虽残双耳命犹全。
话说王老虎耻笑了刁虎一场,吩咐兵丁,起身就走。那刁虎又惊又恼,又耻又羞,要来问张实的消息时,王老虎笑道:“刁二爷,今日晚了,得罪你,明日再同你细细谈谈罢。”扬然而去。正是:一场扫兴真无趣,纵有威权没处施。
那刁虎恨恨在心,吩咐家将收了围场,即忙回庄报与刁国舅知道,设计谋为去了。不表。
单言王老虎同熊飞龙二人进了城,已是黄昏时分,早有京城守汛的兵丁领二人来至文翰林府内。却好文翰林散朝回家,家人通报,呈上了太师的书信。文正拆开一看,已知就里,忙忙起身迎接王老虎、熊飞龙二人。来到大堂,见礼已毕,茶罢三巡,文正问问边关信息,看过囚车钦犯,留二人在家晚膳。随即命家人打道,带了本章、边报,入朝见驾去了。正是:不须待漏朝天子,自可随时见圣人。
话说文正来到午门外,见了守宫太监,见了礼,说道:“今有紧急军情,要入宫面圣,烦公公转奏。”太监听了,不敢怠慢,随即入宫去了。不一时,只见四个内监手提金丝灯笼出来,道:“圣上有旨,宜文翰林见驾。”文正随着内监入了午门,转弯抹角上了便殿。
山呼已毕,天子道:“卿有何事,夤夜来见?”文正禀道:“万岁洪福齐天!有太师云定奉旨平西,今已收服雁翎,兵住三关,有本在此报功,求万岁殿阅。”天子闻言,心中大喜,忙将边报、本章拆开一看,上写道:
文华殿大学士兼管军务平西都督臣云定奏:
为奉旨平西.于某日兵抵三关,与雁翎对阵,细责其罪。雁翎并无叛心,惟恨刁龙父子公报私仇,害他首尾不顾,无地存身,部将人人抱恨,用敢兴兵,为国除奸,为众雪恨,并无他志。今遇大兵,不战而伏。求皇上赦罪加封,除奸正法,庶远臣宾伏,四海宁靖.臣不胜惶恐,拜求上闻。
另:有误军张实,败兵丧师,被捉辱命,亦祈发该部议罪。 臣云定百叩拜表
话说天子看完本章,已知雁翎兵叛皆因为刁龙所逼,随即命文正草成恩诏,封雁翎为归命侯、雁羽为镇西将军;其余将士已授职者加升五级、记大功一次;未授职者俱封四品前程,回京候缺。恩诏已就,次日早朝,宣六部九卿,将雁翎的事宣了一遍,即命礼部侍郎同来人持檄到关封官去了。然后,将钦犯张实之罪,并刁发逼陷忠良之过,着该部议奏。一声旨下,举国皆知。六部官儿领旨去了。正是:一声丹诏下,谁敢不趋承?
不表朝中之事,单言王老虎和熊飞龙二人次日得了恩诏,好不欢喜,大家换了四品冠带,会同礼部侍郎辞了文翰林,连夜动身在西关去了。不表。
且言刁国舅,头一日刁虎回庄,将路遇张实囚车、雁翎归顺、太师得胜的话细说了一遍,刁国舅大惊,托病不朝,教人在朝打听信息。又听了这些话,越发吃惊,随即叫人请刑部张宾说话。谁知张宾为兄弟张实之事,巳打道往庄上来了。家人通报,刁发大喜,忙忙整衣出来迎接。
二人入内,见礼已毕。刁发道:“你我之事,同病相怜,如何是好?”张宾将眉头一皱,叹一口气道:“此事不好。千岁还是皇上的亲眷,就有过犯,还可体谅;我兄弟之事,倘若皇上顶起真来,如何是好?”刁发道:“你又错了。皇上纵然念及椒房,恕罪于我,只是雁翎那贼回京岂肯干休?”正是:左思右想皆成患,何必当初作对头。
张宾道:“要待安稳,除非云、雁二人不回才好。”刁发道:“恩诏一到,他们就回来了。怎能得他不回?”张宾道:“也不难,只要千岁到宫中一走,去求娘娘将符节交与千岁,千岁拿回,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就调开他们,一堆儿害了。”刁发大悦,随即命人打一小轿,人官去了。
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八四 北狼关胡申告急 南极殿刁发兴谋
〔西江月):
朝朝日升日落,年年花谢花开。贫无根脚富无胎,劝你平心忍耐。
寒食山桃放蕊,重阳篱菊花开。般般都要等时来,落得眼前自在。
话说刁国舅听了张宾之计,忙命家人打一乘小轿,悄悄的进了京城。到后宰门,用了钱,央守门太监进西宫启奏娘娘。那太监平日弄惯了的,随即进去了。不一时,三个小内监出来道:“娘娘驾在御花园南极殿看花,宣国舅进见。”刁发道:“皇上在那里?”内监道:“皇上在南书房议政。”刁发大喜,同内监进宫。来到御园南极殿,见了西宫,跪在地下,放声大哭道:“求娘娘念姊弟之情,救臣性命!”正是:奸人惯洒凄惶泪,买住深官嫔女心。
那刁后见刁发这般光景,吃了一惊,道:“哥哥为何如此?有话只管说来,不要悲切。”刁发将雁翎还朝、朝廷见罪之事细说一遍,“求妹子将金牌玉节借与我,回去假传圣旨,召云定、雁翎去征北番。倘若胜了,也有矫兵之罪;若是不胜,一齐送在番将手里,送了他性命,省得他们回了京都,成群结党的寻仇报恨。”刁后听了此言,只得命穿宫太监将金牌玉节取出,暗暗交与刁发,道:“哥哥,小心要紧,用过速速送来,要紧要紧!”刁发答应去了。急忙辞出宫来,欢天喜地上了轿,回庄来了。正是:此回只道路人害,谁晓将来反害身。
话说刁发才回到庄上,只见庄门口上有两个军官在那里伺候。刁发小矫才歇下来,问是何人,那两名军官跪下道:“小人是北狼关胡总兵那里来告急的。”刁发道:“前月皇上差胡用前去同守,如今怎么样了?”军官答道:“只因胡用恃强,同番将青奇打了一仗,败了一阵,伤去一万人马,失了头关。目下番兵攻二关,十分危急,故来求救。”
刁发大惊道:“来得正好!”忙命包成写了封书子,将玉节金牌交与军官,道:“你可星夜回关,将此符节交与胡用,叫他速召西关人马前去迎敌。不可停留,连夜去罢。如用过符节,仍速速送来,心细要紧!”那人答应,上马去了。正是:恨不生双翅,冲天又驾云。
此事暂停。再言王老虎、熊飞龙二人领了恩诏,同礼部官儿辞了文翰林,动身往西关而来。一路上秋光爽快,缓缓而行。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玩水游山自在行。
不表王老虎等往西关在路。且言北狼关胡申、胡用二人兵败,失了头关,连夜退守二关,保守城池,不敢出战。怎当得番将青奇十分利害,带领十数员酋长都都,又拜谢过请了钟佩并张炳、赵魁、路瑶、李俭四人为向导参谋,军威甚壮,攻打城池,无人抵挡。胡申正在着急,却好求救的军士回来,呈上金牌玉节、书信回文。胡申拆开一看,已知就里,星夜点了两员偏将,拿一道金牌去到西关召雁翎兵马。正是:太平时节将人害,急难之时又用人。
不表胡申差将召兵。且言王老虎等在路行程,非止一日。那日到了西关,云太师和雁都统等率领家将接旨已毕。礼部传郎宣读恩诏,太师等向北谢恩,都加了品级冠带。当下中军设席,留天使饮宴。次日封了程仪,打发天使先回。歇马三日,查点了府库钱粮兵马数目,出榜安民,犒赏三军,留张成仍守西关,其余众将、大小文武,都随云太师入京见驾。共是三万归降的人马,浩浩荡荡进京而来。一路上,士马欢然,三军洒乐,人人思想还乡。正是:鞭敲金镫响,人唱凯歌还。
话说云太师离开西关,行了两日,那日午时,见来了两匹报马;迎面闯来,大叫:“三军慢走! 有紧急军情,快禀丞相!”三军吃了一惊,忙领那人来见太师。太师问:“是那里来的?”那人道:“是京都来的。有圣旨在此,快听宣读!”太师吃了一惊,慌忙跪下、那人拆开假旨,从头至尾读道:
旨谕大学士云定知悉:
今有北狼关番兵十分猖狂,联已赐胡用符节,调兵退敌。卿可领得胜之兵,率西关诸将,刻日起军,助胡用平寇。钦哉。谢恩。
那个差官读过旨,道:“军机紧急,太师速到北狼关,要紧要紧! 我覆旨去了。”说罢,上马就回。
太师疑惑道:“来人这等仓皇?”章江在旁道:“一定有话!”山玉道:“有何准猜!这分明是刁发怕我们回京报仇。北关胡申是他妻舅,敌不住番兵,乐得调我们到北关,又助他平寇,又不得报他仇,我们若杀不过番将,送了命,又除了害,岂不是一举三得!”众人见山玉言词有理,都道:“说得是。我们只管进京便了。”正是:任君使尽千般计,难出才人意料中。
正在议论,忽见小校报道:“有征北胡都督的调兵符节到了。”太师道:“着他进来。”那个偏将手执金牌,向太师道:“太师爷速领兵马到北粮关去会战。”太师道:“存下金牌,大兵随后就到。”差官丢下金牌,告辞去了。
雁翎与众将道:“太师不该允他会兵。这分明是刁发的诡计,我们倒代奸贼建功去不成!”太师道:“老夫非不知就里。一者代朝廷出力,二者救钟御史回朝;三者平北之后,我们功上加功,他们罪上加罪了。我勒住金牌,回朝缴与圣上,若是刁发矫旨、假传兵符,不怕他不全家抄斩!”众人听言,尽皆拜服。正是:韩信张良计,太公黄石谋。
当下,太师命陈玉、红元彪、红元豹、山玉四人领三千人马为前部先锋先行,太师大兵缓缓随后。大炮三声,往北狼关进发。
胡申同胡用商谈道:“云太师若是一月不来,我们城就难守了,如何是好?”胡用道:“只有分兵守城才好。离城三十里有座飞虎闸。正当南北之冲,乃是要道。番兵出入,路径难认,都要到那里聚会。贤弟领兵一万,到那里扎驻,我们首尾相顾,方保无虞。”胡申无奈,只得领了一万精兵,连夜往飞虎闸扎营去了。不表。
且言番将青奇得了头关,养军十日,便领了四万番兵,分为四队来攻打二关,兵马凶勇非凡。分三千游兵在飞虎闸战住胡申,青奇却引大兵,分为十队,从小路绕到二关。离城十里,靠水临山,一声炮响.安了营寨。正是:莫言胡地无良将,不道番官亦善兵。
早有流星报马报入二关,胡用大惊,连忙点兵守城。次日,只见四方番兵遮天盖地杀奔城下,四面围得水泄不通,十分利害。胡用上城一看,只见遮天盖日,无数番兵围住城池,连鸟也飞不出去。只听喇叭声吹,八面攻来,唬得胡用面如土色。正是:魂飞海外三千里,魄绕巫山十二重。忙令军士打下灰瓶火炮,四面守城,尽日昼夜的亲自巡视。怎当得番将青奇骁勇非常,部下的酋长都都又是能征惯战之将,架起云梯,四面攻打,只攻打得胡用魄散魂飞,心胆俱落。一连七八日,看看难支,又不知飞虎闸胡申怎样了。
正在城头上着急,忽听远远连珠炮响,来了一队人马,竟闯番营,望城边冲杀而来。金鼓齐鸣,旗枪乱展,一将当先,十分威武,真正盔明甲亮、人高马大。生得青面黄须、红眉怪眼,手执开山大斧。正是:黄须青面多奇怪,恰似兴唐程咬金。
原来是云太师先行陈玉和山玉、元豹、元彪率领了三千人马先到,正遇番兵围城,他便来接应。当下,陈玉提大斧奋勇当先,冲开七层番营,无人敢挡。青奇部下那都都、酋长听得有将冲营,一面前来迎敌,一面飞报青元帅去了。
那青奇一听此言,慌忙提鞭上马,率领众将追杀过来,正遇陈玉同众番儿交战。青奇大喝道:“南蛮少要大胆,看我杀你。”陈玉抬头见来人凶猛,知是青奇,举大斧交马就杀,杀得难解难分。
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九回 飞虎闸胡申丧命 卧龙墩钟佩回南
(西江月):
夺利争名何用,高官显爵皆空,回头一笑付东风,何必因他欢恸。
锦帐朱书尘掩,荒碑绿字苔封,不如碌碌自庸庸,乐得无穷受用。
话说陈玉抖擞精神,与青奇交战了二十多合,看看敌不住了,多亏元豹等后军到了,冲来接应。城上胡用又领兵出来接应,三路人马合在一处,大杀一阵,冲乱番营。青奇唯恐大队有失,急忙收兵,退军五里下寨。
陈玉等进了城,歇兵三日,恰恰云太师的大队到了,也不进城,在外面下寨。那胡用等来接见,太师问问虚实,吩咐各回汛地。
次日,五鼓造饭,平明开关,摆成阵势。那青奇命众将道:“云蛮子此来,必有一场大战。倘若失利,必须想条退路。那胡申扎营在飞虎闸,挡住我们的去路,不可不防。”命贺兰、贺芳领三千铁甲去夺飞虎闸,又令津梁领五千铁甲去卧龙墩埋伏,以备兵败接应。众将去了。然后青奇今耶律蛟、耶律龙接应左营,麻哩哈、黑哩瞅接住右营,自领十六员大将,出中军挑战。正是:番将多骁勇,兵机调度精。
话说云太师向众将道:“久闻青奇利害,小心要紧。”命王老虎、熊飞龙领三千人马,抄出番营之后三里之外,虚张声势,以乱彼军心。二人去了。然后同众将上马,出营交战。#p#分页标题#e#
只见门旗开处,番将青奇勒马横鞭,铁盔铁甲,黑面生烟,青睛暴露,连人带马好似烟熏宝塔,果然凶恶。太师道:“谁去见一阵来?”章清应声出马,挺枪大叫:“番狗通名!”青奇大怒道:“俺乃大国三川征南大元帅便是! 来将何名?”章清道:“大将章清是也。不要走,吃我一枪!”
劈面挑将进来。青奇将生铁鞭一起,急架相还。二人战了八九个回合,章清不是青奇的对手,败下来了。青奇纵马赶来,太师大惊道:“谁去接应?”雁公子将金锤一起,纵马迎来,大喝:“青奇少要撒野,公子爷来也!”拦住青奇,战在一处。一个是南国英雄,一个是北番豪杰,真正棋逢对手,一来一往,一上一下,战了四十合,没有胜败,只杀得征云黯黯,惨雾迷迷。青奇暗想:“好一员少年蛮将!”公子暗骂:“好一个凶恶的番奴!”又战了十几个回合,终是公子年少英雄,越战越紧,青奇渐渐松了。公子卖个破绽,让青奇一鞭打来,将身一闪,左手挟住铁鞭,右手一把抓住青奇的腰带,往怀内一扯,一声响,青奇挣断丝绦,拖着铁鞭败了去了。正是:力让三分少,棋输一着先。
公子见他挣断腰带走了,纵马来追。那番营左右二阵见中军败了,一齐来救。这边云太师将鞭梢一指,左有雁翎和董家兄妹,右有陈玉和红氏兄弟,中有章清、马如,领大队杀来。王老虎等又领了三千人马,在山上鸣金擂鼓,呐喊摇旗,十分声势,势不可挡。青奇大队驻扎不住,一齐拔寨都起,败得下去了。正是:黄口孺子,怎闻霹雳之声;病体樵夫,怕听虎豹之吼。
公子当先,众将随后,这一阵只杀得番兵犹如星飞云散,浪裂波开,跑个不迭。
且言青奇见山上有兵,怕有埋伏,当先破路奔逃,败下二十多里。恰好前面到了飞虎闸,贺兰、贺芳等正同胡申交战。青奇大叫:“二将且去接应追兵,待本帅与胡蛮子交战!”二将得令去了。这青奇将铁鞭一起,大叫:“胡蛮子让路!”胡申不识进退,舞刀来迎,被青奇一鞭打来,力用重了,胡申招架不起,撞下鞍桥。正是:三魂渺渺归地府,七魄悠悠赴冥城。
那青奇打死胡申,夺了飞虎闸,招集败残人马,鸣金收兵。计点人马,伤了十三员大将,折了七千番兵,可怜尸骸遍地.血染成河。正是:只因南北争天下,伤了多多少少人。
不表番兵安了营寨。且言云太师追了三十里,也知胡申丧命,飞虎闸大营已失,不敢深追,鸣金收兵。查点人马,大小将官一个也未失。太师大喜,三声大炮,进营犒赏三军。
太师唤过王老虎、熊飞龙、张三、赵大四个人,吩咐道:“汝四人备领五百兵马,听中军炮响,前去如此如此。”四人得令去了。太师又唤陈玉过来,吩咐道:“你领三千弓弩手,前去如此如此,接应四人,不可有误。”陈玉领令去了。又令红光和山玉、马如、章清各领五千人马,到卧龙墩后埋伏,制造火弓火箭火炮等物,“但闻飞虎闸炮响,便去烧他粮草。”四人也去了。正是:妙算欺诸葛,神机胜太公。
话说太师调点诸将已毕,又令雁公子道:“汝明日五鼓以前便领红元豹、红元彪,带五千铁甲,趁他辛苦,前去冲营,老夫与令尊前来接应。”公子领令,回营安歇去了。不表。
且说青奇败了一阵,幸喜得了胡申的营才得安寝。二更时分,忽听营外炮响,青奇大惊,忙上马提鞭,出营一看,只见东边来了人马,灯球火把,呐喊摇滚,杀奔前来。青奇令三军扎好了营,领兵前来迎敌.正遇王老虎,战了三合,忽然去了。青奇不敢追赶。回马时,又见西边也有一队人马杀来,青奇来战时,又不见了。青奇回营,才下了马,忽听叫杀连天,南边又有兵来了。青奇大怒,传令大小将官,披挂齐整,掌起灯火,便来迎敌。赶到南边时,又不见了。忽然北边又有兵来了,青奇纵马便来战北边时,忽然东西两路兵马又来了,把个青奇东西南北跑个不住,跑得气起来了,吩咐众将:“守好了营,让本帅追他一阵!”正是:一夜疑兵计,激恼北番人。
那王老虎一军杀到面前,青奇大叫:“不要走!”领兵追来。紧追紧走,慢追慢走,追了三里多路,王老虎往黑林中一闪,一个人也不见了。青奇无奈,只得回马。才走了几步,忽听一声梆子响,陈玉领三千弓弩手,在黑暗中两边射来,犹如飞蝗骤雨,势不可当。番兵呐声喊,回头乱跑,自相践踏,死者不计其数。青奇身中三箭,幸喜甲厚,不曾受伤,败回营去了。正是:不是被坚甲,已从箭下亡。
话说青奇败回大营,喘息未定,已是五更时分,大小三军跑了一夜,正在困顿之时,忽听连珠炮响,雁公子领五千铁甲杀将来了。青奇大惊,向众酋长、都都道:“彼逸我劳,势难取胜,小心要紧。”众将答应一声,一齐出营迎敌。门旗开处,只见雁公子两柄金锤一晃,滚到面前。正是:人强马壮多威武,将勇兵精甚显扬。
青奇见了,更不答话,舞铁鞭劈面相迎。二人战了二十多合,那青奇是跑了一夜的人,连坐下马也困了,如何敌得住公子的神锤!正要败时,番将贺兰、贺芳二将齐来助战,这边元彪、元豹便来迎敌。番特耶律蛟、耶律龙、麻哩哈、黑哩啾等率领众将都来助战,怎敌得公子一对禅锤,两道金光,舞得风不透雨不漏的,好不利害!再加元彪、元豹两口刀十分了得,只战得那些番将马仰人翻,呼呼气喘。正是:将在谋而不在勇,兵在精而不在多。
话说两军正在混战,不防云太师和雁都统并董仁、金瓶领大队人马冲将来了。青奇等兵将都是困了的,一见大队到了,都无心恋战,呐声喊四散奔逃。大营一乱,扎不住阵脚,一齐溃散,往北奔逃。这里云太师督兵追杀。可怜只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哀声动地!正是:无辜戕杀兵和将,只为贪心想中原。
不言太师追赶青奇。且言番将津梁同钟御史并四个侍卫在卧龙墩埋伏。钟佩思想回南,占了一课,已知太师兵胜,今日该应父子相逢,遂瞒了番将,同四个侍卫悄悄出营。见山后杀气冲天,钟佩道:“必有埋伏! 同去探来。”
五个人悄悄行到山后一看,只见都是中华服色,无限人马在那里制火药。正在看时,忽见背后一员老将,带一个年少文官,领着五十名兵丁前来巡山,见了钟佩,一齐赶来。正是:也是天缘巧,狭路两相逢。
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回 献地图大破番兵 顺天心共归中国
〔耍孩儿):
哭龙逄,吊比于,羡庄周,拜老聃,未央宫里王孙惨。南来薏苡徒兴谤,七尺珊瑚只自残。
孔明枉作英雄汉,早知道茅庐高卧,省多少六出祁山。
话说钟佩等五人在看之间,见有兵来,那张炳、赵魁便要动手,钟佩止住道:“不可! 待我问来。”只见红光挺枪大喝道:“你是何方奸细,敢来窥探?”钟佩道:“你是云太师那一部的将官?”红光道:“俺乃乌风寨大王红光是也。”钟佩听了,连忙下马,道:“红老兄,你可认得我钟佩了?”红光吃了一惊,道:“钟恩爷为何在此?”忙忙滚鞍下马,拜伏在地。钟佩等也下了马,彼此见礼。恰好山玉随后到了,红光大叫道:“状元公快来,见令尊大爷在此!”山玉听了,忙下马,哭拜于地。正是:至性天伦重,悲欢两集时。
父子二人彼此细诉了些别后之事。一行七个人都到了山后,会了马如、章清,叙起情由,大家欢喜。正在谈心,忽听连珠炮响,章清道:“太师兵到了,快去接应。”钟佩道:“不要伤了津梁的性命。”众人答应,一齐上马,领兵杀出来了。正是:一声号炮如雷吼,万队军兵似雨来。
不表红光等督兵接应。且言雁公子领兵追赶青奇。青奇大败,四散奔逃,往卧龙墩败走。番将津梁正引兵出来接应,被马如、章清在他粮草里面放起火来,火弓、火箭、火炮、火镖,烧得烟涨通天彻地,好不利害。津梁不敢恋战,冲路而逃。这青奇见卧龙墩火起,吃了一惊,冲到前面,正遇马如、章清,拦住就杀,将青奇人马冲作两段。青奇身中三枪,支撑不住,夺一条路,也不顾众将,落荒而走。这一阵只杀得四万番兵,只剩了一万带伤的人马,黑哩瞅、耶律龙俱死在阵上。败走了六十余里,方才罢了,收拾残兵,回关而去。正是:无穷辎重皆烧尽,数万儿郎总祭刀。
云太师督兵,自卯时直杀到酉时,番兵去远,方才鸣金收兵。四路人马都打得胜鼓回营。众将都来献功,参见已毕,然后红光同钟佩、张炳、赵魁、路瑶、李俭上帐参见太师。太师见了钟佩,忙下席迎接,道:“老夫想坏了!”钟佩跪下道:“多蒙恩相几次相救,此恩怎报?”太师道:“儿女骨肉,何出此言!”两下见过礼,然后是章江、赵璧全、雁公子等都来见了。太师、雁翎吩咐大开筵席,众将贺功,犒赏三军,十分得意。
太师将别后之事同钟佩细谈了一会,然后问钟佩番邦的虚实。钟佩道:“番人虽顽梗,须杀进他三关,就势如破竹了。只是路径盘曲,急切难攻。卑职画了个地图在此,照此前进,百无一失。”太师大喜,接过一看,道:“明日照此前去行事便了。”正是:忠臣有意安边壤,预画山川地理图。
不表太师的话。且言青奇战了两日一夜,战得力倦筋酥,魂飞魄散。回关内查点番兵,拆了二万八千人马、二十几员大将,紧闭关门,不敢出战。连忙写本章,差官申奏狼主,求救兵去了。正是:事急忙求救,兵来且关门。
话说那番王见本大惊,忙与军师哑哩仙商议退兵之策。哑哩仙道:“臣保一人,可退南兵。”狼主忙问是谁,哑哩仙道:“此人姓祖名雄,有万夫不当之勇。”狼主大喜,即刻拜祖雄为帅,领十万番兵杀到关上,会合青奇,共议破敌之事。不表。
再言云太师养军三日,拔寨起行,浩浩荡荡杀奔北关。关内番将祖雄同青奇领兵杀出迎敌。两阵对圆,祖雄摆赤铜刀出马叫战。太师道:“来将凶勇,谁去探他一阵?”红元彪挺枪出马,大叫:“番狗通名!”祖雄道:“俺乃大将祖雄是也。蛮子报名!”红元彪道:“俺乃大将红元彪是也。”祖雄道:“无名小卒,饶你回去,快叫云蛮出来领刀!”元彪大怒,挺枪就刺。祖雄将赤铜刀一起,犹如门板一般,急架忙迎。二人战了三四合,红元豹见哥哥不是番人对手,拍马舞刀,前来助战,三人杀在一处。谁知祖雄力大无穷,战到二十合上,大喝一声,一刀向红元豹顶上砍来。红元豹叫声“不好!”将身一闪,刀尖在背上一削,将铁甲破开三层,几乎丧命。二人吃了一惊,拖着刀枪败下来了。正是:番将多英勇,一刀败二红。
祖雄见二人走了,大叫:“有能者再来!”雁公子见了大怒,骂道:“少要猖狂,我来了!”将金锤一起,滚到面前,不论好歹拦头就打。祖雄举大刀对面交还。但只见四条胳膊穿梭,八只马蹄撩乱。刀来时,一片红光;锤到处,千条黄雾。二人从辰时战到未时,不分胜败。祖雄的马却困了,大叫道:“回营换马再战!”按一刀,换马去了。公子也回营吃些战饭,复上马出营。二人又战。看看晚了,两下里鸣金收兵。正是:将遇良才无胜败,棋逢对手少输赢。
话说祖雄回营,向青奇道:“怪不得将军失利,果然利害!要胜南朝,须先除此将。待俺明日用暗器伤他,将军便领大队冲营便了。”
不言番将商议。且言雁公子回营,太师道:“我看这番将英雄,须用智取。”便将钟佩的地图取出一看,大喜道:“有计取他城池了!”忙唤齐众将听令,众人一齐进帐。参见已毕,太师道:“破了他三关,便可长驱直入。”即唤张炳、赵魁吩咐道:“汝二人路熟,可同雁公子领五千铁甲,绕出他关后埋伏,但听卧龙墩炮响,便去抢关。”公子领命去了。又唤董仁、金瓶、元豹、元彪、红光领一万人马,尽带长枪弓箭,十五里一处,分为五处理状,听炮响一齐杀出,擒他马兵。又唤章清、马如、王老虎、熊飞龙、哼都领一万人马,也分为五路埋伏,尽带校刀手,听炮响齐出,砍他马腿。又令章定金同胡用领五千弓弩手,在卧龙墩埋伏,将干柴烈火烧断他的归路,放箭单射祖雄。又唤陈玉领五千人马,往来接应。以酉时为准,都来会合攻关的人马便了。正是:将在谋而不在勇,兵在精而不在多。众将得令,各自安排去了。不表。
且言一宿晚景已过,次日平明,祖雄早领兵前来搦战,单要小蛮子对敌。云太师和雁都统出马阵前,大叫道:“小将军今日有事,俺老太师亲来会你。”祖雄一见太师,心中大喜,道;“除了他就都散了!”拍马舞刀来奔太师。太师背后,雁都统吼一声,舞大刀便来接应战他。二人刀对刀,大战二十余合,雁翎一按刀,往斜刺里败走,祖雄来奔太师。太师带马领兵,跟着雁翎败走。祖雄大叫:“往那里走!”拍马赶来。
青奇见相雄得胜,招动十万大兵,一齐追赶下来了。太师引兵往卧龙墩山后落荒而走。祖雄大喜道:“里面是死路,往那里去!”引大兵只顾往里追来。追了七十里路,忽然太师的兵不见了。祖雄心疑,正要回军,猛听一声大炮,两边五千弓弩手一齐放箭,犹如飞蝗骤雨,势不可当。祖雄回马就走,十万番兵,自己挤住自己,一时那里退得及?自相践踏,死者不计其数。祖雄身中数箭,夺路走时,见太师在山上叫道:“祖雄,你鱼游釜中,还往那里走! 不如降了罢。”祖雄大怒,拍马上山时,一声响,连人带马跌下陷坑,被雁翎领兵用挠钩套索勾上来拿去了。正是:千斤膂力成何用,一旦无常万事休。
不表祖雄被擒。且言青奇领大队往外逃时,两边火炮流星、干柴乱草往下乱打,烈焰腾空,好不利害。青奇大惊,杀条血路,往外乱撞。十万兵只逃出一半,都被箭射火烧死了。
青奇正走时,右有董仁、金瓶、元豹、元彪、红光领五队长枪手冲来,只剩马上的人;左边有马如、章清、王老虎、熊飞龙、哼都领五队短刀手冲来,只砍马下的腿。将青奇的五万残兵冲做七八段厮杀,人人大叫:“不要放走了青奇!”青奇唬得魂飞魄散,只带了万把残兵,夺路而走,顶头撞见陈玉,拦住就杀。青奇不敢恋战,夺路而走了。可怜十万番兵,只剩了七八千败卒。
奔回头时,只见城上总换了中华的旗号。一声炮响,雁公子从关内杀出来了。青奇大惊,回头往小路走时,只听一连九个号炮,太师和雁翎、陈玉、章清、马如、红元豹、红元彪、董仁、金瓶、王老虎、熊飞龙、章定金、胡用并十二路人马一齐都到,团团围住,如铁桶一般。正是:四边布下天罗网,任君插翅也难飞。
那青奇四面一看,都是中原人马,围得叠叠重重,无路可走。太师高叫道:“青将军,你快快投降,老夫不计你前罪,不然你死也是无益,岂不可惜!”青奇只得下马投降。
太师大喜,领众入关。安民已毕,将祖雄斩首号令,大开筵席,犒赏三军。次日,命青奇同雁公子为前部,所到之处,势如破竹,无不投降,声势大振。早有流星探马连日连夜报与北梁王去了。正是:兵势如波浪,迅速赛风雷。
话说探马报入幽州,梁王大惊,慌忙聚集文武众臣,商议道:“云太师足智多谋,雁都统兵精将勇,更兼钟御史回南,探知我邦虚实,如何退敌是好?”只见班中一人跪下道:‘臣有一计。”正是:兵败思良策,君臣议论忙。
未知后事如何计策,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一回 众公卿四上陈情表 小英雄三闹太平庄
〔耍孩儿):
邈唐虞,远夏殷,离宗周,入暴秦,争雄七国相兼并。文章两汉空陈迹,金粉南朝总废尘。
李唐赵宋慌忙尽,最可叹龙蟠虎踞,尽消磨燕子春灯。
话说那番臣奏道:“我王兴兵,皆因西羌王送书来挑唆,才有这一番风浪。如今羌王坐观成败,并不一助,诚为可恨。目今青奇投降、祖雄被杀,云太师长驱大进,势不可当。依臣愚见,不如将羌王送来的金珠宝贝、彩缎金银、书信等件,都送与云太师求和,令他领兵西去,方可免目前之急。”番王道:“谁人敢去?”哑哩仙道:“臣愿去。”番王大喜,将那些金银宝玩装了四车,又自已备了四车金银彩缎貂裘等件,差哑哩仙带了书子表文,来到太师军前。
通了信。有小军引哑哩仙入中军。参见了太师,说了情由,呈上书信表文、金银宝玩等物。太师看了表文,道:“行兵大事,乃自己做主,岂有听人挑唆之理?但汝主既来求和,老夫无有不依。只是老夫身为人臣,断无受私之理,汝可将贡物表文装载上车,差一亲王写表称臣,朝我天子便了。”正是:心能贯赤日,气可盖青云。
哑哩仙道:“谨依太师钧旨。但所献金银求太师哂存,天子贡物,寡君自然另备。”太师道:“既蒙厚意,候老夫奏过天子,分赏三军,以广你主君之惠便了。”太师留番臣欢宴,暗示军威。那哑哩仙往帐下一着,只见明盔亮甲,好不威严,一个个金冠绣袄、银铠珠缨。忽见得?有诗为证:
丞相军威镇总戎,熊帏虎帐座生风。
一声号令惊神鬼,勋业堪与周召同。
话说哑哩仙看了太师的军威,暗暗吃惊道:“怪不得我邦失利,果然利害!”饮过宴,辞了太师回朝。将太师的话奏与梁王。梁王只得又备八车金银贡物,写了表文,差了御弟耶律珠、军师哑哩仙来到太师行营。见过了礼,呈上贡物表章。太师一一看过,交与军政司收了。
太师养军三日,然后放炮起行,一路上好不风光。回到北狼关,将所得的钱粮一一查点,装了有二十余车,所收的降将都带回京,留陈玉守关。其余诸将都带回京讨封。三军起行,正是小阳月的天气,正好行程。一路上逢州过县,自有地方官迎送。三军欢舞,士马奔腾,军民百姓秋毫无犯,所过之处无不欢腾。正是:军敲得胜鼓,民唱太平歌。
话说云太师率领三军在路行程,渡水登山,非止一日。那日到了京师地界,离城五十里,早有报马报入京城。九门提督忙奏与天子。天子大喜,即降旨命左贤王率领文武百官出城迎接三十里。左贤王领旨,不敢怠慢,即刻传齐六部九卿、王亲国戚,摆了半朝銮驾,迎出城来。那些文武百官、军民百姓,听得云太师和雁都统、钟御史奏凯回朝,无不欢喜。只有刁国舅和张宾二人,唬得寝食不安,十分忧虑,没奈何,只得随班行礼,跟着大众出城迎接。
到了太师行营,一齐下马禀见。太师忙命开炮开营,率领众将披挂整齐。接旨已毕,然后同众人见礼。左贤王道:“孤在朝闻得太师经纶妙用,兵法精纯,不胜拜服。”太师道:“一者是天子洪福,二者皆钟、雁二人辅助成功,与老夫何涉!”二人谈了些话,左贤王领众官起身告退。太师道:“候见过圣上,统来奉谢。”左贤王道:“岂敢,岂敢!”太师领众送出行营,一拱而别。正是:回军得胜多荣耀,天子非常降旨迎。
次日天明,太师统大兵扎在城外,自己同雁翎、钟佩、大小随征文武官员入城面圣。一行执事在前,数十骑马在后,好不威风。入得城来,到了午门,有司礼监引太师来到金銮殿。山呼已毕,天子大喜,亲自离御座,用手相搀,金墩赐坐。道:“老卿远征,寡人时时挂念。”太师道:“仗万岁洪福,所到皆服,但西边之功皆雁翎父子及众将之功,北边之功皆钟佩诸将之功,老臣不过是坐台点将而已。诸将并番使俱在午门伺候,未敢擅入,求万岁降旨。”天子大喜,即刻命司礼监引众人见驾。太监领旨,不一时引众人入朝。钟佩、山玉、章江、定金、璧全、哑哩仙、耶律珠在左,都是红袍玉带,象简当胸;雁翎父子并章清、马如、董仁、金瓶、红光、元豹、元彪、张炳、赵魁、路瑶、李俭、王老虎、熊飞龙、张三、赵太、哼都、青奇、胡用在右,都是金盔金甲.绣祆珠缨;陈玉、张成守关未到。两边文武,山呼拜倒金阶。天子一看,文武双全,心下大喜。道:“众卿平身。”
雁翎、钟佩、太师、文正各写了一本,将六年之事细细开明,一齐当阶呈上,道:“恕微臣万死,求天恩电阅,以正赏罚。”天子道;“众卿曲直,联已知一二,俟近几日待朕分剖。”将本存下。太师又将金牌呈上,道:“此乃胡申召臣之宝,今缴与万岁。”天子接来一看,大怒,即召管牌太监,当殿问道:“此牌从何出去?”又问胡用:“此牌从何得来?”二人不敢隐瞒,都一五一十诉了一遍,朝刁发身上一推。天子大怒,即命文翰林:“先押了钦犯,等见过番臣再审。”正是:从前做过事,不幸一齐来。
当下文正领旨,将一干人犯,着人押回私衙去了。天子传旨众臣,将番将进员的表文并金银宝贝、和太师得胜所有的银两彩缎钱粮,都搬在金銮宝殿。祭过天地,大宴群臣,天子亲自陪宴,笙萧迭奏,玉磐金钟,好不富贵。正是:欲知真富贵,定是帝王家。
群臣宴罢,谢恩已毕。天子道:“众卿劳苦,各人回家安歇一月听封。番臣远来,赐白璧三双、黄金千斤,速回本国,无得再生兵乱。”又点官二名,去替回陈玉、张成受封。
众人谢恩出朝,各人回署,好不风光。章江就在钟府内住下,忙差人到杭州去接父母家眷去了。雁老夫人并钟府家眷、亲丁都赦出天牢,张宾亲自送回各府。正是:自古小人多短见,送暖迎寒处处同。
不表众功臣各各回家,重逢父母,再会亲朋,十分欢乐。且言文翰林奉旨收押一干钦犯,先将张宾、张实、季德带到家中,然后去拿刁发。带领衙役来到太平庄上,通报了名姓。刁发也不出迎,大模大样的吩咐家人传命。文正走进内堂,只见刁发同包成下棋,见了文正,略起起身道:“请了。”文正行过礼坐下。刁发道:“老文,你来做甚?”文正道:“只因云太师上本,朝廷要拿盗金牌的钦犯,头一名便是千岁的名字,发到卑职身上,是以造府来与千岁说声,就请千岁到小衙门会对对口供,好回旨。”刁发大怒,叱道:“云老头儿得功回朝,就来欺人!他看见我拿金牌的些须小事,也生大惊小怪的!又无证见又无赃,这件事烦你回去胡乱问问口供便了,改日再候你便了。”正是:不知身有罪,犹使势和威。
话说文翰林听得此言,心中大怒,道:“头一名便是你,叫我问谁的口供!圣上旨意,谁敢儿戏?”刁国舅道:“我就来与不来,也没有甚么大事!既如此,你先去,我就来便了。”文正道:“这个不能,要屈驾同卑职走走。”刁发大怒道:“大胆的狗官,如此放肆!我偏不去,你怎样我?”
包成在旁道:“千岁也不必怒,慢慢商议。天下有甚么做不来的事。事过之后,那里没有事相与?文老爷也依我请回,等审问之时,叫个家属来对词就是了。这太平庄内,也是能进不能出的地方,何必要真怎的。”文正道:“上命差遣,没计奈何,要屈千岁走走,只好改日请罪罢。”文正尚未曾说的了,不防刁虎在后听见了,跳出来嚷道:“好不知人事的狗官,少要拿班做势! 难道又是要你女儿做亲,求着你不成!”这一句话提起文翰林一腔旧恨,大怒,起身就走。刁发道:“看你怎样!再来打你的狗腿!”
文正大怒,飞身上马,要入城去面圣。一头正走时,恰恰遇见雁公子同红元豹、红云彪带领几个家将,从落贤庄云太师家出来。见了文翰林来了,一齐下马,连忙迎上,作揖道:“文老伯从那里来,为何怒容满面?”文正道:“再不要提起!”遂将拿刁发的活细说了一遍。雁公子等一齐大怒道:“这还了得! 既不遵旨,又辱朝臣! 待面圣回,他又有准备了,不如待侄等如此如此,同老伯去拿便了!”文正大喜。这一去有分教:龙潭虎穴生风浪,御苑皇宫辨是非。
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二回 辨忠奸朝廷正法 报恩仇众士舒怀
〔西江月):
思想三皇五帝,一般锦绣江山,风调雨顺万民安,不见许多公案。
后世人情千变,愚民一味痴顽,争田夺地作为难,回转头来虚诞。
话说雁公子向文翰林道:“若等面圣回来迟了,不如我三人装做家人混到里面,见一个拿一个,见两个拿一双,搜出他的赃证,带回私衙,严汛口供;审定了,大家去金殿面圣,看他怎样转弯!”文正大喜,慌忙打扮停当,带了暗器,一行人又拨马往太平庄来。
一时到了庄门,下了马,一切家将都藏在庄外,只带二人入内.烦门官通报道:“我有要紧的话来禀声千岁的。”门官入内禀道:“文翰林又来要见。”刁发道:“打他的狗腿!”门官道:“他说有要紧的话,要来面禀。”刁发道:“既如此,教他进来。”包成道:“他有多少人?”门官道:“只有三个人。”包成道;“既如此,叫他进来。”正是:谁知来者少,擒去转还多。
那门官传话出去道:“千岁叫你进去呢。”文正忍着气,带了二人朝里就走。走进一看,恰好父子二人同包成俱在那里用中膳,多少家将在那两边服侍。见了文正,大喇喇的道:“今又来有何话说?”文正道:“诸钦犯在堂都要等你,你还是去不去?”包成、刁虎一齐喝声:“左右,打他的狗腿,带他到内苑去!”左右正要动手,旁边雁公子大喝一声,纵上堂未,势如猛虎,左手抓住刁发,右手抓住包成,犹如提鸡一般,往阶下一掼,红元彪一脚踏住,早将刁发捆了。刁虎井众家将来救时,被雁公子掣出铁尺,手起打倒七八个。刁虎见势头不好,大叫:“关上庄门,点羽林军来拿!”红元彪大叫道:“雁都统大兵在外,少要猖狂,好好受绑罢!”众人听得,不敢动手。刁虎往后就跑,被雁公子紧紧赶来。皆因凑巧,恰恰云文捧着个金牌的盒子,出来送与刁发收藏,向外跑来。刁虎向内跑,一撞,两个人齐跌一跤,连盒子都跌散了,掉出两扇金牌来。雁公子大喜,一齐拿住。外面红元豹、家将一齐引进来拿人。正是;鹰鹯拿燕雀,狐兔遇豺狼。#p#分页标题#e#
话说红元豹先命家将捆了刁发,拿出庄门,然后来捆包成,也拖出庄门,叫人看守了,后进来拿众人。见雁公于抓住云文、刁虎,也来绑了,拖出庄门,将金牌、盒子等件一齐命家将上了车子,拿出庄门。将刁发父子并云文、包成都绑上车子,文翰林摆道起身,解进城来。雁公子同二红各自回去。不表。
单言文翰林将刁国舅一干人犯解进彰义门,那些街坊百姓见了,人人欢喜,个个指着骂道:“你平日占人田地,抢人妇女,十分作恶,一般也有今日!”正是:从前做过事,今日一齐来。
不表街坊百姓欢喜痛快。且言文正回衙,飞风叫人去请左贤王来监审,一面传请太师、山玉、定金、雁翎等一班原告前来对词。家人去了。那云太师等都是伺候现成的,不一时都到了。文正起身,接进内衙,行礼已毕,诉说拿刁发之事,大家笑个不止。正在谈心,家人来报:“左贤王驾到。”大家起身迎接,行礼坐下。
谈了些话,即刻传班坐堂,上供王命,旁坐左贤王,文正公案坐在下首,原告人等左边伺候。然后,在刑部监中去提出张宾、张实、季德,跪在丹墀。文正见面就将云太师审过季德的原供审问季德。李德满口抵赖。定金、山玉向前道:“你夜入中军,身怀利器,还伤我家将,不是行刺,意欲如何?”这一句话,问得季德哑口无言。正是:言真张实无词对,不怕奸人会反供。
季德还叫冤枉,左贤王在旁大怒,喝叫:“拿铜夹棍来夹起来!”左右一声吆喝,抬过夹根,拖下季德,扯去袜子,将双脚朝夹棍内一踹。了当不得,那季德大叫一声,昏死过去。半晌醒来,叫道:“小人愿招!”文正道:“从头说来!”那季德遂将一次劫杀云元,二次劫杀山玉,三次行刺太师,都是包成兴谋、刁虎差遣的话,细细诉了一道。文正吩咐:“松了刑,包成上来!”正是:未得害人先害己,这回断送老头皮。
带上包成,文正大喝道:“都是你这班小人谄谀嫁祸!不夹不肯直招!”喝声:“夹起来!”包成大叫:“监生愿招!”也一五一十照直招了。张宾、张实都向刁发身上一推。文正一一都教画了供,然后叫带刁发。刁发上来,立而不跪,文正道:“王命在上,因何不跪?左右,与我打腿!”刁发只得跪下。文正道:“你身为皇亲,官尊极品,因何爱色贪财,矫诏违旨,纵子行凶,残害忠良?背君误国,几害万民性命!今众人已招,你有何理说?好好招来,免伤体面!”刁发自恃椒房,必无大事,高声道:“我犯国法,也不要你摆布!说要画供就画!”文在叫给纸笔,刁发自已画供写词。正是:不知头已去,犹恃口能言。
文正看完口供,吩咐带去,押了一干人犯,仍到刑部监中。
然后将众人口供叠成文案,将刁发的罪案一件件开列。正是:
第一款:着灯抢女,殴打朝臣;
第二款:纵子刁虎强娶云氏;
第三款:嘱子刁龙陷害良将,以致羌贼入关,损丧兵粮;
第四款:擅盗金牌,假传圣旨;
第五款:暗荐奸党张实为将,险伤老臣,丧兵害国;
第六款:纵仆劫杀人命;
第七款:卖官卖爵结党,爱色贪财,万民受害。
文翰林开成刁发七款大罪,又取文案叠在里边。又将张宾判成丧师辱国的罪,又将包成判成嫁祸兴谋、作奸纵恶的罪,又将季德判成杀人无忌的罪。又将云文判成忤逆不孝的罪,刁龙、胡申已死匆论,但胡用不能守关,亦有失关之罪。文翰林将一干人犯的口供、罪案开得清清楚楚,叠成案卷,同左贤王斟酌定了,带齐人犯,一同面圣。正是:须遵孔圣行三畏,莫犯萧何一律条。
当下,左贤王和文翰林、云太师、雁都统、钟御史等一齐押了人犯到午门见驾。早有皇门司礼监入宫奏了天子。天子传旨召见。这一次有分教:天庭三尺剑,判出十条奸。
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三回 结朱陈共效鸾凤 联秦晋同偕金璧
(要孩儿):
拨琵琶,慢慢弹,唤庸愚,警懦顽,七条弦上多哀怨。黄沙白草无人迹,古戍寒云乱鸟还。
鱼罗惯打孤飞雁,收拾起渔樵事业,住从他风雪关山。
话说左贤王、文翰林等随内监入宫,山呼已毕,文正奏道:“奉旨提审这一干人犯,臣不敢自专,今与左贤王千岁审实口供、罪案,呈上万岁亲决。”太监接上。天子展开一一看完,与四人之本毫无差错。天子大怒道:“刁发存心不良,险误国家大事,本该灭族,姑念懿亲,斩首示众;其子刁虎,本当斩首,念刁氏无后,发在边地充军;刑部张宾,削职为民;其弟张实,斩首示众;季德手伤二命,又敢行刺大臣,着凌迟剐死;包成斩首示众;胡用丧师失地,本应斩首,念从征有劳,革职免罪;其余党羽免追。云文不孝,本当斩首,念功臣无后,着云定带回家中教训。”圣上批定罪案,即降旨命三法司和文正代去施行。正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当下圣旨巳下,文翰林和三法司不敢怠慢,随即领旨,带领侍卫人等,就在金殿将刁发父子人等剥去衣冠,皆绑起来,带出午门,押赴云阳市口。一个个朝北跪下,刽子手提刀,只候旨到行刑。少顷一刻,只见穿宫大监一马跑进法场,手执行刑牌,大叫:“开刀!”监斩官喝声:“动手!”
只见法场中黑旗一展,炮响一声。人头齐落。可怜刁发一等权臣,化作无头之鬼;李德行凶、包成作恶,俱化作南柯一梦。可见天理昭昭,善恶有报。后人有诗为证:
百般凶恶百般奸,到底难欺头上天。
自古何人能放过?劝君素位且安然。
话说文翰林奉旨同三法司斩了刁发、张实、包成,剐了季德,四颗首级捧来复旨。天子传旨,命挂在云阳市口示众,其余军犯,命三法司即日起解动身。各人领旨去了。
天子又命云太师道:“卿可领众功臣听封。”云太师奏道:“臣与雁翎、钟佩尚有家事上奏天庭。”天子道:“奏来。”只见三人一齐跪下,各呈一本。太监接来,摆上龙案。天子见本,先看太师的本章,原来奏的是:“逆子云文,蒙恩赦罪,以家法教训,但其生性愚劣,不堪承嗣,愿令归宗。再女素晖,因曾许状元钟林云,因刁虎强媒,男装逃去,改名云素,蒙圣恩取中探花,至今负罪,未敢明奏。今正改妆待罪,天恩定夺。”皇上大喜,道:“闺中有此奇才,真真难得!又与状元为婚,可谓郎才女亦才矣! 待朕与他主婚便了。”正是:休言闺阁女,亦有探花才。
又看钟佩的本章,原来是奏的:“钟林云先定云民为婚,后因奸人陷害,逃罪西湖,多蒙榜眼章江父子怜才周济,臣妻子受厚恩,十分仗义,误认云氏已亡,又聘章氏紫萝为婚,尚未过室。求圣恩定夺。”天子大喜,道:“云氏才貌双全,章氏贤德并茂,二佳人,一才子,理合为婚。待朕做主,择吉同娶,一日成婚便了。”正是:芍药庭边双翡翠,芙蓉池上两鸳鸯。
又看雁翎的本章。原来是奏的:“公于雁羽,前因被刁发谋害,避祸藏身,多蒙文翰林相留,又为刁虎抢娶文氏.是雁羽救回,因此患难结婚,言而未聘;不意后因西羌兵乱,多蒙董金瓶收留,后又定婚,未娶。今者董金瓶随兵北征,屡建大功;前者,文翠琼患难相留,屡施大德。二人之婚,求天恩定夺。”天子看了,益发欢喜,哈哈大笑:“恰好文配文、武配武,一般儿都是一夫二妇,却也均匀!都待朕做主,替三卿迎娶!”当下三人一齐谢恩。
天子即命钦天监选定吉日结亲,又命户部尚书:每人赐给黄金万两、锦绣千端、蟒袍一领、玉带一条、御酒千瓶、御筵十席,“左贤王可代朕劳,三家一日迎娶。”圣旨一下,三人又上殿谢恩。天子道:“三位卿家且回去料理贤郎姻事,候吉期之后,将随征大小军兵开了功劳簿来听封。”
太师三人大喜,当殿谢恩,辞驾出朝,领了御赐的金银缎匹等件,摆道各回府第。一路上摆得热热闹闹,好不风光。正是:时来风送滕王阁,花开月满十分春。
单言云太师回庄时,御赐物件摆满厅前,夫人、小姐好不欢喜。不表。
且言钟爷正将御赐金银缎匹,父子二人摆回府第,庆贺天恩。忽见家人禀道:“夫人、小姐已到京都,现在章府了。”钟爷大喜,即命山玉摆了状元执事,前去迎接母亲、妹子。山玉领命,即刻摆道前迎。不一时,到了探花府内;先见章员外、安人。安人见女婿中了状元,十分欢喜。
问了几句话儿,然后到后面见了母亲、妹子,谈了别后之言,随同到前堂辞了院君、员外并紫萝小姐,两下恋恋不舍,洒泪而别。上了大轿,摆了金瓜钺斧、黄伞青旗,回御史府而来,好不威武。正是:烂柯山下采樵者,苏秦原是旧苏秦。
当下,夫人、小姐入内,钟爷相会,大哭一场,细谈了些离别艰难苦楚。今日重逢,如花树重开,月残又满,悲喜交加,不能细说。山玉当晚办酒,家宴十分欢乐,不表。
且言文翰林次日到云、钟二家贺喜,又请董金瓶拜为己女,同翠琼小姐二人一同发嫁。董仁道:“小妹不过后聘的,焉敢同令爱千金并日而行?”文正道:“说那里话!一者圣上旨意,二者令妹屡建大功,文武全才,理当为正,三者雁家小婿不是令兄姊妹相助,也不能如此。”董仁见来意真切,只得送金瓶到文府来行礼。
不一时到了文府,家人报道,文夫人同翠琼小姐迎出厅来,接进后堂。金瓶乖巧,就倒身下拜,认文老爷夫妇为父母。文正夫妻见金瓶亲热,十分欢喜。拜过之后,又拜翠琼。翠琼道:“请上。”金瓶也道:“请上。”二人谦过不止。夫人道:“你二人不必谦逊,序齿拜罢。”金瓶与翠琼同庚,长一个月份,翠琼拜金瓶为姐。二人一齐下拜。拜罢,同归后楼去了。二人你爱我满腹文章,我爱你浑身武艺,倒十分相得。文正当日备席家宴不表。
且言光阴迅速,不觉到了吉期。先是雁都统、钟御史父子们摆道,去拜请左贤王主婚。左贤王即忙打道,到钟府、雁府二家恭喜。钟御史将御赐的金银彩缎、礼物花红等件,每件一半,摆在两下。请左贤王饮过,宴罢,将礼物摆成,送往云、章二府而来。员外也备了聘礼,打了探花的执事,下到钟府,来聘玉环小姐。只见两下里箫笙管乐,好不热闹。正是:金马玉堂声价,柏台乌府威严。
不表钟、云、章府三家热闹。且喜雁都统也将御赐的聘礼摆得齐齐整整,行到文府而来,打着军门的执事,家将们都是顶盔贯甲,更加威风。那在京的文武官员、九卿六部,无一人不来恭喜,还有番将青奇、哼都,和赵璧全、章定金、马如、章清、红光父子、张炳、赵魁、路瑶、李俭,以及王老虎、熊飞龙、张三、赵大一班众将,都人人备礼,到四家恭贺,分外亲热。
到晚,三位新郎、五乘花轿,执事人等,挤满长街,火把灯球如同白日,说不尽的荣华显贵。
再言钟佩前一日言过:“此日文武都在我家饮宴。”到晚,左贤王同各位朝臣先到云太师府里道过喜,又到文、雁、章三府道过了喜,至晚都到钟府,吃贺喜筵席、看新嫁娘。左贤王为首,以下九卿四相六部,各官叙位而坐。钟佩在外陪官;山玉在内陪诸亲六眷。两下乐声齐奏,家将们一双双上菜。 宴罢,引新郎先至云小姐房中,合卺后,到章小姐房内交杯。然后众官看过新娘,再来欢宴。
正入座时,忽报客到,众人抬头一看,只见来了二人,都是戎装甲胄而来。
不知何人,且听下回解说。
第五十四回 授金书一团富贵 膺铁券万里封侯
(西江月):
说古谈今话本,图王定霸兵机,要知成败是和非,总在渔樵话里。
收拾残编断简,搜罗古谚遗词,编成一卷唤痴迷,试看未来过去。
话说众人抬头,只见那二大走上,朝众人见了札,转身向钟佩道:“道喜来迟,恕罪恕罪!”钟佩一看,原来是陈玉、张成,在关替换方至,进城闻得此信,赶来恭喜。钟佩道:“原来是二公,请坐!请坐!”家人添上杯箸,就邀二人坐席饮酒。当下,左贤王并众文武宜饮到三更,尽欢而散。雁府当日是在营,众将饮吃到三更才散。钟山玉当晚同一对美人成亲,说不尽的风流,言不尽的恩爱。那章江同钟玉环小姐成亲,平日见过面的,格外亲热,这也不必细表。
再言次日雁公子到文府谢亲,章江到钟府谢过亲,同在一处,彼此见了礼,道:“我昨日因为花炮耽误,今日同到云府贺喜才是。”二人正说话时,恰好钟山玉也才到章府谢了亲回来,会见二人。大家见礼巳毕,三人说起往云府的话。山玉道:“小弟即去谢亲,在那边奉候。”说毕,一拱而别。先去了。又打了状元执事,“奉旨完姻”的牌两扇,一路上人人称羡。正是:时来步金屋,运至走丹墀。
不表山玉到落贤庄去了。且言左贤王同众文武次日云府吃酒,第三日又到雁府吃酒,第四日又是文府吃酒,第五日又是章府吃酒,一连忙了五日。到第六日,各家拜堂,第七日各家会亲。第八日,云太师请客会亲,将落贤庄正门大开了,笙萧细吹,迎请诸人。钟佩、雁翎、文正、章员外,并四位老夫人,和那素晖小姐、紫萝小姐、翠琼小姐、金瓶小姐、玉环小姐五位小夫人在后楼吃酒。钟佩、雁翎、文正、章员外、山玉、章江、璧全、董仁在内堂,同众亲吃酒。外面东边厅上是左贤王,并一切皇亲国戚、六部九卿、一切文官吃酒;西边厅上是红光父子、马如、章清、陈玉、张成、张炳、赵魁、路瑶、李俭、王老虎、熊飞龙等同在朝一切武官吃酒。真真是铺毡结彩,张灯挂红,笙萧鼓笛,凤管鸾笙,好不热闹。怎见得相府威仪,有赞为证:
筵开玉馔,群瞻相府仪容;席启金樽,共睹元勋气象。百职列鹤鸾,东西伺候;
千官连燕翼,左右趋陪。葡萄美酒,悉皆内府恩颁;琥珀流光,尽是皇家钦赐。
觥筹交错,歌舞鸣珰。凤笛鸾萧,响遏行云缥缈;凤琴雅管,声传流水参差。
言不尽玉堂富贵,赋不完学士风流。
话说当日众官在落贤庄吃酒,只饮到日转西山,尽欢而散。各位夫人俱在云府盘桓了两日,方才打道回府。不表。
且言云太师等为儿女婚姻,足足忙了半月。那日,在家将从征的功劳簿子一一开清,会同众人,早前见驾。山呼万岁,谢恩已毕,将功劳簿呈上。太监接了,放在龙案之上。
天子从头一一看了一遍,即命礼部尚书草成一张黄诏书,将众名写了。正是:
诏曰:
太师云定封铺天侯,食禄万钟。妻赵氏封贤裕夫人。
御史钟佩封信诚侯,食禄万钟。妻钱氏封贤德夫人。
都统雁翎封镇远侯,食禄万钟。妻李氏封贤勇夫人。
翰林文正封文信侯,食禄万钟。妻陈氏封贤良夫人。
钟山玉封刑部尚书。云素晖赐恭良夫人。章紫萝赐淑惠夫人。
雁双飞封威武将军。文翠琼赐才德夫人。董金瓶赐忠勇夫人。
章江封武英殿学士。钟玉环赐才淑夫人。
红光封西关永镇侯。
董仁封五城兵马司。
陈玉封山西都总兵。
张成封山东都总兵。
红元彪封左殿将军。
章定金封参议大夫。
赵璧全封谏议大夫。
章清封荡寇将军。
马如封靖寇将军。
青奇赐归诚将军。哼都赐奉正将军。
张炳赐甘州总兵。赵魁赐燕州总兵。路瑶赐湖南总兵。李俭赐湖北总兵。
王老虎授云南参将。熊飞龙授蒲东参将。张玉授湖州团练使。赵大授永州团练使。
恩诏后面,又将随征的游击,守备,千、百把总兵丁等,又一一的开了名字加封。上写道:
诏曰:
凡尔随征将士,风尘劳苦,戴月披星,可喜可悯。着升三级,赐俸五年;兵丁每人各赏银五百两。钦哉。
谢恩。
众臣等山呼拜谢已毕,退出朝来,各归家收拾祭祖上任去了。自此以后,天下太平,万民乐业。后人有诗为证:
气象巍巍贺大平,咸歌大雅得康宁。
只说奸意原可长,岂料苍天有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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