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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奇侠传

来源:网络 时间:2017-08-04 16:35
大明奇侠传清:无名氏序  夫人生之初,浑然天理,无所谓善,又何有恶?至嗜欲深而性渐乖,遂至始于家庭,终于邦国。古人著书以相戒劝,正言之而不能行者,则微言之,微言之而不能行者,则创为传奇小说,以告戒于世。庸夫愚妇无不口谈心讲,以悦耳目。其苦心孤诣,更有功于警迷觉悟耳。  今此书向有钞录旧本,江以南流播尚少,坊友属予阅定,惠付枣梨,庶几广为传观,且可见福善祸淫之
大明奇侠传    清:无名氏


  夫人生之初,浑然天理,无所谓善,又何有恶?至嗜欲深而性渐乖,遂至始于家庭,终于邦国。古人著书以相戒劝,正言之而不能行者,则微言之,微言之而不能行者,则创为传奇小说,以告戒于世。庸夫愚妇无不口谈心讲,以悦耳目。其苦心孤诣,更有功于警迷觉悟耳。
  今此书向有钞录旧本,江以南流播尚少,坊友属予阅定,惠付枣梨,庶几广为传观,且可见福善祸淫之理,尚扶翼于宇宙间也。予因述其缘起如此。道光二十九年夏四月珠湖渔隐识于道南书屋。

第一回 庆景星才人降世 梦明月玉女临凡

  词曰:

  古初天地本洪荒,是何人分判出两仪四象。却原来盘古氏凿破阴阳,生下些男女落在阎浮世上。

  把一个有德的做主宰君王,把几个有才的做王侯将相。几堆儿高泥堆,便唤做衡嵩泰岳。

  几道儿阔沟渠,便称为河海长江。强辨出日月三光.生造作寒来暑住。漫道天地之间人为贵,

  全不数牛马豺狼,那虚空一昼歧为两,也亏那庖牺氏费尽许多心肠。

  留下这戏场,尽着那愚夫愚妇,日夜奔忙。

  话说那天下之事,总是巧中成拙,拙中成巧,苦尽甘来,乐极悲生,纷纷不—。这一段希奇故事,出在大明天启年间。那皇家的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也不必细讲。且言那天启皇爷的驾下,有三位贤臣:第一位是文华殿大学士,姓云名定,表字天祥,夫人赵氏。本籍是山东兖州府人氏.只因他年过五旬,只有一女,尚未生子,虽做高官,心中不悦。这也不在话下。他有一位同年,姓钟名佩字鸣珂,夫人钱氏。四旬年纪,本籍是常州府武进县人氏。现任刑部侍郎,兼右都御史之职。他与云太师虽是同年,情如手足.不问官职尊卑大小,但逢朝廷公事已毕之后,他二人便诗酒往还,不是钟御史到云府来,便是云太师到钟府去。这也不在话下。还有一位武官,姓雁名翎字冲霄,乃是行伍出身。原任西边口的一员守备官儿,因那年西边作乱,雁翎屡立战功,是云太师表奏朝廷,升他到内京,挂了兵部大堂的印,现任京师皇城九门提督都统之职。因他平日为人耿直,不受私情,那些在京的官员,倒有三分怕他。云太师因他为人刚义,心中欢喜,因此他与云、钟二人都也相好。

  一日朝散无事,云太师回府,独坐书房,正无情绪,忽有门官领着一员家将,捧着一卷裱过的大红绫子,又有一封字,乃是当今国舅太平侯刁府来的。那国舅姓刁名发,字连科,是天启皇爷西宫娘娘的亲兄弟。西宫刁后那年生了太子,故此娘娘得宠,将他亲兄加封了太平侯,又赐了他一所庄房,距皇城十二里,名为太平庄。庄内起了花园,盖了皇宫,凡春秋天气,西宫刁后回家,祀祖上坟,便在太平庄住宿。内有两个太监,八个侍卫,在那里看守行宫。外又拨了三百名御林兵,派在那里伺候.这太平庄行宫周围有七八里,一带壕沟,甚是雄壮。那正门终年关闭,只有刁后到此方开。奉旨:凡一应文武军民人等,擅入太平庄者,登时打死。不言这太平侯为人不端,贪财好色,倚势强淫民间妇女,倘有强硬告状风声,他便将人藏入太平庄,任你王侯宰相,那个敢到他庄上捕缉?后来只为庄上藏奸害人,雁公子三闹太平庄,此是后话不表。

  且言那日门官领了刁府的家将进了书房,见了太师叩头,呈上书子。太师拆开,从头至尾看了一遍.乃是因过新年,他书房要换一副对子,求太师一写,故此裱了红绫.差家人送来。云太师看书罢。他平日同刁国舅不睦,欲不代他写,却又不好回他,只得勉强收下道:“管家回去,拜上贤侯,过一二日写成送来便了。”那家人答应,叩头辞去。这且不表。

  却说钟御史同雁都统二人.朝散来访,云太师因留二人书房小饮。饮酒中间,太师道:“今有刁国舅送一幅春联来写,老夫久疏文墨,托钟年兄代写。”钟佩道:“既是大人有命,敢不应教?只恐有恶太师尊名。”雁翎道:“这刁国舅莫不是那太平侯刁发么?”云太师道:“正是。”雁翎道:“这等奸佞,睬他做甚!闻得他在太平庄作恶多端,有日落到卑职手中,也不能轻放于他,少不得要代百姓除害。”正是:忠奸各一性,心意不相同。

  太师道:“此言正是。老夫平日也怪他不仁,只是举笔之劳,老夫不好过却。”三人说说笑笑,不觉更深了。太师吩咐撤去酒席。众家人答应,撤去杯盘,捧上三尊香茗,三人散坐谈心。钟佩乘着酒兴道:“何不把小刁对子纸取来写写,有何不可?”太师道:“如此甚妙。”遂叫安童磨浓香墨,收拾书房,拂开红绫,左右书童掌上两支银灯,钟御史提起羊毫来一挥而就.正是:落墨烟云起,下笔走龙蛇。

  钟佩写完,云、雁二人见钟佩的字,连声称赞道:“真乃妙笔!”钟佩道:“不过聊以塞责而已,还求指教。”三人又叙了一会闲言,各人告辞。太师走出书房,各自回衙。次日太师命家人送对联到刁府。刁发收下,赏了云府家人谢去,按下不言。

  且言过了几天,乃是众臣恭奉天腊胜会。那日天启皇爷驾临早朝,百官朝驾,文武两殿山呼万岁,好不威武。怎见得?有赞词为证:

  九重金殿;灯烛辉煌,五凤楼前,乐声齐奏。金钟响处,文官们个个拜丹墀;

  花鼓鸣时,武将等人人朝凤阙。但见紫袍金带,映著白玉瑶阶;玉佩朱缨,照着金砖甬道。

  宝鼎香烟浮绿,金台彩结红花。果然是:世上最尊天子位,人间极贵帝王家。

  闲言少叙。且言天启皇爷朝贺已毕.传旨文武百官,在通明殿赐宴饮酒,庆贺天腊。那些内阁大臣和六部九卿、翰林科道领旨饮宴。正是:皇思真浩荡,春气日光辉。

  那些百官,人人领旨,文东武西,各各叙位而坐。天子居中,众臣谢恩赐坐已毕,有皇门内监一对对进爵捧盘。真是山珍海味,玉液金波,说不尽的御筵富贵。左右乐声齐奏。酒过三巡,王开金口道:“朕自立位以来,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皆赖众卿辅政之功。今日共享太平,卿等莫拘君臣之礼,须尽欢而散。”众臣齐声道:“愿吾王万寿无疆!”这一声未曾说了,猛听得一声响亮,犹如雷震一般。天子大惊,忙问是何缘故。忽见天上东南角边一片红光而起,天子传旨,命众臣看来。那些诸臣领旨,一同起身,走入滴水檐前白玉阶边一望,只见那东南上红光起处,非灯非火,似明霞一般,西北落去。红光过了,又见三个大星,红光闪闪,下有五色祥云.也随红光落在西北上而去。皇上问道:“主何吉凶?”有钦天监奏道:“恭贺万岁,洪福齐天!此乃景星庆云,呈样献瑞,主国家有道,人寿年丰,当出不世奇才,以表至治。只是那红光响振,恐有西北上刀兵之动。然一响既散,又有景星压住,也无关大事。臣等谨贺。”皇上道:“但愿如卿所奏,则寡人之幸。”传旨众臣各依原位。又饮了两巡,然后皇上回宫,不表。

  单言云太师谢宴,随众出了午门上轿,打道回相府而去。不一刻到了府门,下轿步入中堂。家丁接住,捧上香茶一盏。太师吃过茶歇了歇,叫家人摆香案,敬过天地,然后入内堂拜祖宗、灶神,夫妻见礼。老爷无儿.膝下只有一位小姐,年方八岁,名唤素晖。小姐上前拜见爹娘,然后是那些合府的家人、妇女上前叩头。恭贺已完,又是那相府的—班执事人员:站堂官、听事官、巡捕官,中军官、校尉官、巡风官,一对对雁翎般入中堂,排班儿叩头参贺。相爷吩咐外边赏席,众人答应,谢了出外不表。又有那些合城的大小文武官员,或是用帖的、用手本的,各自穿公服,都列相府恭贺。相爷吩咐堂官收帖挂号,一概免见。那些官员央堂官挂号回去了。

  相爷在府家宴,与夫人闲讲。夫人道:“相公早朝之后,妾身正在房梳冼之时,猛听得天上一声响亮,东南上一片红光,不知是何缘故,相公在朝看见的么?”老爷道:“下官早朝.蒙皇上恩典,在偏殿饮宴。正饮酒之时,听得一声响,之后见东南上一派红光。天子大惊,率众观看,不知是何。忽见红光过后,又有一片五色样云.三颗明星压将下去。万岁问时,据钦天监陈明禀奏,道该有不世奇才出来,佐助至治。只是那一声怪响,于那红光落在西北上去,恐西北二处有兵火之灾,亦不为大害。我想西去有总兵官张成把守,只有北狼关幽州大寨,却是那刁国舅太平侯的妻舅胡申在那里做都督,镇守三山关隘。闻得他在那里贪财好色,不得民心,下官久要参他,奈有刁发在内,恃椒房之宠,未敢轻动。”夫人道:“又来了!自古道:不干己事留他便。同人作甚对头!”夫妻二人说说谈谈,不觉晚了,吩咐丫鬟端上晚饭,老爷同夫人小姐家宴,相府家人庆贺元旦,与众不同,合家大小皆坐一席。这也不表。

  单言太师饮了几杯,便叫收,吩咐乳娘带小姐安寝去了。老爷也因年老,又辛苦了,也就睡了。上床一会,合眼蒙眬,忽见窗外一派亮光,从空罩下一轮明月,落将下来,落在后楼,一声响亮.将楼打倒。老爷吃了一惊。正是:明月忽然天上落,不知祸福若何能。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回 云太师无儿继子 钟御史爱子联姻

  词曰:

  晋楚齐秦才过.梁唐汉魏回头。英雄血泪染沙丘,剩水残山依旧。
  篱下黄花初老,江边红叶传秋。眼前风景不停留,瞥眼青蚨过手。

  话说那云太师大叫一声.不觉惊酲,一身香汗,乃是南柯一梦。耳听谯楼正打三更。夫人见老爷惊诧,便问:“相公是何原故?”太师道:“夫人,真正好生奇怪!方才下官合眼蒙胧睡去,忽然见一轮明月从空飞将下来,打到后楼上面,铮铮有声。下官惊醒回来,却原来是一场大梦。但不知主何吉凶?”夫人道:“古人梦日生男,今日相公梦月,当生奇女,落在后楼.莫非应在女儿身上?”老爷叹道:“古人云:女生外相。你我夫妻二人年过六句,只生此女,一个女儿,便是奇才,也做不得香烟后代!”说罢,叹声不止。正是:身逢老迈思儿女,人到中年望子孙。

  夫人听了道:“相公差矣!女儿虽是外相,也有半子之分,将来长大成人,拣一个好女婿招在家中,膝下也可奉养。”太师道:“这有何难,不管那一房过继一个就是了。只怕不长进,有辱家声。我想三房里有两个儿子,大的云元,年已三十岁了,只有二侄云文.年方十六,可以过继。只是我素日闻得他愚蠢不堪,终日顽皮,不肯念书,又怕承继过来,反惹气恼,所以未决。”夫人道:“那是三叔自小儿不教之故,过继之后.送他入学,严加管教他就是了,有何难处?”老爷道:“说的也是。”

  次日,太师朝回.便与夫人商议,写了一封书子,叫过两个老家人,叫做张能、李得,吩咐道:“有书一封.你与我送到山东家内三太爷开拆.就请二相公一同来京,回来有赏。”那张能、李得答应道:“是。”领了书子下来。正是:无端撒下钩和线,从今钓出是非来。

  话说那两个家人领了太师的钧旨,收拾行李,备了马匹,就是当日动身,往山东去了,不表。

  再言那钟御史有一位公子,年方十二,生得面如冠玉,唇若涂朱,一表非凡。名唤山玉,号叫林云,从在京一个翰林读书。那翰林是钟爷的同年,姓文名正,字真儒,为人端方正直,博古通今.现任翰林之职。因翰杯院是个冷淡的衙门,除朝廷编修之外别无他事。他宅同钟府相近.故钟佩将公子早晚送去读书,非认真为师,不过是交好之意。那文翰林也有一子一女,那女儿年方十岁,名唤翠琼,却聪俊非常,千伶百俐,不论描龙绣凤,件件皆精,就是那诗词歌赋,无所不会。这也不在话下。

  不觉流光荏苒,早是正月初八。那日钟佩朝回无事.思想新年以来,尚未与太师聚谈聚谈,元旦贺节,不过一帖,朝房相见,又不好谈心,思想今日无事,不免前去探望探望。随命家人传外班打道,向云府而来。不多一刻,早到相府。相府那些门官家将,平日知道相爷同钟爷相好,时时来往惯了的,相爷在家,并不通报。钟佩到门下轿,直入书房,无人阻挡。钟佩到得书房,只见云太师挽着小姐,在那里看盆景梅花,背着脸闲立闲顽。钟佩见了,紧上一步叫道:“太师爷在上,卑职在此恭贺了。”云太师回头,见是钟御史到了,便笑道:“原来钟年兄到了,老夫失迎了。”二人登堂见礼已毕,太师便叫女儿:“过来拜见叔叔。”小姐听了,走到中间,叫声:“尊叔在上,侄女拜见了。”端端正正拜了两拜。钟佩忙忙答礼,扶住道:“姑娘少礼。”小姐拜毕,侍立一旁。钟佩细看云小姐,生得如花似玉.正是:若非群玉山头客,定是瑶台月里人。

  那钟佩细看云小姐,虽是小小孩童.却生得骨格不同,犹如出水芙蓉,毫无俗气。口内不言,心中暗想:“若与我儿山玉为婚,倒十分相配。”便称赞道:“太师好位令爱!卑职一向并不知道。”太师道:“小女一向随他母亲学学针黹写写字,老夫见他字还写得好,今早带他到书房读书破蒙,不想却遇年兄,有失回避。”钟佩道:“既然如此,我有一位先生.可以荐来设教。”太师道:“老夫只有一个小女,那里费事请师。如今要过继舍侄为子,倒也要请位西宾。请问是那一位?”钟佩遂将文翰林的家世说了一遍。太师道:“莫不是丙辰科的进士文正么?”钟佩道:“正是。”太师道:“既然如此,俟上元后,烦兄相请,老夫自然下帖过去。师生之礼,不可造次,”钟佩道:“是极.是极。”思想没有什么答复小姐,遂在身上解下所佩玉环,递与小姐道:“贤侄女,无以为赠,此物可以不时取玩。”小姐不敢去接,太师道:“既是叔叔所赐,收了罢。”小姐方才谢一声收了,同丫鬟进内不表。

  再言云太师当日便留钟佩书房小饮,饮酒中间,钟佩启口道:“请问令爱可曾恭喜受聘?”太师道:“因年小尚未。”钟佩道:“自然也要门当户对?”太师道:“家不在乎贫富,倒是人才二字要紧。”钟佩道:“卑职有句心言,只是不敢冒渎。”太师正色道:“你我相好.但说何妨。”钟佩道:“卑职所生一子,今年十二,虽不聪俊,倒也念得两句书,欲想来联秦晋,只恐高攀不起。”太师道:“何出此言!想令郎自是不凡之才,老夫又与年兄相好。如此甚妙。”钟佩道:“既蒙不弃,乞求庚帖.倘若老夫人不肯,卑职也不敢强求。”太师道:“这又何难。”随取笔写了庚帖,双手递与。钟佩忙忙作谢,收了庚帖。正是:只因一纸年庚帖,已定丝萝百岁姻。当下钟御史收了庚帖,作别回去。太师入内,自然与夫人商议,这且不表。

  且言云府那张能、李得两个家将.领了太师的书子回山东投递。他二人渡水登山,非止一日,来到兖州府。进了城,来到云太师本藉家内。且言云太师有位堂兄,名唤云宗,为人顽蠢,不识诗书.是太师代他捐了个州同的职衔。他倚着太师的势儿,狐假虎威,把些祖遗的家产都花尽了。两个儿子都不教他读书,终日游荡。那日云宗正在家思想日子难过. “不若进京到兄弟那里想法,只是他三年无信,不知如何样了?”正在那里思想,忽见张能、李得走进来道:“二太爷在上,小的们叩头。”云宗道:“不消了,起来,起来。”问道:“太师近日好么?”二人道:“好,好。今有书一封,花银二百两,叫小的们送来,叫请二相公同小的一路进京。”说罢将书呈上。云宗拆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的是些家常寒温话儿,后面写的是年老无子,要过继二侄为儿,着他进京读书,后来自有好处。云宗看了,不胜之喜,心中想道:“我如今家业凋零,难以度日,兄弟百年之后,他过继儿子,将来家财多是他的名下;二儿子在家终非了局.不若就送他进京,将来弄出一个官来,也是我的受用;兄弟一死,都是我的了,岂不为美!”想罢,道:“你们路上辛苦了,安歇安歇,我明日去收拾行李,叫二相公同你们进京就是了。”打发张能、李得二人出去,他就把那二百两头拆开书皮,取了三四锭放在腰里,余者教妻子拿去收了。正是:闲在家中无摆布,陡然富贵一齐来。

  那云宗拿了银子,便叫:“二小厮在那里?”那云文正在外面皮顽,听得父亲叫他,他便走到最前道:“做甚事喊我?我是不挑水的。”云宗道:“呸,你如今不挑水了,叔叔有信,叫你进京与他为子,要享富贵呢。只是将来不要顽了。我今带你上街买两件衣裳,明日好同他们进京的。”云文听了.好不欢喜,遂跟云宗上街,买了几件衣裳、鞋袜等件,又买些鱼、肉、酒来,预备明日打发儿子动身,忙了一日。当夜治酒,管待张能、李得。次日五更起来,一同吃了东西,张能、李得起身,云宗送了儿子一程,不表。

  且言他三个人在路行程,非止一日,到了京都,进了相庥,呈上回信。大师赏了五十两银子:“辛苦,歇卧去罢。”二人叩头谢赏,领云立来见。那云文见了相府的威仪,有些胆怯.冒冒失失.走上前道:“爹爹在上,孩儿拜见。”--那爹爹二字,是在家教了来的。太师道:“罢了,随我到后堂见你母亲去。”云文随太师来到后堂,见了夫人,拜了四拜,又与小姐拜了兄妹之礼,当日夫人吩咐收拾书房,那一切的床帐被褥都是新的,又代他做了两套新衣裳,都是妆花织锦,光华灿烂。正是:陡然富贵非容易,顷刻荣华实在难。

  当晚家宴,却好是正月十五的日子,相府中张灯结彩,吹竹品丝,好不热闹。赏灯饮酒,到了三更,各自去安歇。次早太师叫家人下帖,请文翰林、钟御史饮宴,要择吉日送子女上学。那钟御史是两下说通了的,见帖即忙打轿,亲自到文翰林府中约他同往,不表。

  且言云太师当日收拾花厅,张灯结彩,备了三席,到午后,见堂官来禀:“钟爷和文爷到了。”太师吩咐开中门。那一声吩咐宅门上传将出来,只见那些值日效用的官儿,一对对都来伺候。三声炮响,两番吹打,方开中门。文、 钟二人到了门口,先投了帖,一刻,只见两个中军出来,向文、钟二人道:“太师爷有请。”正是:一声传请非容易,足见斯文品格高。

  那文、钟二人怎敢走中门,禀了两番,只见檐前堂官迎将下来,道:“相爷有请,烦钟爷陪文爷登堂,相爷不迎接了。”二人听了.方才随堂官步进中堂。太师相迎,二人要行庭参礼,谦让再三.只行了个宾主礼。礼毕告坐。茶过三巡,叙了几句寒温.便请到花园坐下。太师吩咐家童铺下红毡,叫女儿同哥哥云文出来拜见先生。拜毕,太师又下礼拜立正。文正忙答礼道:“晚生领教。”行礼之后,方才坐下。太师有心要看人才,向钟佩道:“就请令郎十八日同文先生到舍读书,不知尊意若何?”钟佩道:“若得如此,卑职幸甚。”忙打躬谢了。文正坐了首席,钟、云二人开席相陪,左右乐声齐奏。安座己毕,方才两边家人上来。忽听得花厅外耳门一响,见一人金冠绣袄,带醉而来道:“诸公好饮,就不呼我一声?”往上直走。左右皆惊。你道相府内也有人闯席?正是:只为一人闯席,遂教平地风波。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 雁都统城边巡奸隐 刁国舅宫内讨人情

  词曰:

  交好相逢情重。冤家见面眼红。偏偏窄路两相逢, 结下冤仇万种。
  目下难分强弱,到头自辨雌雄。人容到底鬼难容.费尽机谋何用。  右调[西江月]

  话说那云太师见人闯席而来,抬头一看,却原来是刁国舅。你道这刁国舅怎生得进来?若还走大门来,就要几番通禀,费多少事,方能得进来。只因他为人不端,在府中吃了酒,推着看灯踱月,出来看人家妇女,所以他也不用执事,只自己单人独马,带了几员家将,在外乱闯。那晚偶走后街云府花园经过,忽然风送一阵梅花香味,扑在脸上,他便乘着酒兴, 下马寻梅闲步。这相府的花园,岂无人看守?只因灯节下,府中有丫鬟来来往往,在门口看灯,门却没有关,看园的老儿只道是家里人行走,也不来问,故而刁国舅推门直入,顺着梅花路径一直走上来,却撞着太师宴客.太师道:“不知贤侯到此,老夫失迎了。请坐饮一杯,何如?”那文正、钟佩都立起身来了.那刁国舅不论好歹,便醉醺醺的道:“这……这……倒……倒是要扰的。”便向首席上一坐,道:“诸公请坐。”左右添上了杯箸.三人只得坐下.云太师见他占了首席,心中不悦,便向文、钟二人丢了眼色道:“倒得罪了。”二人笑道:“岂敢。”那个刁发听见道:“老……老太师说什么?”大师道:“老夫说,我吃醉了。”刁发道:“再吃几……吃几杯。”三人见他醉了,胡乱吃几杯各散,钟、文二人起身告退。刁发见了道:“钟……钟先生回府,我奉陪。”说罢起身,一同走出。太师送出宅门,一躬而别。

  不表文、钟二人各回,单言刁国舅出了大门,找到后门,家将备马,走皇城边小路看堂客去。一走走到巷口,见一簇妇女在巷口看灯,内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生得齐整。刁国舅一见,动了淫心,使向家将道:“乘空人闹,代我抢回去,有赏。”正是:只因一点淫心动,惹动风波闹不清。

  那些家将俱各各答应,暗中会意。却好是一起花灯经过,那家将乘人闹中,趱进去将那女子背着就跑。刁发一见大喜,打着马断后。那些妇女见抢了人去,一齐哭喊起来道:“不好了,抢了人去了!”内有一人眼快,趱将去夺,被刁国舅大喝道:“挤什么!”家将向前一脚,将那人踢倒:“刁千岁在此,你敢闯道么!”刁发乘势将马一磕,跟 着那抢女子的家人走了。正是:闹里逞凶抢妇女,人心王法尽难容。

  那人爬起,只见刁发转弯抹角.早巳去远,赶也无用.只得同他那些妇女哭回去。想喊冤不表。且言那员家将背着女子,转了两个弯子,抄出城脚.往侯府而走。正走得着紧,忽见来了一位官儿,前面两队枪棍,几匹马,几对灯笼,吆喝而来。家将吃了一惊,回头就走。你道那官是谁?乃是九门提督,副堂都统雁翎。他坐在马上,看见来人有些鬼头鬼脑的,肩上又像有东西.雁翎只认做是贼,见他回头就走,越发疑心,便问:”前面是什么人?”那些衙役便喝道:“吠!站着,老爷问话呢!”那刁家家将着了慌,只顾跑.不防那女子在身上,见有官来,便大叫“救命!”雁翎听见.喝声:“与我拿下!”左右一齐上前,将他捉住道:”老爷在此,还走到那里去!”那家得大喝道:“我是刁侯府中的,谁敢拿我?”雁翎大怒,喝道:“掌嘴!”左右上前.一连打了十几个嘴巴,打完吩咐押着。便问那女子道:“你是何人,因何如此?”那女子哭道:“爷爷听禀:小女子姓红,父名红光,是本城良民。因在门口看灯.不想遇这光棍,把我背着就走。望老爷救命!”雁翎听了,大怒道:“有这等事!待我回衙严讯。”

  左右答应。将二人带了,方欲动步.只见对面来了几队家将,四五匹马,吆喝而来。乃是国舅恐家将有失,跟来暗护。千巧万巧,恰恰撞到雁翎。刁府家将喝道:“来者是何官,还不下马避道么?”雁翎不知是谁,将马朝下首边一带。那知抢人的家将认得是主人到了,在后面喊道:“千岁救人!”那刁发见家将被他捉住,便问:“是那位官儿?”雁翎道:“是俺老雁。”刁发道:“不知因何得罪了都统?也该知照本侯,为甚就拿了?”雁翎道:“黑夜抢人,该当何罪,还要知照么?”刁发道:“哎,老雁,什么抢人不抢人,看我分上,放了罢。”雁翎也不睬他,喝声:“走!”打马而去。刁发大怒,骂道:“好大胆的狗官,敢拿我的家将!”叫左右:“与我打这狗官,夺下人来,有话明日再讲!”众家将听了,一齐上前动手抢人,个个都有些武艺,雁翎的衙役敌不住,早打倒了两个。雁翎见了,心中大怒,跳下马来,大喝一声,手一起处,打倒刁家七八个家将。刁发大发雷霆,亲自来夺,被雁翎一个巴掌,打得他鼻中流血,一跤跌倒。众人来救,皆被打倒。刁发见不是来头,便叫道:“罢了!罢了!好打!好打!明日和你谈心。”上马去了。雁翎也不追赶,原带人犯,打道回衙去了不表。

  再言那红光老夫妇二人,听说女儿不见了,一齐大哭。哭了一会,同两个儿子到顺天府喊冤。一路哭哭啼啼.口叫冤枉,奔府衙前而来。正往前走,只见来了四对灯笼,两乘大轿,跟了十数个家人,缓缓而来。你道是准?乃是钟佩和文正,从相府饮宴方回。见有人喊冤,便问何事。那红光夫妇跪下,将不见了女儿之事诉了一遍。钟佩大怒道:“竞有这等事,这还了得!”遂吩咐道:“你写两纸状子来,顺天府内一纸,倘若不准,本侍郎代你做主。”说罢,红光叩首,到府里去了。钟佩、文正打道而回.不表。

  再言那刁国舅酒都打醒了,跑回府中,即命几个家人到雁府并各衙门打探消息,按下不表。且言那雁都统回至衙门中,也不停留,即刻坐大堂,传齐三班,点起灯火,将红氏女子和刁府家将带到丹墀跪下。雁爷问道:“你为何仗主行凶,连夜抢良家妇女?从实招来!”那家将道:“此乃是家主所命,不干我事。你敢拿人,敢拿刁侯来审便了!”正是:豪奴仗主行凶事,犯到公堂犹恃强。那雁爷一听大怒,把惊堂一拍,骂道:“把你这大胆的奴才!王子犯法,庶民同罪。难道你主人犯法,我就拿问不得么?”喝声“打”,就连签筒往下一撂,左右吆喝一声,拥上八个弓兵。耶武职打人,十分利害:先把那人剥得赤条条的,背捆起来,朝下一掼,左右捺着两头,五花棍拄下直砍,好不沉重。打到二十多棍上.只见血流满地,肉绽皮开。那人喊道:“爷爷,看家爷分上饶我罢。”雁爷冷笑道:“借你这奴才的狗腿,打你主人的脸面!”又打几棍,那人早昏死在地,喊不出声了。雁爷吩咐:“送至顺天府监中明日提审。红氏女子着他父母领回,明月到案对审。”吩咐一声,退堂入内。那几个弓兵将那家将抬出衙门.即向府衙而来。此时已三更尽天,不一时到得府中,只见顺天府正坐穿堂,在那里接了红家喊冤的状子.审问口供,却好雁府弓兵到了,呈上签押,交代犯人。那顺天府看了文书签押.问到弓兵备细,吃了一惊。心中想道:“这桩事非同小可:刁国舅和雁都统俱不是好惹的,且黑夜抢人,有关本府地方的干系,若审实了,刁侯见罪。若审虚了,都统不依,不若含糊收了,连夜通详各宪,会审便了。”遂将来犯收监,批了回文,略问几句,退堂出详。命红老领回女儿,准备次日候审。那些街坊百姓,沸沸扬扬,四路都晓得刁府抢人,个个传说,不表。#p#分页标题#e#

  再言刁府家将在外打听得这个消息,忙忙回府,来到书房,把上项的事一五一十,从头至尾细细诉了一遍,刁侯大惊。正是:魂飞楚岫三千里,魄绕巫山十二峰。

  那刁发想了一会,道:“罢了,罢了,只得到妹子宫中去走一遭。”遂连夜写了三封书子,挑了六千两银子,先到那九门提督正都统王爷、刑部大堂张老爷、按察司陈老爷三处安根,然后自己装作受伤模样,到西宫哭诉。足足忙了一夜,准备停当,只等天明行事,不表。

  再言次日天明,顺天府做成了几道详文,到各宪通报。先是刑部大堂张宾,接到详文一看,道:“怎么国舅做出这样事来!”正在踌躇,却好刁府家将呈上书子、银两。张宾一看,想道:“他是当朝国舅,如何不想与他交好?只是那老雁末必干休。也罢,不免待我先将人犯提来,缓他一步,再为调处便了。”想罢,便收了银、信,取令箭一枝,着旗牌官来到顺天府,将人犯提来,午堂候审。那旗牌官领令上马去了,不表.

  且言刁发次日五鼓在皇门官那里递了病呈,并不早朝,却自己乘小轿,带了五百两蒜头金,来到后宰门。那守门的太监平日是和刁国舅相好的,一见了便道:“请。”引他进内。又把那五百两金子分散众人道:“恐以后出入,望其方便。。遂引他入宫。那太监跪下禀道:“有国舅大人在此候旨。”刁后见是哥哥来了,便命召见。刁发进了西宫,先行了君臣之礼,然后兄妹相见。刁后道:“哥哥来此何干?”刁安将上项事诉了一遍,“要求贤妹保全身家。”刁后道:“这个无妨,等我降密旨一道,你到三法司那里候他审奏便了。皇上回宫,奴自面奏。你回去装病在家,只说被雁翎打伤,奴自有法。”刁发听了,心中大悦,辞了妹子,仍乘小轿从后宰门而回。

  事有凑巧,正遇百官朝散,不想顶头撞见钟佩的轿子.避之不及,只得下轿,道:“钟先生请了。”钟佩见他这般光景,心中疑惑,便道:“千岁从那里来?卑职失回避了。”刁发含糊应道:“不敢,不敢,请了.请了。”遂上轿各回。

  且言皇上朝散回宫,刁后接驾巳毕,遂哭奏道:“妾兄昨日看灯,不想家将闯了雁翎的道,连妾兄被他打伤,要求万岁正法。”皇上大怒,即刻降旨:“着校尉速拿雁翎,三法司议奏。”正是:搅乱部案三司,惊动朝堂六部。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回 刁国舅买嘱三司 云太师会同六部

  词曰:

  世事重重叠叠,人心曲曲弯弯。忙忙碌碌几时间,回首斜阳又晚。
  莫道难分善恶,到头自辨忠奸。愚者愚来贤者贤,暗里苍天有眼。

  右调(西江月)

  话说那四个锦衣尉,奉旨来拿雁翎。且言雁部统早朝回衙,思想“昨日之事,必须同地方官会审通评之后,再面圣拿国舅治罪,才是道理。”遂打轿往顺天府来。正行之间,只见四五匹马如虎而去。你道是谁?乃刑部大堂张宾的旗牌官,奉令来府监提刁发的家将,却好才提出来,正遇着雁翎到来会审此事。雁翎看见,便问:“何处旗牌,提那案人犯的?”左右问清禀明。雁翎吃惊道:“怎么昨晚之事,我这里还没有会审通详,连人犯尚未拿齐,他倒来提了?其中必有原故,不如回去拜见云太师,呈明此事,会部同审便了。”吩咐速回。不一时,回到府中。

  方欲更衣去见云太师.只见钟御史坐轿而来。原来钟佩晚上遇见红老儿喊冤,叫他告两纸状子。红老儿已投了一纸在他衙内,他拿了红老儿状子,正欲题奏,因知人犯雁翎获住了,他即往雁府会审此事,却好雁翎由府前回来。二人相见,在书房坐下谈心。钟佩道:“闻得都统昨晚拿住抢人的重犯,小弟那里已有一纸喊冤状于,特来会审,以便通详提奏。”雁翎道:“再莫提起!”遂将昨晚会见刁发争论,并审问解府、及今早刑部提去之话—一讲了一遍,“我方欲去见云太师商议,不想御史下顾,请教还是如何处置?”钟佩一听,不觉大怒道:“这分明是习发那厮先走门路,提去活口,以便再讲的意思!也罢,那三司料道都是他的人,让我明早拿红家状子为凭,奏他一本便了。”

  二人正在说话,忽听家人禀道;“启老爷,圣旨到了,快请迎接!”雁翎一听,吃了一惊,吩咐摆香靠接旨。雁翎忙忙端正牙笏,来到正厅,只见四个锦农尉,带了刑具,站在厅上,喝道,“圣旨已到,跪听宣读:

  诏曰:

  黑夜闯道,本属无知,不应殴打皇亲,重伤几死。似此逞凶,有干法纪,其中必有隐情。着刑部官会审,三司勘问议奏。钦此。”

  锦衣尉读毕圣旨,遂将雁翎去了衣冠,带上刑具,押至刑部而去不表。且言雁府合家大小唬得一齐啼哭。钟佩不愤道:“不要惊慌,看刑部如何审问,有我对证。”说罢打道而去。

  且言雁翎解到刑部,锦衣尉交代犯人、复旨去了。那刑部张宾登时会了三法司,一会坐堂点名已毕,张宾问道:“都统因何黑夜打伤国舅?直供上来,以便议奏,免动刑法。”

  雁翎道:“犯官奉命守汛,黑夜巡得抢人重犯,不意刁发带领多人前来夺取。是犯官夺抢有之,并未打伤国舅。现有民女红氏可凭,望大人评察。”张宾道:“圣旨说你打伤,岂有虚的?且下去,带红氏上来。”那红氏乃幼小女子,唬得他战战兢兢,向上爬了几步,口中连话也说不出,“只求爷爷救命!”张宾喝道:“我且问你,昨晚谁人抢你的?”红氏道:“是---是一---一个汉---汉子抢了---了去,多---多亏这---这位老爷,救---救---救了我的。”张宾故意指着那员家将道:“可是他么?”红氏道:“正是。”张宾问道:“你这奴才,国舅家法严谨,你为何背主抢人?从直招来,免得受刑。”那家将是串现成的话,便哭诉道:“大老爷听来:小人昨晚是随主人看灯,来去多随主人马后,小人怎敢抢人?况且随主左右,也不得空动手。因昨晚在十字街口,见了一起花灯,灯过,后面忽听喧嚷,主人命小人去看,小人就—直跑去。前面觉像有人背着一人,那黑暗之中,着不清楚.不想转弯之时,闯了雁老爷的这 小人回避不及,只得望巷内一跑。不想里面有人同这女子相抱而走,见了小人,就惊散了。谁知雁老爷怪我闯道,责打小人,却好主人走来讨情,也被雁老爷打伤。此是实情,只求大老爷严讯。”张宾道:“这就是了,下去,把红氏带上来。”张宾大怒,将惊堂一拍,喝道:“我把你这贱人!黑夜私奔,还诬人抢你!谁人同行的?快快招来!”红氏唬得面如土色,道;“是他抢的。”张宾喝道:“不用刑,谅你不招,左右与我夹起来!”手下答应,吆喝一声便上来。正要动刑,雁翎上前道:“昨日犯官亲自看见是他抢的,如何反说此女私奔?果有奸情,也须拿到奸夫同审才是。”张宾把脸一红,怒道:“本部奉旨审问,休得多口,下去!”雁翎倒满面羞惭而退。

  左右动刑,那女子如何经得起?只得招道:“不是他抢的。”张宾方才松刑。又问雁翎道:“你做官好糊涂,诬良犹可,怎又打皇亲?此女已招,还有何说?快从直画供!”雁翎大叫道:“你据半边之词,如何叫我画供?俺可断颈,不能受屈!”张宾和三法司大喝道:“你在朝廷法堂,敢如此刁顽!”叫左右抬大刑过来。

  两边吆喝如雷,正欲动手,不防钟佩早间见锦衣尉拿雁翎,他便会了云太师的话,赶来看审。时红氏已夹过,正要夹雁翎,他忍不住直上大堂,打三躬道:“三位大人缓些动刑,昨晚之事.乃卑职亲目所睹,现有红氏冤状为凭,若说打伤国舅,今早卑职尚见国舅在街坊行走,毫无损伤的模样。求大人拘齐人犯,一同勘问;就是国舅有伤,亦须到案验看才是。不是卑职敢于多事,只因适才会过阁部,即刻就拿红氏冤状入内面圣,恐皇上亲提,反多不便,故敢奉申,望其详察。”这一席话说得三司哑口无言,半晌道:“只为旨意紧急,故尔如此。既是钟先生要入内启奏,本部侯奏便了。”说罢,钟佩辟出。张宾吩咐该犯收监,连雁翎也收禁刑部。退堂,三司各散不表。

  再言刁府家人打听消息,闻先一番口供,十分欢喜,再后听得钟御史到堂,如此一番,不觉大使道:“罢了!罢了!死在他手里了!”骂道:“钟佩,钟佩,我少不得有法制你就是了!”遂又挑了几千两银子,着人到三处料理不表。

  单言钟佩出了刑部衙门,来到云府,将上项事说了一遍。云太师道:“等老夫会同六部审他便了。”二人草成本章。次日五鼓上朝,二人联名将本呈上,要求天子亲审。万岁看了本章中的委曲,批道:“着大学士云定,会同六部九卿,领朕上方宝剑,在刑部会审,详奏候旨。”谢恩而出。回至私衙。即命校尉、中军、大小效用的官儿,摆了上方剑,点齐执事,好不威武。

  来到刑部,张宾忙开中门,远远迎接。太师升座已毕,百官参见。太师发钧旨一道:“先到侯府,将刁国舅传来,再将钟御史传来对质。”后命旗牌官将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左右一共七座公案,太师居中,六部分为两边坐定,叫带钦犯。一声吩咐,两边答应,呼喝如雷,将一干人提到丹墀。点名已毕,大师先叫雁翎上来问了几句,然后问红氏道:“昨晚已招了,今日有何分说?”红氏哭道:“小妇人受刑不起,方才招认,其中冤枉,要求太师代小女子申雪。”太师道:“下去。”进叫那家将问道:“你为何抢人?从直招来,免动大刑。”那人还照原词回了一遍。太师喝道:“雁都统与你何仇,难道诬你不成?看你一派胡言,不动大刑如何肯招!”吩咐手下:“夹起这奴才!”左右校尉拥上来,抬过铜夹棍,不论好歹,抓下去将腿往下一踹,那家将大叫一声,登时昏死过去。半晌醒来,大师问道:“你招也不招?”那人道:“冤枉!难招。”太师冷笑道:“我且问你,既是让道,就该站立一边,难道偌大条街,就无处去避道,独独要跑到巷子里去?既到巷子,见有奸细,就该一人捉住,出来禀了雁爷,也是一功,怎么独独放走男人,却同女子在一处呢?且红氏父母一同喊冤,若是他女儿私逃,他自然寻找,为何即刻喊冤?雁部统诬你不成?”这一席话问得他无言可对。大师见他无言,便道:“你从直招来便罢,不然,我先夹断你的狗腿,然后取上方剑取你的首级!”吩咐“收!”左右吆喝一声,收了一绳,那人大叫:“小人愿招!”太师道;“快供来!”那人一五一十说了一遍。旁边刁国舅都吓坏了。

  那人画供已毕,太师吩咐押下去。转回脸向刁发道;“老夫得罪了。请问贤侯,雁翎前日如何打你,你从直诉来,你如何叫家将抢人 也从直供来,老夫好复旨。”刁发上前道:“老先生听卑爵细禀:前日多承盛意,一路看灯而回,不意民间喧嚷,卑爵叫他前边去看,不想这奴才见色抢人,卑爵其实不知。及至雁都统拿住这奴才,卑爵只道地闯了都统的道,故前去讨情。谁知雁翎生性刚强,将卑爵扯下马来,浑身打得寸骨寸伤。这要求正法。”太师道:“既是打伤,必有痕迹。”回头向各部属道:“烦诸公验看验看。”六部答应,走下来看了一会,并无伤痕,如何敢瞒?只得回道:“无伤。’太师登时把脸一变,便道:“贤侯两件情虚,还有何说?”刁发见云太师顶真,他倚着椒房之宠,便道:“既是老先生如此,听凭你怎样我便了。”太师回顾三法司道:“黑夜纵容凶奴,擅抢良家妇女,依律该问何罪?”三法司唬了一跳,想道:“不好了,刁国舅今番遇了对头了!”只得禀道:“有奸者斩首,无奸追回者流配三千里,永不回乡。”太师道:“既如此,吩咐去了衣冠,带上刑具,候旨定夺。”左右齐声答应,便来动手。正是:阶下欲施三尺法,那管朝中一品臣。

  校尉方欲动手,刁国舅大喝道:“家奴犯法也是小事,怎么当堂擅辱皇亲国戚?就是圣上亲问,也无此罪!”钟佩听了心中不忿,上前禀太师道:“欺君该当何罪?”太师道:“斩罪。”钟佩道:“刁国舅无端欺君不朝,却在街坊小轿行走,必有不轨,这便是欺君,怎么还说无罪?”刁发喝道;“就是欺君,你敢怎么我?”太师大怒道:“法堂之上,敢如此挺撞!既是欺君,取上方剑,先斩后奏!”吩咐一声,校尉就动手宣剥,正是: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

  未知刁发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 刁国舅恃权误国 云太师告老归林

  词曰:

  马背不如牛背,官高怎比清高。江山无口笑人劳,定把青春误了。
  浅水沙滩渔父,近村山内为樵。清风明月两逍遥,快活一生不了。

  右调(西江月〕

  闲话少说。且言云太师见刁国舅不畏那王法,在堂前大呼小叫,他便撤案,朝上请下上方宝剑来,叫左右斩讫报来。两边答应一声,即拥上八个枝尉,将刁发除去金冠蟒服,绑将起来,捧了上方宝剑,太师委刑部官监斩。把张宾唬得魂不附体,又不敢讨情,只得勉强答应,拥到法场口,只待升炮开刀。那些街坊百姓,人山人海,都挤翻了,个个都道:“杀得好!”正在嘈嚷,忽听得一声炮响,刽子手即欲开刀。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东南上一片喊声,那些着的人,就如波开浪裂,分在两边,飞进一匹报马.马上骑着一个太监,手执金牌,见要行刑,把马一夹,高叫:“刀下留人!圣上有旨,要亲提人犯呢!”这一声喊处,张宾方才放心,刁发方才有魂,尽在市口等信。那太监奔到堂下,也不下马,抱着金牌高叫道:“呔!至上有旨,着云太师审清口供,带了人犯,到午问候审,圣上发落呢。快些走路,咱家复旨去了!”说完把马一夹,如飞去了。云太师听得这个消息,不敢怠慢,随即吩咐在法场带转刁发,即刻叠齐口供案卷,点清人犯,会同六部众官,一齐打道奔午门而来。

  早有皇门官入内启奏。不一时传旨出来,令云定叠齐案卷,率领犯案犯官刁发、雁翎,切证钟佩,到通德殿见驾,大小官员俱在午门伺候。太师领旨,即捧了案卷,并上方剑入内而来。有穿宫内监引众人到内殿,山呼已毕,太师即呈上案卷,奏道:“此是臣同六部法司同审口供实供,望天才圣鉴。”天子看了备细,想道:“论理该定重罪,却是娘娘再三讨情,又过不去,若不问罪,众臣如何肯依?”想了一会,他问刁发道:“你还是命家人抢的,还是家人自己抢的呢?”这一句分明是吐话把他说。刁发会意,奏道:“实是家奴无知犯法,小臣焉敢如此?求万岁圣鉴。”天子道:“就是家奴犯法,也是你治家不正之罪。”又问道:“雁翎未曾打你,你如何诬他?称病不朝,是何原故?”刁发道:“实是雁翎打伤面皮,不敢见驾。”雁翎方欲辨白,钟佩早上前奏道:“臣昨早尚见国舅,面上无伤,如何谎奏?”天子听了,假意怒道:“似此玩法,本应重处,且看初犯,降三级,罚俸一年,在太平庄修过候补。”刁发谢恩,跪在一边。天子又降旨道:“雁翎无过,官还原职。云定、钟佩审犯有功,各加一级。红氏着伊父母领回。众官各安原职。谢恩。”圣旨一下,众官谢恩各去。不表。

  目言那刁国舅受这一场凌辱,满面羞惭,心中怀恨道:“罢了,罢了。慢慢的候他三人便了。”回侯府安息一两日,偷空又到西宫与妹子作别道:“我这一回到山庄,不知何日才能起官,复来聚会。”说罢不觉俯伏刁后面前大哭起来。正是;奸人多泪,惯买人心。刁后见兄流泪,劝道:“哥哥不必悲伤,好生到庄将息将息,多则一年,少则半载,我自代你设法,官复原职便了。”刁发说了,辞出回家。收拾上庄走走不题。

  再言云太师因为这件事闹了三天,连儿女学也未曾上。那日忙定,朝回无事,命家人传单,邀请文翰林、钟侍郎、雁都统次日到府宴饮,送子攻书。家人领命去了。出日无话。次早,先是钟佩着人送了礼,自己带了孩儿钟山玉来至相府,拜见相爷。相爷看见山玉生得眉清目秀,一表非凡,心中欢喜。问他几句言词,他虽小小年纪,真正却好,太师越发欢喜,道:“年兄好个令郎,真大才子也!”钟佩道:“岂敢,岂敢。”说话之间,雁翎、文正一齐而来,太师降阶而接。先是雁翎过来相谢前日审问之恩,然后文翰林上前见礼,礼毕,四人坐下,安童献茶。叙了几句寒温,太师就请文翰林等四人到书房,先是太师拈香谒圣,后是文正带领三个学生拜过圣人.然后是云文、钟山玉、女儿云素晖一一拜师已毕,太师就留钟、雁二人在府盘桓一日。

  当晚设席款待文正,花厅上张灯结彩,笙箫细乐。安坐已毕。文、雁一席,二席是太师、钟佩井三个学生相陪。吃酒中间,文翰林欲试三人的聪明如何,抬头见壁上挂了一口剑,便出一对道:“‘三尺剑’,你三人对来。”钟山玉也不思想,接口对道:“五车书。”素晖见山玉对了,他也不管乃兄对不出,便轻启朱唇对道:“七弦琴。”二人对完,太师大喜,各把了一盘果子,道:“对得好!”只有云文想了半会,对不出来,钟山玉道:“大哥,我代你对对罢。”随下席来,“一炉香。”文正一听,心中大喜,道“好!”云太师哈哈大笑道:“好才情!不愧御史风流矣!”遂乘酒兴问钟佩道:“我看一子一女,貌与才总好,老夫又且与兄相好,真算得好亲家了。只恐小女有辱令郎,这便如何?”钟佩道:“若得如此,愚父子之万幸也。”雁翎道;“待单职为媒。”钟佩即在儿子项下取下金锁送与雁翎道:‘就烦为媒便了。”雁翎即取了,带在云小姐项上,道“恭喜太师!”太师道:“不敢,有劳了。”遂各大笑。是日尽欢而散。自此,山玉遂在云府攻书,太师、夫人十分相爱,只有云文心中不悦。不觉光阴如箭,日月如梭,早已中秋佳节。相府张灯结彩,庆贺中秋,且自不言。

  单言天子朝罢,驾至西宫,刁后远远来迎,甚是殷勤。天子就在西宫玩月。刁后设宴,自然是笙萧细乐,与众不同.饮酒半酣,刁后托玉杯进上,自道:“愿吾王万寿无疆,如中秋皓月,岁岁常时。”天子大悦,接酒一饮而尽道:“多谢卿家”不觉有六分醉了。刁后即便跪下奏道:“臣妾之兄刁发,蒙恩降在太平庄修过候补。臣妾昨日归家祭祖,见他十分憔悴,自怨犯过,几次寻死,苦之至矣。臣妾讨恩,求主公于秋选时,大小赏他一官,得在左右,一者日日伴君,他也不能再犯罪过;二者得其薄俸,亦可糊口。乞吾主开法外之恩,妾不胜幸甚。”说罢,凄然下泪。天子听了,道;“何须如此,朕明日着该部议奏便了。”刁后谢恩,当晚无话。

  次日早朝,天子传旨,着该部议缺,复刁发之官。六部领旨去了,不表。再言刁后忙差人到太平庄送密信与国舅知道。那刁发一闻此言,满心欢喜,随即收拾,离了太平庄,飞奔皇城,到了侯府,命家人挑上了五千两银子,到吏部通了关节。次日又请吏部和礼部二位大人饮酒,说通了官缺,不问大小,只要一个有权的衙门才好。二位部堂道:“这个不劳侯爷吩咐,卑职们自然尽心就是了。”刁发道:“若得周全.日后彼此皆有照应,少不得在娘娘面前道及二公盛意就是了。”二人道:“岂敢。”当日酒散各回,再三叮嘱。

  吏部回去,将天下众官的簿子拿了一看,缺虽多,皆不合例。因有外缺,是云南总督,内缺是司礼监、礼部侍郎、皇门标本官。遂将四缺议定写本,会同兵部早朝奏。天子一看.想:“这云南总督,乃是远方重任,国舅去不得,只有皇门标本,不离左右,倒还合宜。”遂批判事。即入朝谢恩,即日领了印绶,到任以后就威风起来了。官职虽小,因他是国舅,且这皇门官,任你满朝文武大小官员,凡有本章,都在他手里出入挂号,好不有权。到任之后,那个不来奉承,这侯府比先前更分外热闹了。

  这风声传入云太师耳中,太师想道:“罢了,罢了,这奸贼得了权,好来有仇必报,我们俱不得安生了。我身为宰相,位极人臣,平生之愿足矣,何苦将来把命丧在贼手中?且年高子幼,何必与他争名争利、为冤为仇?不如告老还乡,逍遥山水,以乐丰年.岂不为妙!”遂草成一本,次日早朝,不由皇门官,他亲自面圣,呈上本章。天子接来一看,惊道:“辅理山河,非鲫不可。历任以来甚得朕心,为何一旦舍朕而去?”太师奏道:“蒙圣上恩典,恨无可报,近日臣年衰有病,不胜重任,恐一有疏虞,反招重罪。”天子不肯,大师再三苦奏,天子方才说道:“卿既不愿为官,朕一切国事不能离卿,今不准还乡,赐良田千亩.就于城外另起相府,与卿居住,享田园之乐.平日免朝,一月见朕一次,设有大事,以便召问。”天子说罢,即御笔亲批本后。太师不敢再奏,只得谢恩退出。回到私衙内,同夫人商议收拾,预备搬家,又将他手中一切政事,交代该吏部存奏,这且不言。过了两日,圣旨传下,着户部尚书交代,钦赐良田,又看工部尚书督工,离城十里,监造相府。工部领旨,不敢玩慢,随即户部交田,工部即自请太师迁地造府。太师择定,离城十里,地名桃花店落贤庄。太师定了尚不到一个月,相府造完。工部、户部交旨已毕,天子送御宴,各官贺喜。天子又赐蟒袍、玉带、靴帽等件。太师当日就将御宴款待众官,尽欢而散,不表。

  单言刁国舅那日也送太师饮宴而回,进得书房,有家人呈上两封边报.国舅拆开一看,不禁大喜道:“好了,有事报钟、雁二人的仇了。”

  未知如何报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回 报私仇一计害三资 尽公心孤身行万里

  词曰:

  空地鹰衔蚌肉,沙滩蚌夹鹰头,二物争斗几时休,尽落渔翁之手。
  开口不如闭口,入头难以出头,为何无故结冤仇,忍耐些儿也可。

  剪断闲言,词归正传。话说那刁国舅见了这两封边报,你道他为何欢喜?那一处是西羌番土造反,要取兵征服,一处是北狼关总兵胡申——是他妻舅——的边报,言:‘北方诸王起意,恐北梁王会合长城以外十八家番王前来叩关,长城倒坍,难以拒敌,望请旨差宫修好那万里长城,以便防敌。”

  又道:“西羌乃雁翎旧任之所,他明日早朝,上他一本,就点雁翎前去征伐,我却暗寄一信与我大孩儿刁龙,看他暗绝他的兵粮,怕雁翎不死在敌人之手!应修造长城,这就差钟佩前去监工,我也寄一信与我妻舅胡申,着他暗克砖料、减发钱粮,着老幼群工去做,却限紧完工,他一个穷御史,如何赔办得来?自然是不得归家。岂非一计害三贤么!”思想已定,不觉哈哈大笑道:“你当日逞凶,谁知也有今日!罢了,罢了,教你死无葬身之地便了!”随即写了两封密信,连夜差人送到吏、礼二部,通了关节,以防议奏。当日无话。

  次日早朝,山呼已毕,刁发呈上二处边本,奏道:“紧急军情,求吾王早判。”内监接上本章,天子展开一看,大惊道:“朕想西、北二关乃要紧的关隘,非智勇双全者不能当此大任。元旦日的红光怪响应在此矣!”遂批该部大臣刻日议奏。圣旨一下,刁发即刻发部。那个消息传将出来,满朝文武,人人害怕,个个心惊,不知差问人吃这场辛苦呢,都到部里谋干,惟恐差着他去的。这且不表众人谋干,单言六部大臣议成一本,奏知天子。

  那日早朝,刁发呈上六部议奏的本章。天子接来一看,写道:“西羌素昔强悍,非威名素著之人不能征服。今议得都统官雁翎,本属西人,深知羌人虚实,且昔日西乱之时,雁翎曾征战有功,威名久振。乞降旨教雁翎去领兵好亲上(原文如此)。北番小国,国名、人心不一,须着才智有余的前去修好群邦,以为外援,然后北筑长城,以为内固。今议得谏议郎御史官钟佩才智有余,必能和好诸国,修补边城,乞圣旨降敕。臣等冒死以闻,还求圣鉴。”天子看罢大喜,即传旨:加封雁翎为镇远将军、镇西关提督,领雄兵三万,刻日平西;又封钟佩为巡北都御史,加三级,代领工部左侍郎之职,总理长城督工之职。圣旨一下,二人入内,赐了皇封御酒三杯,给领一切文凭出朝,择日各自起程,限定十一月初五日。圣旨已下,命百官送行,按下不表。

  单言雁翎领旨之后,他乃军机重任,与众不同,因每日在教场操演人马,军令威严,好不齐整。那日操演人马,回衙收拾,忽报钟爷来见,二人坐下谈心。钟佩道:“你我此行,非同儿戏,此皆刁发之谋以公害私之计。将军此去,万里长征,不通音信,胜则不过加封,倘有疏虞,死生未保,一切不可不早为虑。”雁翎被他一句提醒,便道:“承教。御史此行,作何主见?”钟佩见问,不觉流泪道:“弟此去凶多吉少!封赠那十八国群番,倘有一国不和,使生祸乱。这是第一件难事;更有修造万里长城,工程浩大,不知那一年才得完工!况刁贼的舅舅胡申在那里做守关监督,倘有违限期,或钱粮不足,怎得完工回国?多半是不能再会了!”说完,泪流满面。雁翎道:“末将此去也有难处。刁贼的长男刁龙,现在西羌头关,倘他公报私仇,里应外合,也是生死不保。”说罢二人皆哭。钟佩道:“我想刁贼的诡计多端。我去后,倘他害我的家小,不绝了我后代么?前日是我已将家眷搬回常州武进县隐迹远避去了。”雁翎道:“御史幸有旧宅可居,咱家本是西关人氏,路途遥远,自从搬到京中,并无亲眷,这家小叫咱搬到那里去?”钟佩道:“何不托云太师照应呢?”雁翎道:“说得是。”忙吩咐家将去请文翰林来:“托其照应,岂不大妙!”遂拿帖叫家将去了。

  家将才去,忽见门官来回道:“回老爷,云太师来了。”钟、雁二人一闻此言,心中大悦道:“来得巧!”二人忙整衣冠,开中门迎接。不一时,太师道:“老夫在落贤庄,闻得二公将要远行,今日特来奉候。”二人道:“不敢。只为连日国事匆匆,未及过府拜别。”太师道:“二公此去,非同小可.二公必有计议?”二人闻之,一齐流泪道:“卑职们也知此去凶多吉少,但君命在身,不能逃避,乞太师爷教我,将何保全身家?”太师叹道:“都是刁国舅的奸谋,这便如何是好?”钟佩道:“雁都统去征西羌,孤征万里,有家眷在此,惟恐遭害,今日要太师照看。”云太师道:“请问都院多少宅眷?”雁翎道:“不敢。咱家只有贱内、一个犬子。”太师道:“既如此,何不就在舍下一同念书?”雁翎道:“小儿之性愚鲁,不好念书,早晚随卑职学些武艺,今年十三岁,倒射得几枝箭。”叫家人:“请公子出来,拜见云太师来。”#p#分页标题#e#

  公子名羽字双飞,生得千斤之力,一表非凡。不一时,公子出来拜太师、钟佩,却好文翰林也到。大家见礼坐下,各谈衷曲,雁翎当日留酒。饮待之时,钟佩道:“卑职去后,若得成功而回,自不必言,倘有些声息不好,求太师即着人到武进,将少儿带到尊府,存钟家一脉,则感德多多矣!至于他日亲事之言,卑职也不敢望了!”太师道:“年兄差矣!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令郎就是老夫的女婿了,何出此言?”钟佩听了,忙下席打恭道谢。雁翎也拜托了一番。饮了几杯,四人各散。当晚无话。次日,钟佩、雁翎二人又到落贤庄云太师府内辞行,彼此留连。

  过了几日,看看到了临去那日,先是镇西提督雁翎于五鼓行军,到了教场,点齐三万人马,放三声大炮,摆齐队伍,祭过宝纛帅旗,马步儿郎浩浩荡荡,出彰义门扎住。雁翎入内辞驾,天子赐宴降旨,命百宫在十里长亭送行。雁翎出朝,百官一齐在十里长亭饯行伺候,不表。且言雁翎回家,拜过祖先,夫妻、父子大哭一场而别,赶到长亭。文武百官都来饯行。云太师道:“但愿将军此一去旗开得胜,马到成功。”雁翎道:“全仗大人洪福。”他二人见人多眼众,不可谈心,惟以目传情而别。催动三军,往关西去了。不表。

  再言钟佩等武进音信回头,知家小已到旧宅,方才放心。备齐应用随行物件,入朝辞驾。天子道;“卿家此去,万里程途,不便多人,朕点四名御前侍卫随卿而去。和过诸王之后回朝修造长城,凡应用之物,朕着北狼关提督总兵胡申给用便了。但愿卿早日成功回朝,朕当厚赐。”钟佩道:“臣仗万岁大福,诚恐羁迟年久,望吾王勿罪。”天子道:“这个自然。”君臣问答了一会,御史辞出。天子降旨着吏部、兵部给他文凭印绶、令箭火牌,一路关隘行便,要加马援路行走。又黄金千万、御宴十席,在十里长亭饯行。部内领旨,早去伺候。钟佩带了四位侍卫---乃是武进士出身,一名张炳,一名赵魁,一名路瑶,一名李俭---同到了长亭。百官饯别,略饮几杯,领了牌印上马,同四个侍卫、几名家将告别而去。

  行了二里之遥,只见远远山亭,有一起人夫在那里盼望。走到面前,乃是云太师带了家将备席,在那里伺候饯行。钟佩一见,两泪凄然,下马入席,二人细谈衷曲。看看日午,只得起身,太师又送了一程,二人不忍分手,洒泪而别。太师回庄不表。

  单言钟佩上马而行,一路上如醉如痴,凄凄楚楚,心中悲苦,口内哽咽。思想娇妻幼子,远隔千山万水,何年再聚?又不知这万里长城何日可到?望眼巴巴,天空地阔,路远山遥,回头一望,早离城有三十里,只见夕阳西下,烟树凄迷,正是严冬之时,西风阵阵,落叶飘飘,好不荒凉。见了这一派凄凉景况,分外伤情,正是:风尘多少伤怀处.只有天边明月知。

  当晚钟佩到了馆驿安歇,次日起身又走。一路上虽有地方官迎送,只是异乡风景,触目伤心。闲话休烦絮。这钟御史在路,每日饥餐渴饮,夜住早行,走了六七天的路程。那日行到一个去处,地名叫虎峡,都是万丈高山,崎岖小路,弯弯曲曲,高高下下,马不能行。钟爷只得下马步行,一行人攀藤附葛,走了半日。只见老树参天,怪石巍峨,连太阳都看不见,辨不出东西南北,只好随行就行,随着路走,看看天色已晚,也不见一个村市。原来是盘曲路,走来走去,还在那里。钟爷着慌,只得紧走,急忙行了三里之遥,早已天黑下来了。只听得山上风声树响,虎啸猿呼,好不凄惨。

  钟佩乘着星光,只日前走。走到一座山嘴跟前,乃是一条三叉路,不知往那一条路走。有一古庙,壁倒墙歪,山门不关。钟爷道:“好了,我们且到庙内借宿一宵,明日再讲。”

  赶到前面,近前入内一看,乃是一座空庵,里头些乱草,遍地灰尘。钟爷抬头一看,见上面有一匾,乘着月色细看,乃是“伏波祠”三个字,原是大汉伏波将军马援平北有功,立祠于此。钟爷等一行人走得腰酸腿痛、口渴肚饥,没奈何,只得入内安歇片时。再述外边一路行人,抖抖衣服,解下行李,盖在身上,靠墙而坐。只见那空屋阴阴,四边黑气,一个个肚饥身冷,又无灯火,好不凄凉。正是:在家千日好,出外一时难。

  钟佩在内坐了一刻,不觉伤心流泪,腹内叹道:“似这样崎岖山路,何日能走得到?多应是半路伤身,死作他乡之鬼!”歇了一会,众人道:“我们走了一天半夜,也无口热汤水,怎生过得?不如我们起来赶路,找到一个村庄,再作区处。”钟爷道:“也说得是。”大家收拾,出得庙门,正是五更天气,霜华遍地,好不严寒。众人走了有一二里路,只见前面一座大林子,约有三五百株合抱大树。钟爷打马前行,来到林边,只听得一声风响,乱草中跳出两只斑斓猛虎扑过来。钟爷道:“我今番死也!”

  欲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回 雁翎降守西关 钟佩身羁北寨

  词曰:

  边寨守城自发,征尘染透黄沙。山河此日属谁家,为甚强分高下?
  二月河滨杨柳,三秋篱下黄花。光阴回首去无涯,争弱争强虚话。

  闲话少说,话说那钟佩见林中跳出两只猛虎来扑他,他大叫一声,带转马头就跑,口中叫道:“虎来了!”那四个侍卫见说虎来了,便人人掣出兵器。正欲放箭.只见那两个老虎,口吐人言,大叫:“不要放箭!我不是老虎,是本山猎户!”钟佩等方才放心,众人走将过来。猎户道:“你们是那里来的,敢走这条路?此处老虎极多,时常伤人,如何走得?”手下人道:“我们是京里出来的,不识路途,望你指引指引。”猎户道:“你们京里出来的,可晓得钟御史老爷好么?”手下人道:“我们正是随钟爷出来的,方才马上的便是钟爷,你认得么?”那猎户听了,忙跑向马前跪下道:“恩爷在上,小的叩头!”原来那两个猎户是红光的儿子,叫红元彪、红元豹。因刁发抢他妹子,亏了钟佩、雁翎,一场官司赢了刁发。恐刁发报他仇,他就搬到这里打猎为生,却好遇见。两下说了备细,钟佩大喜。红氏弟兄就请钟爷等一行人马到家安歇。叫父母、妹子出来叩见,烧起开水,煮好腌腊野味,款待众人。众人歇了一会,收拾要行,红氏弟兄再三相留,钟佩不肯,红元豹只得引路,送了一程,指明路径,方才各别,钟佩去了。正是:行了春风望夏雨,人生何处不相逢。

  不说钟佩在路行程,且说雁翎领了三万人马,浩浩荡荡,往关西进发,一路上军令严明,百姓们秋毫无犯。在路行程两月有余,那日到了西隘关口。有守关总兵刁龙,正与偏将在府商议大计,忽见蓝旗小校报:“朝内差镇西提督雁翎,领了三万人马前来平西,有文凭,家信在此。请令定夺。”

  刁龙看看文凭,随即点鼓升堂,披挂齐整,率领大小偏将前来迎接雁翎。雁翎一同来至关内,三声炮响,扎下营盘。雁翎下令:“大小儿郎休养三日,然后出兵。”当日刁龙就在帅府款待雁翎。饮酒中间,雁翎问道:“将军可曾会过几阵?”刁龙道:“也见了两阵,怎奈末将那里兵微将寡,难以取胜。令兵守关,未曾深入。今老都督驾临,乃末将之幸也。”问答了一会,当晚安歇不表。

  次日,早有探马报入西羌大寨去了。那西羌王驾下有一位元帅,叫做碧宝康,智勇双全,有万夫不当之勇。手下有一位先锋,名唤阿么花,又有四员大将:张保、王青、哈呔、哼都,皆有万夫不当之勇,遂带了十万羌兵叫关,下寨反攻。雁翎道:“二国相安已久,为何兴兵犯界?是何原故?”碧宝康道:“南朝天下,人人可得,怎么我犯不来耶?”雁翎大怒道:“谁与咱擒来?”章清纵马摇枪,直奔过来。这西羌营里先锋阿么花大喝一声:“休冲吾阵!”拍马抡刀,便来接战。两马相交,双兵共举,只见刀分万道寒光,枪起千条冷电,战了多时,正逢对手。章清卖了个破绽,按一枪诈败而走,阿么花不舍,纵马舞刀赶将下来。章清扭项回头,见他赶得近来,遂扣丝环,挂下长枪,飞鱼袋内拈弓,豹皮囊中取箭,暗放了一箭射来。正是:明枪容易躲,暗箭最难防。阿么花叫声:“不好!”忙将身一闪,闪不及了,正射中左臂,舞不动大刀,败将下来。章清不舍,带回马赶路下来。雁翎见章清得胜.把大刀一挥,大小三军呐喊,大队人马一齐赶来,正如泰山压卵一般,羌兵扎不住阵脚,冲动老营,一齐败将下来。雁翎追赶五十余里,抢得军马器械、辎重粮草不计其数。羌兵退乌猿谷去了,雁翎方才收兵,下岭边谷口看了路径,下令就在谷口安营。扎驻已毕,着人到关捷报刁龙去了。

  不一时,章清忽入内禀道:“元帅在上,末将方才上岭,遥望番兵在那里人来马去,旗幡乱走。此地路杂,须防他劫寨,元帅不可不虑。”雁翎道:“将军言之有理。”遂点齐人马,黄昏之后造饭,一更进帐听令,众路答应。当 晚,雁翎令章清领三千人马去抄番营之后,“听连珠炮响,便去攻他老营,烧彼粮草,然后断他归路,本帅就来接应。”

  令王平德领三千人马在左边埋伏,赵伦领三千人马右边埋伏,马如领三千弓弩手在乌猿谷口左右埋伏接应,“四路人马,只听连珠炮响,便一齐杀出,违令者斩!”众将得令去了。

  当晚三更时分,果然碧宝康领一万羌兵为两队,令哈呔当先,张保、王青第二队,碧宝康自与哼都断后,令阿么花守营,一齐杀奔汉寨而来。哈呔奋勇当先,冲开七重鹿角,来到中军,四面一望,皆是空营,情知中什,往后忙退。忽听得一声炮响,汉兵大队赶来。雁翎大喝一声:“往那里走!”哈呔提板斧接战,三五回合,败下去了。雁翎道:“那里去,留下头来!”招动大刀,四面围将上来。哈呔回头,却遇张保、王青,合兵一处,且战且走。正走之间,一声炮响,左边王平德、右边赵伦杀来,四面围住羌兵,犹如砍瓜切菜,十分危急。哈呔战住赵伦,王青、张保双敌王平德。幸得碧宝康和哼都领生力军冲进重围,五人一齐上来战赵伦、王平德。那碧宝康使两柄铜锤当不得,赵伦敌不住。正在慌忙,忽见雁翎冲进重围,大叫一声.便来接战碧宝康。

  赵伦战哈呔、哼都,王平德战王青、张保,八个人绞在一团。王青见主将不能取胜,便来夹战雁翎。战了三十回合,那雁翎大喝一声,一刀劈向王青脸上,躲闪不及,死于马下。碧宝康吃了一惊,无心恋战,败下去了。众人见主将失机,一齐败走。雁翎大队赶来,按下不表。

  且言章清领兵埋伏,听连珠炮响,已知交战,他领三千人马呐喊,冲进老营,在粮草里面放起火来,好不利害。阿么花见后营火起,叫声不好,忙忙提刀上马奔将来,正遇章清,二人接战。那阿么花是伤过箭的,抵敌不住.败回落雁关去了。章清也不追赶,便来接应大军。正向前走,却遇碧宝康领兵败将下来,章清大喝一声:“往那里走!”拈枪就刺。碧宝康使锤来迎,战了二十合,不敢久战,夺路而走。

  章清追赶一阵,可怜一万羌兵,只剩了三千败卒。雁翎、章清合兵一处,心中大喜.便叫赵伦、章清忙去接应马如,在谷口要捉碧宝康,不可有误。二人领命去了。

  那碧宝康领哼都、哈呔、张保败进谷口,只有二千羌兵,哈呔与张保当先开路。正走之间,只听得一声梆子响,斜刺里涌出马如,带领弓弩手一冲,羌兵分为两段。马如舞枪挡住去路,哈呔、张保奋勇夺路而走,只剩得几骑。回头一看,见马如挡住主将,才要回救,不防赵伦、章清两将齐出,哈呔、张保只得迎敌,杀在一处。背后碧宝康和哼都见兵冲两段,夺路而走。不防马如将三千弓弩左右排开,箭势如飞蝗急雨,西羌兵射死大半,不能前进。哼都大喝:“碧宝康当先,我当断后!”哼都奋勇当先,舞动双刀,向前砍路。马如大喝一声:“往那里走!”拦住去路。二人正战,碧宝康催动神驹,抬起双锤.大叫道:“先锋莫慌,我来也!”马如见碧宝康凶勇,把马一退,吩咐放箭,两边尽力射来。可怜二千兵,只逃去三百。那碧宝康、哼都身中数箭,拼死夺路去了。

  正走之间,见前面有军兵厮杀,冲入重围,乃是哈呔、张保被章清、赵伦围住,正在危急,碧宝康大叫一声:“二将休惊,本帅来也!”章、赵二将见了碧宝康,便抛了哈呔、张保,来战碧宝康。碧宝康使动双锤,苦战了二十台,无心恋战,拨一锤冲出去了,只剩了数十骑落荒而走。这里章清、赵伦,马如、王平德四将合兵一处,只不见了元帅,大家心慌。章清道:“三位将军扎住谷口,待我去探了。”章清领本部人马找寻去了,不表。

  且言碧宝康和哈呔、张保、哼都三将,只剩了百骑残兵,杀了一夜,只战得胆裂心寒,投小路奔落雁关而去。走了十数里路,早已巳牌时分,兵士们肚饥身困,行走不动,只得到村庄要些粮米,埋锅造饭。才一熟了,只听得一声炮响,雁翎大队杀来。碧宝康吃了一惊,只得亲自迎敌,带领三将一齐夺路。正遇雁翎匹马单刀,大喝道:“往那里走!本帅已取落雁关多时了!”碧宝康听了,无心恋战,杀条血路去了。哼都被雁翎一刀砍下马头,乱军捉住,单走了碧宝康、哈呔、张保三个。雁翎也不追赶,领兵回关。忽见一将拦路,乃是章清。章清问及取关之事,雁翎道:“本帅见他谷中遭困,遂领兵到他关口,诈称碧宝康败回,诈开关门,取了关内。阿么花并守将都逃去了。”章清道:“元帅神机,末将敬服!”雁翎会齐众将,入了落雁关,使人捷报刁龙不表。

  再言碧宝康等败走十里,遇见阿么花并守关众将,回都取救不表。

  且言刁龙见雁翎连日大胜,外面假来犒赏军士,心中妒忌,便道:“元帅既得落雁关,须把守口子,待我申奏朝廷,一者天寒,二者等圣旨是何道理,再进不迟。”雁翎自此苦守西边不表。

  且言钟佩在路行了五个月方到长城。见了胡申,住了三日,便到那十八国去议和修好。看官,那十八国非比中华,人稀路窄,两个月走一国,也要三载功夫。那钟佩自腊月走到长城,已是三春,遂到那十八国去了。正是:万里凤尘长作客,不知何日返家园。

  要知后事如问,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回 都统无救陷奸谋 国舅流言害忠勇

  词曰:

  画虎不能画骨,知人未必知心。疆场白首为谁拼,一点丹心孤零。
  苦向外边争战,可怜内里无人。英雄武艺纵超群,怎敌肠心有患。

  闲话少谈,言归正话。话说钟佩千辛万苦到了长城,见了北狼关总兵胡申,歇马三日,收拾应用封赠的币帛,带了侍卫,辞别万里长城,到那十八国去了。下文自有交代,按下不表。

  且言雁翎听了刁龙之言,只得守住落雁关,不敢轻进。入内升帐,点过众将的名,左右将先将哼都推绑上来。雁翎忙喝退军士,亲解其缚道:“将军,本帅得罪了。”哼都道:“被擒之将,何劳以礼相待?”雁翎道:“久闻将军大名,若得归降,我当请封,同享中华富贵,不知尊意答问?”哼都见雁翎这番仁厚,情愿归降。雁翎大喜,设宴款待。哼都道:“末将既降,有家眷在回雁峰前居住,诚恐遭害,乞元帅放我接来。”雁翎道:“这个好说,就请快去。”哼都道:“此去三百余里,夺到回雁峰大寨,内有百万粮草,亦是上计。”雁翎道:“如此更妙。”遂令章清、马如领三千人马,打西羌旗号,去取大寨,“倘有疏失,连珠炮响,本帅便来接应。”三人领兵去了不表。

  且言碧宝康和阿么花等回三关,入都见了西凉王,哭诉前事。羌王大惊道:“那雁翎不可轻敌!待孤慢慢征他便了。只是落雁关已失,要防他来取回雁峰的大寨,内有十年的粮草,此处一失,则难进取了。”即令大将海公清和碧宝康、阿么花领一万羌兵前去护寨。那碧宝康要报此仇,忙选精兵,连夜而来,不表。

  且言回雁寨中两员大将守营,名叫赤哩、多呵,和五千羌兵,扎了五个寨子。那日正在操演,忽见南方尘头大起,一标兵至,细看,乃是本国旗号,不曾提防。哼都走至面前,多呵道:“哼将军请了。”哼都道:“特来取粮。”多呵道:“可有令箭?”哼都未及回答,不防马如在一边道:“有!”就是一枪,多呵不曾防备,躲闪不及,早刺中左腿,险些落马,忙举刀一按,逃下去了。三千汉兵呐喊一声,直抢大寨。赤哩闻得此信,忙提刀来迎,遇章清,二马相交,刀枪并举,杀在一处。这里哼都抢进大寨,搬了老小,放起火来。宪兵乱窜,四下奔逃。马如砍倒大旗,换了大明旗号,四面追杀。羌兵俱是没有防备的,怎敢迎敌?赤哩正战章清,不防马如也到,两条用好不利害,招架不住,按一刀,夺路而走。正遇多呵,二人合兵一处,商议道:“若失此寨,怎生回去?不若拚死夺寨。”多呵道:“我已中枪,不能再战,不如回三关取救兵,再来夺寨。”遂领残兵败下去。章、马二将也不追赶,救灭了火,修好寨栅,深沟高垒,以待敌兵。哼都便道:“二位将军守寨,我去落雁关报捷。”哼都走了不表。

  再言赤哩、多呵败上三关,关上守将耶律兰接住,备言前事。耶律兰大惊道:“此失一失,西羌休矣!”遂与副将木春、寇文守定关口,不敢轻动,按下不表。

  哼都到了关,雁翎大喜,忙叫人请刁龙来商议取羌。不一时刁龙来到,具言前事。刁龙道:“老将军真英雄也,小将拜服。”雁翎道:“特请将军来守落雁关,本帅领兵前去,乘此平羌。此为上策。”刁龙道:“羌兵此败,必为准备,不若只守此关,再为计较。”雁翎再三要去,刁龙不肯。

  当晚归帐,有家将赵伦道:“元帅在上,末将看刁龙有妒忌之心.若久处西边,恐遭其害,不若明日奋力平西,早早班师为妙。”雁翎道:“言之有理。”次日会刁龙,道:“本帅今日一定进兵,留王平德与贵督守关。”刁龙道:“倘有疏虞,如之奈何?”雁翎道:“愿甘军令。倘贵督失守,少不得也按军法。”刁龙不悦道:“自然。”当日雁翎带齐本部人马,带了赵伦、哼都出征。密嘱王平德道:“倘有疏失,只听回雁峰大炮响处,便来接应,要紧!要紧!”

  雁翎分派已定,领人马去了,不表。

  再言碧宝康和海公清等人马连夜来至三关,多呵等接住,细言了一回回雁峰大寨之事。碧宝康大怒道:“这还了得!”遂命阿么花、耶律兰领五千人马,埋伏在落雁关左右,“待本帅夺了寨攻关。”二人领令去了。又令多阿、赤哩、木春、寇文四将断他接应人马。又令海公清押后,自己大队夺本部。二万羌兵摆齐队伍,浩浩荡荡而来。正是:征云冉冉迷天地,杀气腾腾贯九霄。

  三军走了五日,赶到大寨,一声炮响,扎住营寨。章、马二将上敌楼,只见无数羌兵,遍天盖地而来。章清道:“此番不可轻敌,须等元帅大兵到了,方可交锋。”马如道:“言之有理。”遂准备擂木、炮火、石灰,及强弓、硬弩,坚壁以待。

  再言雁翎大兵正在半途行走,抬头忽见无限羌兵杀来,哼都道:“元帅小心,不可轻敌,不若回头再作道理。”雁翎道:“不可。我军一回,则被乘势接杀,反受其敌,又失了回雁大寨。不若冲过重围,会章清二将,此为上策。”便令哼都押后,自己当先冲阵。而阵对处,雁翎跃马当先,杀入羌阵,正逢赤哩、木春二将挡路。雁翎抡起八十斤的大刀,当头就剁,赤哩、木春二将齐迎。战了十合,赵伦见羌将敌不住雁翎,乘胜将大队冲将过来。赤、木二将叫声:“不好!”将兵—分,让雁翎冲将过去,来挡赵伦。赵伦拈枪来迎,杀在一处。

  再言雁翎冲出重困,也不顾后军,只奔回雁峰大寨杀来,顶头遇见多呵、寇文二将拦路,雁翎抡刀便砍,寇文舞戟来迎。战了三合,多呵见寇文不是敌手,抡枪来夹攻。雁翎将刀一接,大喝一声,一刀剁寇文下马。多呵一吓,败下去了。雁翎也不追赶,又奔大寨而来。

  将近二里,抬头一望,只见无数羌兵围住大寨四面攻打,喊杀之声,犹如山崩地裂一般。雁翎叫声“不好!”把马一夹,来冲大队。正遇碧宝康,也不答话.乘势就战。这一个锤起寒星,那一个刀飞紫电,杀得难分难解。这敌楼上章清一着,只见元帅单刀匹马,那碧宝康将广兵多,团团裹住。章清道:“不好!马将军,你守好营寨,让我前去探来。”便端枪上马,杀出营来。冲进羌围,大叫:“元帅少慌,末将来也!”雁翎见是章清,心中欢喜,抖擞神威,一阵刀将碧宝康杀出重围,“随本帅接应大队来!”二人复翻身杀出重围,来救赵伦。赵伦战那二将,正在危急,却好章清冲入,脑后一枪,挑木春下马。赤哩一慌,败将下去。雁翎、章清、赵伦合兵一处,直奔大寨。哼都在后,催动一万大兵,折了三千,往大寨而来,马如接进去了。碧宝康闻知,调齐大队而来。不表。

  且言王平德在落雁关.闻得连珠炮响,便来禀刁龙道:“雁元帅遇战,请提督发兵接应。”刁龙喝道:“谁教他去送死的?我只守关,那里管他!”王平德道:“国家的公事,还须发救兵。”刁龙道;“要去你去,我是不发人马。”

  王平德大怒,遂下营来领本部百骑,悄悄开城去了。刁龙见他去了,想道:“倘若雁翎有失,羌兵来攻此关,我怎生迎敌?不如弃了此关,还回我的三关便了。”遂只留几员偏将把关,自已回去了,不表。

  再言王平德领兵出城,走了三里,天已黑了.连夜赶来。刚到半路,却遇耶律兰挡路,王平德兵微将寡,不敢交战,冲一阵,落荒而走。

  且言碧宝康攻打回雁岭大寨,点齐十万羌兵、百员战将,正是四面八方围得铁桶相似,前来索战。雁翎道:“众将小心.今日交锋,必有恶战,谁去落雁关取救?本帅迎敌.里应外合方好。”章清道:“小将愿往。”雁翎道:“小心要紧。”章清上马去了,带数员战将冲下来.碧宝康将帅旗一挥,大小羌兵一拥上来。章清冲入大队,左冲右突,怎当得住羌兵势大,冲了一层又一层。这里碧宝康领众将来围,喊杀连天。雁翎在敌楼上,见章清冲不出去,便吩咐:“众将小心,本帅去送他一阵。”使抡刀拍马,一声大炮,冲出营来,一路刀砍进重围,大叫:“章清休慌,本帅来也!”抡起刀谁人敢近?杀条血路,送章清去了。

  碧宝康见雁翎冲开了大队,便道:“众将攻大寨,本帅令海将军捉雁诩,本营不可有误。”一众羌兵,一个个得令奋勇当先,来攻大寨。马如、赵伦、哼都立脚不住,只得出马来战。羌将多呵冲入后寨放火,烈焰冲天,好不利害。马如等见了寨中火起,不敢回寨,只顾冲围。雁翎见大寨失火,吃了一惊,回身杀入。当头遇一羌将铁盔铁甲,青脸红须,手持狼牙大棒,乃是大将海公清挡路。雁翎也不答话,抡刀就砍,海公清架铁棒来迎,杀在一处。碧宝康见了,调兵围住,亲舞双锤,前来助战,大叫道:“不要放去了雁翎!”

  大小羌兵枪刀剑戟一齐上,把雁翎围在垓心。这雁翎一口刀格去棒、架过锤、盖住戟、扫去枪,斗了六十回台,只见四面羌兵越发多了,料难取胜,按一刀来抢大寨。碧宝康、海公清紧紧追赶。雁翎撞入重围,只见大寨已乱,马如等正在冲围。雁翎大叫道:“我来也!”马如等见主将无心恋战,调动人马随雁翎冲围不住,投东围东,投西围西,八千人马,怎敌那十万羌兵?又杀得神嚎鬼哭。雁翎领众将败下去了。碧宝康紧紧追赶。雁翎等且战且走,走了一夜,八千兵折了一半。雁翎道:“自从出兵,未有今日之败!”正行之间,一将拦路,乃是王平德。章清路上遇见,听得大寨已失,赶上路来,却好遇见雁翎。王平德任把上项事说了一遍。雁翎大叫一声,拔剑自刎,左右救住,方才罢了。正是:内无接应将,外有追赶人。雁翎道:“进退无门,怎生是好?”哼都道:“离回雁峰四百里,有座隐军山,内有八百里的山路,可以栖身。曾有强人在内立过寨子,山路曲折,官兵难行,不如且去安扎,再作道理。”雁翎没奈,只得调动残兵,连夜进山落草去了。下文自有交代。

  再言碧宝康夺了大寨,便将得胜鼓打起来取落雁关,令阿么花、耶律兰领兵去攻三关,自领大兵来攻落雁关。三军浩荡,不一时到了关口,四面围住攻打。关内兵微将寡,怎生迎敌?守关偏将商议道:“雁翎已败,不知下落;刁龙不来救,万一攻破,也足一死,不如开关降了倒好。”遂开了关,迎羌兵入内。

  碧宝康得了落雁关,连夜来取北狼三关。阿么花等领兵一万,扣关下寨。早有流星探马报上关来,刁龙吃了一惊,一面下令守关,一面连夜申表告急。那西隘关乃是有名大关,左右两山,中间一条路,城高池阔,急切攻打不下。这且不表。

  单言告急文书连夜来京,投到吏部,标本官收到。那刁国舅见了边报,又见了家书,雁翎失救而败,不知下落。刁发大喜,心生一计:“只好说雁翎降羌,我便奏拿他的家属,岂不绝了他后!也罢,待我暗下本章,传出谣言,再奏便了。”遂叫几个家人在街上传说雁翎兵败阵羌了。那众口相传,第二天满城都说雁翎降羌了。这句话,一传十,十传百,那雁府家人得了消息,忙报夫人、公子知道。夫人一听此信,心中一急,大叫一声,跌倒在地。正是:无端口舌将人害,吓坏少离少信人。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回 雁公子云府避祸 云太师南岭封王

  词曰:

  老渔翁,一钓竿,靠山庄,傍水泫。扁舟来往无牵绊,沙鸥点点轻波远。
  荻港潇潇白昼寒,高歌一曲斜阳晚。一霎时波摇金影,猛抬头月上东山。

  右调(西江月)

  闲言少讲,词归正传。话说那雁老夫人听得家人禀说,雁老爷征西兵败阵羌,他一唬,心中一急,不觉气塞咽喉,昏绝于地。慌得公子和家人、妇女救了半回,方才回醒。叹口气骂道:“老贼,你自徒投降羌也罢了,倘朝廷晓得,岂不来拿全家治罪?老身一死犹可,杀了孩儿,岂不绝了雁门之后代?老天杀的呀,你宁可战死沙场,也落得个英名,流芳百世。你如今降羌,便是不忠不孝,遗臭万年了。你去也罢了,只是累及老身和孩儿受罪,那里说起!”老夫人就骂个不止,哭个不住。公子在旁劝道:“母亲休要惊慌,此事据孩儿看来,必无是事。我想爹爹一生为人耿直,既然兵败,也只有一死,岂肯自甘屈膝降羌?这一番言语莫非有诈?等我到外边打听打听,母亲收拾些细软,吩咐家人不要声张出去,倘有凶信,好预备想法。三十六着,走为上着,要紧要紧!”夫人道:“我儿小心。倘有凶信紧急,你便走罢,莫要回来顾我了。”#p#分页标题#e#

  公子答应,出得门来,悄悄的先到吏部衙前打听。只见街坊百姓三三五五相聚一处,不敢高声,低低道:“恨杀人,把这个好人,门官叫他出去平羌,听得说如今兵败降羌了。”又一个道:“胡说!雁老爷岂肯降羌?这都是街上的谣言罢了。”又一个说道:“真真不是这言。我有个朋友张老三,他如今现在刁千岁府中出门户,上日曾见他说,边报已到,说雁老爷兵败,已经投羌去了,只候本章一到,刁国舅就要奏闻圣上,拿他家属呢。”又一个叹道:“可惜,可惜,也是没奈何!”那些人不敢高声,悄悄的说个不止,不提防雁公子在旁,打听明白。正是好不利害,招架不住,小人打听路旁说话,大巧处有人在此。那雁公子一听得这个消息,只唬得死不附体,叫声“不好,刁国舅是我家对头,他一奏过.就来拿了,岂不是满门遭杀!事不宜迟,速早走的为妙。”他一气跑转府中,说与一切家人,进后门、奔火巷,到母亲房中,将上项事细细说了一遍。

  夫人唬得战战兢兢,无法可治,哭道:“我儿,你快些走罢,莫要因为娘的害了你。”公子哭道:“母亲休慌,孩儿思想云太师与父亲相好,爹爹临行,曾说过投他的。不免孩儿去求他商议,救我们一家。”夫人道:“他如今致仕归林,不比往日,他怎生救法?”公子道:“不妨,他纵不能救我,我就躲在他家,也可逃一时之灾。”夫人道:“你如今已是叛党了,谁敢留你?”公子道:“且去走一遭,看是如何。”遂不带家人,改了装,独自一人悄悄的出后门,往落贤庄去了。你道他如何认得路径?只因他是将门之子,一生莽撞,他平日走马射箭,是走惯城外路的,所以认得,竟自去了。夫人战兢,只在家守信,不表。

  再言刁国舅传说流言计遂,改了儿子刁龙顾事,朝内百官各顾身家,不敢多言,只得任他去了。不表众官无言,单言刁国舅领了圣旨,好不欢喜,退出朝门,登时上马,来到刑部大门,张宾接住。宣过圣旨,随即回家,换了戎装,同刑部张宾,带了五百羽林军,一个个马披铃、人挂甲、刀出鞘、弓上弦,摆齐队伍,奔雁府而来。正是: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那满城百姓听得此信,人人叹息,个个伤怀。不一时到了雁府,一声炮响,刁发将五百兵团团围住雁府前后门。刁发道:“张大人,你把住门,我要进去搜拿。”张宾答应。刁发带了四十名刽子手、八个侍尉、十数名家将亲自入内。

  中堂宣过圣旨,便喝叫拿人。那些刽子手不论好歹,两个绑一个,一齐动手,可怜那些家人、小厮、妇女、丫鬟,一个个鸦飞鹊乱,鬼哭神嚎。雁老夫人并一众家眷共三十一口,只不见了公子雁羽。刁发喝问夫人道:“你那逆子往那里去了?”夫人道:“随他父亲出征去了。”刁发道:“想是藏了,要搜一搜方信。”夫人道:“请搜。”刁发亲自前前后后搜寻三遍,并无踪迹,便道:“就是走了十五岁的孩子,谅也害不了大事。”遂将一干人犯,都齐推往云阳市口而来。一个个跪在街心,只听得一片啼哭之声,真真可惨。

  那刁国舅扬扬得意,点点人数,使问刑部道:“张大人押好犯人,让我去请旨开刀。”张宾答应。刁发遂上马加鞭,来至午门,下马入内,禀内监奏过圣上,内监引刁发于偏殿见驾。山呼已毕,刁发奏道:“奉旨拿雁翎家眷,只不见他儿子雁羽,据他母亲言,已从父出征去了。请旨定夺。”皇上道:“既是如此,就斩现在人犯便了。”刁发领旨,辞驾出朝奔午门,上马加鞭,来到云阳市口。会了张宾,吩咐开刀。那些刽子手听得吩咐,炮响动手。正是:孤灯一盏看看灭,谁是添油送火人?

  话说那刁国舅吩咐开刀,赏了刽子手花红,叫声:“开炮”,一声未完,忽见西南上一片嘈嚷,两骑马奔入法场,往上冲来。羽林军不敢拦挡,看看到面前了。只见前面马上那人将官打扮,后面马上一人,紫袍、金带、乌纱,手端朝笏,飞马而来,口内大叫:“刀下留人!”近前一看,不是别人,乃是云太师。

  原来云太师因雁公子于昨晚到庄上,将上项事诉说了一遍,求太师教他。太师大惊,即将雁公子藏在府中,他就次早来马入朝见驾,却好进得城来,听得这个消息,他就飞马冲入法场,高叫一声:“张先生、刁贤侯,刀下留人,老夫入朝见驾去了!”就把马一夹,啪刺刺冲过去了。刁发怒道:“这老头儿又来多事!莫管他,开刀便了。”刑部张宾道:“不可。倘若圣上准他的奏,那时怎处?”刁发没奈何,只得候信不表。

  再言云太师一直跑到午门下马,回了皇门官,转禀了内监。那内监知道云太师是皇上的心腹老臣,虽然告老归林,天子时常召见他,怎么敢怠慢?随即入内启奏。天子闻奏,降旨宣见,内监传旨出来,引太师入内见驾。山呼已毕,天子道:“老卿此来,必有缘故?”太师奏道:“臣适见雁翎家眷绑在市口,不知所犯何罪?”天子将上项事说了一遍。太师奏道:“据臣愚见,事有可怜,且有可疑。臣见雁翎平日为人忠直,岂肯降羌?他岂不念家眷妻子被戮?万里传文,岂可便信?且雁翎乃忠勇之将,又拥重兵,倘一知家眷无辜被满门杀戮,那时不反也逼反矣!倘若里应外合,抢进三关,将何阻挡?依臣愚见,且软禁雁翎家眷,慢慢访察,若雁翎未降,即便加封,以买人心,倘雁翎果已降归羌人,即拿他家眷,押在边城,辖治雁翎,使他不能进攻,岂非一齐辖治、一举两得?”天子被太师一片话提醒,大喜道:“若非卿明于运筹,几误朕之大事。即依卿所奏。”随降旨道:“就烦卿到市曹,放了雁翎家眷,着刑部官软禁在家,不可有误。”

  云太师得了圣旨,满心欢喜,即出午门,上马加鞭,飞到法场之内,大叫道:“圣上有旨:着刑部官放了雁翎家眷,带到私衙软禁,不可有误!”这一声真是喜从天降,众百姓听了,无不手舞足蹈。欢喜非常,只是气坏了佞臣。刁发无可亲何,只得将众人放了绑,一同押到刑部衙中,交代清白.然后三人一同入朝复旨各回不表。

  且言云太师复旨之后,又亲到刑部衙内,嘱托张宾照应雁府家眷,然后回府。雁公子接着太师,太师告诉一遍,公子大叫一声,登时气倒。太师连忙救醒,叫声:“贤侄不要伤悲,声张出去,恐刁贼拿你。你且躲在我家,慢慢设法。”雁公子听了,双膝跪下道:“要求恩伯救出母亲才好。”太师道:“这个自然。”遂吩咐家中大小人等,只称雁公子为二公子,早晚同云文在书房。自此,雁公子在云府潜身,不表。

  不觉光阴茬苒,早有一载有余。那刁国舅也就知些风声,晓得雁公子躲在云府,只是太师难惹,不敢下手。思想:除非把云太师撮将出去,方好下手。终日思想,实是没法。那日刁发朝散回家,忽有家人呈上边报一封。刁发拆开一看,乃是南岭南粤王新立太子,率领南粤诸国来进贡,要讨天朝封赠。刁发大喜道:“有了!候南粤进贡之后,天子自然差官去封王,那时我上他一本,叫这老厌物封王过海,遣去此人,岂不是让我行事!”

  不言刁发欢喜,且言那岭南边地一带地方官连夜报进京都,御史大堂申奏天子,天子大喜。不几日,那南粤王进贡使臣来到京都,哄动一都,军民都来争看。一个个身穿羽服,耳坠金环,捧着宝贝---珊瑚、犀、象、珠玉之类,齐奔午门。天子登大宝,文武两班朝贺已毕,到前门外引番使上殿。通便呈上表章,献上贡物,天子命内监收了,赐宴款待,留番使盘桓数日。天子命大臣道:“这南粤诸蛮,非素有名誉大臣,不能前去压服。”有刁国舅奏道:“臣保一人,能当此任。”天子问道:“何人?”刁发道:“大学士云定,智德双全,又是老臣,此去必好。”天子准奏。旨意一下,即刻往桃花店落贤村,来召云太师早朝见驾,要命他到岭南封王,内监捧旨飞马而来。正是:无端风浪起,钓出是非来。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回 云文私通国舅 刁虎强聘千金

  词曰:

  老樵夫,自砍柴,捆青松、挟绿槐。茫茫野草秋山外,丰碑到处成荒冢。
  华表千寻卧碧苔,坟前石马刁么坏。倒不如闲钱沽酒,醉醺醺,径归来。  右调(耍孩儿〕

  暂剪闲言,词归正传。话说那四个内监捧了圣旨上马,出了彰义门,奔桃花店落贤庄而来。不一时早到庄前,越过壕河,到门前下马。有门公通报太师,太师忙命摆香案接旨。跪听宣读已毕,内监道:“恭喜太师,就同咱家入朝见驾去罢。”太师遂同内监入内廷。山呼已毕,天子命锦墩赐坐。赐茶已毕,天子道:“今有南粤诸王前来进贡讨封,朕思过海封王,乃重大之任,非老卿之才不可。今命卿休辞劳苦,即同来使一行,自当厚赐。”太师奏道:“蒙圣恩差使,臣焉取不遵?只是此去海岭遥遥,不知三年五载方得回朝。臣今家宅落乡,凡一切家事,求圣恩禁止,无许一切朝臣擅入臣庄;倘有小事,亦须俟臣回来发放。”天子道:“既如此。朕降旨一道,赐卿禁止便了。”太师谢恩回家,吩咐公子云文道:“我去后,尔须照应家务,不可乱动。”公子答应。当日,夫人、小姐、公子治家宴饯行。不数日,天子降诏,太师即同南粤王的来使,赍了皇封御札,辞朝上路去了。后自有交代,不表。

  再言公子云文见太师远出,他无拘管,也不陪雁公子在家读书,每日在外游荡。这雁公子转早晚照应家务,侍奉云太太犹如亲母,夫人十分爱惜。这且不表。一日,云文思想:“自到京都,也没有到京城畅快顽耍一次,今日无事,不如顽顽再讲。”遂走进城去看文翰林。辞了夫人,带了安童,骑了骏马,绝早动身离家往城而来。正是:只为一番闲戏耍,从今牵惹是非来。

  话说那云文进得城来,只见大街上闹热非常。正行之时,忽见一座酒楼,十分幽雅,便下马入内,拣一个大座头坐下。酒保上前问道:“大爷还是自饮,还是请客?”云文道:“自饮。”酒保摆上肴馔,左右来了两个少年歌妓把盏。云文一见,骨软筋酥,十分欢喜,便叫并坐而饮。那两个歌妓咽喉娇声滴滴的唱了两套小曲。正饮的情浓,忽听得上下一派吆喝之声,酒保忙上楼向云文道:“小人得罪!大爷让一让,移席在下面吃罢,有位官人来饮酒哩。”云文听了,仗是太师的公子,双眼一转,喝道:“甚么官儿不官儿,他吃他的,我吃我的!”正同酒保争论,听得楼梯声响,上来三个人,第一个头戴紫金冠,身穿大红团龙绣花直摆,腰系白玉带,有二十岁的年纪。第二个头戴大红将巾,身穿宝蓝绣花箭衣,腰系鸾带,也有三十内外的年纪。第三个头戴元色方巾,身穿玉色直摆,有三十五六岁的年纪。

  你道这三个是谁呢?那第一个乃是习国舅的次子刁虎。第二个乃是刑部张宾的侄子张英---本是个武职团练使出身的,因为事坏了官,来求刁国舅代他谋干的。那第三个乃是一位帮闲穷酸,姓包,字成,每日在刁府陪伴刁虎顽耍,却是个无耻的小人。那时三人上得楼来,见云文吃酒半酣,在那里喝骂。刁虎大怒道:“这是那里来的野种?叫左右与我带回庄去!”云文也骂:“你是何处来的恶棍?”叫家人“也与我带上庄去!”那包成在旁,听得云文说话有因,是个有来头的,便劝住刁虎道:“二爷不要动气,这位吃醉了,想是不认得二爷,让晚生问他一问。”便向云文拱拱手道:“请问足下尊姓大名?有个甚么庄子,要带我家二爷去呢?”云文道:“你问着甚?如要我说,你须站稳了。我这庄子,是当今皇上钦踢贤臣养老庄,御笔亲封,告示贴在庄前,连满朝文武也不许擅入,吃你问么?”刁虎听了,哈哈大笑道:“如此说来,是云老先生的落贤庄了。你既知你落贤庄的威风,也该闻我太平庄的利害。”云文道:“那太平在乃是刁国舅的,与我家父相好,怎么不闻?”包成听了,哈哈大笑,道:“既如此,你二人身家相敌,都是公子。不要赌气,来来来,一堆儿饮酒,岂不更畅快些么!”说罢,包成扯了云文,张英扯了刁虎,四人重新叙礼坐下。刁虎吩咐又叫了几名歌妓上楼陪酒。四人传杯换盏,十分欢畅。那刁虎乃花柳行中寨主,这云文乃酒色队里先锋,再加上张英、包成二人益发迎合,谈些风花雪月,说些柳巷花街,真个情投意合。

  饮了半日,包成问道:“云大爷可曾恭喜聘亲呢?”云文道:“只因家父要我读书,尚未联姻。”包成道:“既如此,与我刁二爷一样。只是也要人品出众、门当户对才可呢。”云文道:“正是。”当日尽欢而散。临行,刁虎会了东。道:“云兄,明日来一聚。”云文道;“是了。”当日各回。

  次日,又是刁虎请酒。一连数日,都是刁虎邀众人顽耍。云文想道:“我扰了他几次,也该复他个东才是。”遂命家人拿帖,请他三人到庄饮酒。家童去了。云文遂入内禀夫人道:“今有几位相好来庄看梅花,在后园一叙。孩儿特来禀明。”老夫人道:“在后园看花饮酒不妨,只是不要搭那等不要紧的人来往,与品行名誉有乖,要紧!”云文道:“晓得。”遂命家丁收拾花园,安排筵席,忙忙碌碌,不表。

  那雁公子闻知消息,吃了一惊,道:“不好了,这刁贼是我的对头,倘然知道我在此,岂不也拿去软禁?那时性命不保。等我唬云文一唬,再作道理.”遂入花园,见了云文,道:“哥哥,闻你今日请刁虎吃酒,倘若知我在此,那时连你拿去,说你家窝藏反叛,一同治罪,那时怎了?不如我先杀了刁虎这厮再走,又恐连累你呢。”云文这一吓非同小可,连忙插手道:“不要!不要!我又不说出你来,他如何会知道?就晓得,他也不敢来拿,放心,放心!”雁公子道:“如此就是了。”

  不一时,刁虎、张英、包成三个人,带领家丁十数骑马到了云府,云文接进见礼。分宾已毕,茶罢三巡,叙了几句闲话,就到花园。一进花园,只见一片梅花,清香扑鼻,四个人就散坐在梅花树下来观看。那梅花树下有一小亭,名为留香亭,紧对小姐妆搂,下面有耳门通内。那当日小姐不知有客,推开楼窗赏梅。无巧不成词,却好刁虎坐在亭子上,抬头看见小姐推窗探着梅花,真是柳眉杏眼、玉面桃腮,艳如出水芙蓉,十分清丽。那刁虎不见犹可,一见之时,就骨软筋酥、神魂飘荡,仰着脸朝上望。小姐一见有人,连忙将楼窗一掩,同丫鬓闪进去了。这刁虎心中留意。

  不一时摆上酒来;就在留香亭上饮酒。饮酒中间,刁虎有意问道:“请问云兄,尊府有几位亲丁?”云文道:“不敢。就是家父、家母二人,一个舍妹。”刁虎道:“令妹可曾恭喜?”云文道:“昔日家君在酒席上,曾许过那钟鸣珂之子钟山玉。虽有此言,至今数年,并来纳聘。”刁虎道:“莫非那奉旨和番、修长城的北御史钟佩的儿子么?”云文道:“正是。”刁虎道:“好好好,幸而未曾受他之聘,险些儿害了令妹的终身。那钟佩不过是个穷御史,自从出使之后,四五年没有消息,连家小杯无踪影了。这万里长城,那一年修得完?将来是不得归家了。依我愚见,令妹年已及笄,令尊又老了,也该早许一个,门户相当,尊兄也有个照应。”云文道:“正是。蒙赐金石,当铭肺腑。”包成在旁道:“等晚生来做媒,若是许了刁二爷,倒是门当户对,可谓十二分美满姻缘。俗语说:虽打千条火把,只怕还没处寻着呢!在晚生看,十分之喜。况且刁千岁堂堂国舅,将来怕不保举云大爷做个大大的官儿吗?岂不各有照应?”云文道:“如此最妙。只是不知家母意下如何。”那包成道:“云大爷差矣!自古道:家有长子,国有大臣。太师爷不在府上,就是大爷做主了,有甚不妥的么?”张英在旁道:“老包做媒,等我请家叔刑部大堂来保亲。”刁虎道:“只怕高攀不起呀!”四人皆笑。又吃了一会,不防雁公子躲在亭子之后,一一听个明白,大怒,骂道:“我把这淫荡畜生,不知那一日撞在我手里!”遂进去了。四人只吃得酩酊大醉,然后各散不表。

  再言那刁虎回府,同包成商议谋婚。包成道:“明日请云文来太平庄饮酒,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还怕他不写下庚帖不成么?二爷得了他庚帖,便是个把柄,随便择日迎娶就是了,难道还怕他飞上天不成么?”刁虎听了,心中大喜,不住嘴连连赞道:“真真好计!好计!虽诸葛复生,尚万不及一,真教小弟佩服死了!”遂依计各样收拾得现现成成,叫人去请。

  次日,云文骑马清早就到。原来,这落贤庄离太平庄只有四里之遥,一在桃花店北,一在桃花店南。那时云文到庄,刁虎远远来迎,二人并辔入庄,到行宫后院下马。登堂行礼已毕,云文道:“何事又来多扰?”刁虎道:“岂敢,岂敢。屈驾甚为不恭,但今日并无外客,特请尊兄来对面谈谈。”二人遂游玩了刁后的行宫。顽耍了半日,下午时分,就摆上酒来,二人对酌。刁虎道:“昨日所云令妹之姻,不知可曾言及?”云文道:“小弟言及,奈家母不肯,道已许钟生,不便更改。”刁虎冷笑道:“如此就是了!”遂又饮数杯。刁虎道:“哑酒难饮。”遂吩咐道:“叫我那爱姬来饮酒。”不一时,两个小丫鬟引一个歌妓出来,打扮得十分清丽,轻移莲步,到了席前。刁虎道:“这云大爷便是,快来见礼。”那歌姬道了个万福。云文忙道:“不敢,不敢。”送一同坐下饮酒。

  谁料这云文本是个酒色之徒,见了歌妓便十分欢喜,怎当这歌妓又以目送情,他二人只顾眉来眼去,这刁虎只做不知。又饮了几杯.忽屏风背后有丫鬟叫道:“二爷快来.今有千岁的书信到了。”刁虎听了,忙起身道:“爱姬,陪好了云爷,我去去就来。”遂将手一拱道:“得罪云兄,就来奉陪,少怪,少怪。”忙起身出去,正是:空中移下迷魂阵,奸狡多端识不真。

  不表刁虎进内去了,这歌妓同云文对饮,饮了两杯,歌妓故意将眼送情,殷勤劝酒。自古道:酒是色的媒人。这云文本是个不长进的酒色之徒,怎当得这歌妓少年女子,百般献媚,卖弄风流,只顾眉来眼去的引逗,云文心中欲火如焚,那里按捺得住?又见刁虎去了,四顾无人,他就色胆如天,起身向那歌妓道:“小娘子青春几何了?”小娘子故意以两指一竖,复以大二两指慢慢一拃,似若无限含羞,示以二八年华的意思。云文道:“妙呀,且与小生同庚,倒是天生一对。”那女子带笑道:“只怕不对呀。”云文便一把扯住他的手道:“偏要求对一对。”女子道:“看人进来看见,我和你到那房中去。”云文大喜,遂到厅旁一间暖房内,便解衣带。

  正在半推半就之间,忽闻云母围屏后一声大喝,转出刁虎,带领张英、包成二人,拦住房门。刁虎执剑在手,骂道:“好不识抬举的东西,我把你当为心腹之友,并以上宾看待,谁知你是个衣冠禽兽!胆大包天,公然戏我爱妾!真是不共戴天之仇,如何可恕!”恶狠狠的就执剑砍来。正是:江边撒下钓鱼线,钓得宝鱼入网来。

  欲知后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刁相公独探桃花店 雁公子一闹太平庄

  词曰:

  追唐虞,远夏殷,卷东周,入暴秦。争雄七国相兼并,文章两汉空陈迹。
  金粉南朝总废尘,李唐赵宋慌忙尽。最可叹蟠龙踞虎,尽消磨燕子春灯。

  右调(耍孩儿)

  话说那刁虎手执宝剑,大喝一声,便照云文身上砍来。云文一唬,一个筋斗跌倒在地,忙跪下讨饶。那包成在旁做好做歹,忙劝住刁虎道:“二爷不要动气。”刁虎假怒道:“他戏我爱妾,岂不是与我加上忘八的头衔么?如何教我不气杀?我也何能饶他!”说罢,假意又要执剑砍来。包成忙道:“二爷请先住手,我有一个分剖,他戏你一妾,还你一妻,这就过了,有甚难处?”张英道:“此话甚为公道,也说得过,日后令妹过门之时,就叫刁兄将此女送你为妾,岂不为美?”刁虎假意不肯,那包成假意劝道:“事已至此,只得还望你从权一点,不必深说了。”遂扶起云文道:“我二人为媒,你快写庚帖。”云文只得起来,写了庚帖,递与包成道:“拜托,拜托。”包成接过庚帖道:“恭喜,恭喜。”双手送与刁虎。刁虎道:“一来看你二位媒人分上,二来既然做了亲、换了心,如此我也不说了。待过五日后,行聘过来便了。”云文只得答应,四人重新又吃了几杯酒,然后各散。

  原来那歌妓是刁虎接来的妓女,做成计策,逼他写年庚的。当日云文中了计,回家只得又向夫人说小姐的媒,道:“今日刁公子请了六部大堂,到太平庄说妹子的婚姻,逼勒再三,孩儿只得写了庚帖与他.免得不时烦渎。二月初一日就要行聘。”老夫人听了大怒,喝道:“胡说!你妹子已许了钟府,你这畜生,胆敢自为自主,擅将你妹子私许了这奸贼!难道你不知,被这奸贼害得你老父身入数万里重洋之外,死活存亡尚难预料,你与他真是不共戴天之仇,不思图报,反与他结下朱陈!难道你畜生别具一副心肠吗?廉耻丧尽,全不顾生生世世为人唾骂,枉在人间,何殊禽兽!”说不尽老夫人越骂越气,只道:“你好生大胆!但看你如何处置。”云文强颜道:“母亲差矣!当日虽许钟府,并未受聘,况今日钟佩又无音信,将来也是不得归家的,岂不误了妹子终身大事吗?况这刁府现任皇亲,堂堂国舅,门户相当,不见得辱没了我云家。若论如此门楣,哼哼,恐别人只怕还高攀不上呢!”夫人听了,喝道:“胡说!钟家虽未受聘,但古人指腹联姻,一言为定,难道你撮出妹子,想独吞家产吗?”叫丫头:“与我打这畜生出去!”云文想不是势头,一溜烟走了。

  夫人气得哭将起来。小姐在后知道消息,便到前边劝夫人道:“母亲不必忧虑,我这落贤庄是奉旨不许一切朝臣擅入的,他若行聘到来,乐得收下扰他;若要迎娶,只回他等爹爹回来发嫁,谅刁贼也无法治到我。我今日若回他,他倒要生出别的事来,不可不防。不着如此而行,等爹爹回家,便有法治他了。”夫人听了,道:“也说得是。”遂商议停当不表。

  到了二月初一日,刁虎请了张英、包成二人来收拾行聘。禀过父亲,摆齐礼物---真是黄金万两、锦绣千端,自太平庄发到落贤庄,四里路都摆满了。张英、包成押送礼物,带领人众,来到云府。大门是太师封了,不能行走,一对对家人,都从角门而进。来到大厅,摆齐礼物,云文接着。张英、包成二人行过礼,二人道:“要请老伯母太夫人见礼。”

  云文见过母亲,禀明二人恭敬之意。夫人道:“请二位入内进见参赞。”拜了四拜。夫人答礼.道:“二公请坐。献茶。”茶罢,夫人道:“今日虽是小女受骋,然则花烛之期,必待太师回来,老身不能发嫁。拜托转答。” 二人听了,含糊答应:“正是。”云文也是一样。二人辞出后堂,来到正厅,云文收了礼物,赏了行人,摆酒款待张、包二人,尽醉而散不表。

  单言雁公子在后厅听了此言,大怒道:“夫人好没分晓,平白的怎受了刁家之聘?昔日闻得已许过钟兄,怎么又许刁贼?好胡话!”正在动怒,忽见夫人房中采苹丫鬟来请道:“雁大爷,夫人有请。”雁公子随到后堂。见过礼,夫人遂将上项事告诉一遍.道:“倘刁府强来迎娶时,托贤任照应。”雁羽答应。

  过了数日,张英、包成二人奉刁虎之命,择本月二十日吉期迎娶,来到云府,知会了尊舅云文。云文若似喜事临门,郑郑重重人内禀告夫人。夫人步出大厅道:“当日受聘之时,原说过等太师回来发嫁的,今日怎又如此?”二人道:“伯母在上,太师南岭封王,未知何日才回。此是刁公子一番美意,各事从俭,并不要府上花费,将就格局,成其此事,以免你老人家年高之人,的常因小姐的婚事常常记挂呢!从此以后,可免无限烦恼,而女婿即为半子,故刁公子实在是体谅老夫人一番的美意。况今有云兄在府,一样行事,而小姐百年大事,也要合年庚恭喜,不可错过吉期,反为不美。”夫人道:“这个万万不能!俗说:一家有主,况太师是奉旨出使,落贤庄又是奉圣恩御禁过,无论何事,一概无许擅专,谁不知道,何况婚姻大事?一定要等太师回来方可。”

  二人道:“岂有此理!既受过聘,便随他择吉,岂有羁婚之理!”夫人听了,大怒道:“胡说!岂不知书里至人云:父在,子不得之专。我是女流,我儿无知,我家是奉旨,等太师回京,方发落诸事,你既等不得,叫人把聘礼发回,休只管烦絮!我这落贤庄也是难欺的呢!”二人见夫人发怒,不敢再言,只道:“请伯母息怒,等小侄回去转达便了。”遂起身而去。

  云文送出庄门。包成道:“云文爷,你不能发嫁令妹也罢了,只是你那位如夫人几时到手?岂不是两边耽搁住了?”云文道:“不要忙,我有道理。”包成见云文说话有因,便问道:“有何道理,快快说来,莫要连累我二人受气。文章总是要做的,何不早些,两下快活。”云文道:“你先去,我就来商谈便了。”三人一拱而别.云文回庄,夫人故意叫云文道:“儿呀,非是为娘方才发怒,只是你父亲不在家,你若发嫁,恐有甚事不到,他回来连你也是要受气的。”云文道:“是。”不表那母子谈心。

  且言那张英、包成二人回太平庄,见了刁虎,将上项事细诉了一遍。刁虎急道:“这还了得!倘云老儿回来变了卦,岂不撒开?”包成道:“不要管他.等云文来时,只逼他便了。”三人正说话时,忽家丁报道:“云公子到了。”

  三人接住,见礼已毕,刁虎道:“大舅,自古道:女生外向,一千年都是要嫁的。不知令堂太夫人为何羁令妹的婚姻?是何原故?我这里是奉父命,择吉迎娶,倘若耽误了我的吉期,终身攸关,非同儿戏,只怕我家父定要寻你淘气,那时反为不美,岂不连累他两个媒人?”包成道:“我不管闲事,今日便要云大爷作主,有何商量道理。如不然,你们请坐,待晚生去请刁大人来便了。”张英道:“那就不得干休了。”云文见三人发急,便道:“不要急,事已至此,不必说了。自古道:三讨不如一偷。我家母年例:清明日早,到桃花店一带地方祭孤,同舍妹等祭过孤,便到水月庵游青而回。那日只须如此如此便了。”众人道:“好计!好计!”正是:准备窝弓擒猛虎,安排香饵钓鱼钩。四人商议已定,只待临期行事,当日各散不表。#p#分页标题#e#

  再言光阴迅速,不觉就是三月初六日。清明佳节那日,云老太太早起,梳洗已毕,吩咐家丁收拾祭孤。那些家人年年办惯了的,不一时备了春盒.装了几担亡锞纸钱,安排了轿马。夫人在家祀过祖,用过早膳,同小姐装扮已毕,便叫云文同去桃花店祭孤。云文推病不去。老夫人道:“你既不去,看好了家。”遂叫人请雁公子同去。当下天人、小姐坐了大轿,丫头等坐了小轿,雁公子骑了马,带了弓箭,预备跑马,一行人挑了盒担,出了在门,过了濠河,到桃花店一路而来。

  那日天晴日暖,云淡风和,只见一路上柳绿桃红、山青水碧,看不尽途中春景。夫人、小姐卷起轿帘而坐。走了二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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