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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发鬼

来源:网络 时间:2017-08-10 14:24
白发鬼作者:江户川乱步01诡怪的开场白此刻,在我面前,这所监狱里的心地善良的囚犯教诲师,正笑容可掬地等待着我开始讲述我的冗长的故事;在我旁边,教诲师委托的熟练的速记员已削好铅笔,正期待我开口。我要从现在起,按照善良的教诲师的劝告,一天讲一点,连日讲述我的不可思议的经历。教诲师说他想让人把我的口述速记下来,以后编成一部书出版。我也希望能那样。因为我的经历怪诞离
,用中国话呷哩哇啦地训斥了一番,
大概是叱青海盗不老实吧。
    于是,海盗勉勉强强地将视线从我的脸上移开,一面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望着天空,
一面仍用日语自言自语似地嘟味道:
    “嗯,你确实改扮得很妙啊,要是我也能这样乔装打扮,就不会那么轻而易举地被
逮住了。可事到如今已无可奈何。你已经没关系啦。别的人都各自逃往国外,能见到的
只有你一个,要是我被处决了,你可要来吊唁呐。”
    我益发惶惑。海盗说不定知道我偷了他的财宝,也许就是因为知道这些才说这番冷
嘲热讽的话的。
    可是,别急啊。听他的口气,好像把我当成了他的一个部下,不然不会要我来吊唁
的;他用日语说话是因为海盗们多通口语,他以为我也懂日语,才在警察和群众面前使
用外国话的。
    这么说,是不是我改扮的模样上有什么特征被误看成是他们的同伙了,我不由得上
下看了看自己的身上,于是忽然发现了一件东西。
    是珍珠,是佩在我领带上作别针用的一颗特大的珍珠。
    那是我从那座坟墓的棺材里带出来,在本地做成别开的一颗漂亮的茄形大珍珠,是
那一带珠宝商少有的珍品,无论光泽还是形状,都是一颗不可多得的珍珠。所以,朱凌
谷一见珍珠,立刻便认出那是他偷去的东西,认为既然我佩着它,那我一定是他的一个
部下,于是,他才不由得为我乔装得巧妙而连声赞叹。
    然而,事实上我并不是什么海盗的部下,所以他当然认不出我的庐山真面目。
    在我如此思虑之际,警察们好像终于发觉了,一面群哩哇啦地说着什么,一面逐个
打量围观的人。后来听人说才知道,他们当时大声喊道:
    “一定有戴红骷髅徽章的家伙混在里面,搜!搜!”
    警察们当然知道红骷髅是海盗的标记。
    可是,朱凌终认出我,并不是根据“红骷髅”,而是根据珍珠做的领带到针,所以
怎么搜都一无所获。
    我觉得,若再磨磨路路地,把我给牵扯上那就糟了。正要悄悄地从那儿溜走,身后
突然传来海盗的吼声:
    “你这个混蛋,过来。我还没老朽到被你蒙骗住的程度呐。”
    我的脸一定惨白得像张白纸。我突然站住不动了。
    海盗仰望着天空,好像十分鄙夷地继续嚷道:
    “我虽然偷人家的东西,可不像你那样卑鄙,乘主人不在悄悄地去偷。我是在青天
白日之下光明正大地去,在对方的枪口下输。那是生死搏斗,不是偷。是武力强夺!喂,
不值钱的窃贼,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真不愧是个赫赫有名的海盗,声音那么大,简直像同人吵架似的。而我却不然。我
浑身不停地哆嗦,心想这下子完了。
    因为无人应声,海盗大光其火,又嚷了起来;
    “喂,躲在那儿的家伙,我不会把你给吃了,是你喜欢的我老婆有口信带给你。来,
到这儿来。山田,别战战兢兢的,过来!”
    啊,糟了,准是把我错当成他的一个姓山田的部下了。我著地往旁边一看,只见在
隔着二三个人的地方,站着一个身穿中国服,仿佛是日本人的男人。那人惨笑着,慢慢
地朝朱凌谷走去。
    原来他就是那个姓山田的日本人,海盗是在叫他。我总算舒了一口气。据说朱凌谷
的部下里各个国家的人都有,其中也有几个日本人。这位山田恐怕就是一个。
    山田来到朱凌谷面前,好像颇不耐烦地说道;
    “哦,窃贼,你到底被逮住了。我没什么要问你,因为这儿闹哄哄的,我就来了。
好了,有什么话你就快说吧,我既不溜,也不躲。”
    朱凌谷望着走近来的山田,一听他的话,气得满面通红,叭地猛往他脸上吐了一口
唾沫。
    “吉生!”
    山田大怒,想要扑上去。警察们虽然听不懂,但发觉出事了,急忙上前制止了他。
    “啊,哈哈哈哈哈,你想碰碰残吗?来试试。别着我五花大绑,身子不能动弹,可
是像你这样的小人,要踢死一二个,那不费吹灰之力。”
    海盗先唬住他,接着瞪着胆怯的山田说:
    “你这个不干人事的东西,你身为我的部下,却勾引我老婆,想把她搞到手。我老
婆不答应,你以为把我除掉就能如愿以偿,便背叛首领,把警察带到我躲藏的地方,让
他们抓住我。你以为这些事我不知道?
    “喂,山田,你想必心满意足了吧。你可以从政府那儿领奖,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
明目张胆地勾引我老婆十…可是啊,喂,你以为我老婆会顺从你这个不干人事的东西吗?
我老婆路易斯虽然是碧眼金发的外国女郎,却不是你这种不干人事的小人。好吧,是顺
从你,还是不顺从你,你可以到路易斯那儿去试试。她一定美美地化好妆在等着你吧。
她说她要浑身染得通红,胸口上插着一把匕首,让你看看贞女的死相。这就是她的口
信。”
    “啊,你!这么说你把路易斯杀了.’
    山田禁不住吼叫起来。
    “我怎么会杀她呢。她说与其是在同我分别后被你强奸,还不如死了的好,就当着
我的面自尽了。海盗的老婆也懂得贞操!去吧,快去看看吧。”
    听了他的话,山田面如死灰,无法在那儿久果,匆忙偷偷溜走了。
    我目睹此景,不禁感慨万端。山田的行为,给日本人脸上抹了灰,使人大力不快;
而朱凌谷的态度,虽身为海盗却十分高尚。特别是他的妻子路易斯,拒绝别的男人而殉
夫自杀,多么令人钦佩的节操啊。看上去,山田比朱凌黜年轻,是个扁平脸的美男子。
可是,假如海盗的妻子不是路易斯,而是篇璃子,那将会怎样呢?她真会做出这令人钦
佩的举动吗?想到这里,我心中感到说不出的厌恶,并且那可恶的奸夫奸妇的形象令人
讨厌地浮现在我的脑际。海盗骂的是一位姓山田的部下,这我已经明白;可是,先前佩
服地说:“你的模样我都认不出了。”这并不是指山田,确实是指我。要是海盗想对我
说什么,那可就麻烦了。我朝朱凌谷那边望着,心中暗想,得赶紧走开。可是我发现,
海盗的眼睛又死盯住我的脸了,并且,似乎想说什么,正不住地朝我使眼神地。
    哎,倒不如我大胆地去接近他,那样反倒能打消警察的怀疑。我从口袋里掏出四五
张钞票,悄悄地塞到警察手里,用我学会的几句简单的中国话加上手势,要求让我同这
个人说几句话。
    警察直盯盯地打量着我的打扮,似乎认为我是位好奇的绅士,勉勉强强地答应了。
当时的中国警察只要给他点贿赂,一般的方便还是会给的。
    “要是有什么事需要告诉我,就请说吧。”
    我用无法辩出是否是他部下的暧昧的口吻对他说道。
    “哼,认不出,实在认不出,摘下那副墨镜我准能认出来。不过,嘱,好吧,在这
种地方墨镜不能轻易摘下来。有件事我想问问你,你知道那个秘密吧?”
    海盗一面注意着周围,一面忽然压低声音问。
    所谓秘密是指什么?不是他部下的我当然不得而知。我一想,海盗是想用这句话来
试探我是否真是他的部下。危险,危险。
    然而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便大胆地说:
    “知道,是大牟田的墓地。”
    于是,海盗好像很满意:
    “好,好,别再说了。既然知道这个,那你就真是自己人。我觉得把那些东西那样
放在地底下让它霉烂,太可惜了。你知道那就行了,悄悄地取出来,尽兴地花吧。”
    海盗这一番话使我承受了他的巨资。已经什么顾忌都没有了,我可以作为复仇费用,
随心所欲地享用那无限的财宝了。我喜不自禁,差一点儿笑了出来。
    “不过,你改扮得太妙了,我怎么都认不出。你究竟是谁?”
    海盗又小声提出了难以回答的问题。
    “不说名字你也是知道的,因为除我之外,没人知道那个秘密了。”
    我确实回答得很冒失。
    “哦,是吗?我也觉得差不多是你。”
    幸运的是海盗役起一点儿疑心,不住地点头。
    过了一会儿,因为谈得太久,不耐烦的警察把我们拉开,将海盗带走了。我心里一
块石头落了地,愣愣地望着远去的海盗王的背影。
    第二天,根据在上海远留的一个半月中精心策划的复仇计划,为了对万恶的好夫淫
妇施以最残酷的地狱刑罚,我终于离开了上海,前往故乡S市。
    我的复仇计划是多么令人发抖啊!我真能不被奸夫奸妇认出,顺利地完成这一大业
吗?
    诸位还记得吧,我溺爱瑙璃子,在她那美丽的笑脸面前,我就像一个毫无抵抗力的
瘫痪者。那样的我,以瑙璃子为改,能完满地达到目的吗?
    我的忏悔下面将进入重要阶段。不过我今天已经疲倦了,明天再接着说吧。
    膻,有一点我想交待一下。昨天说到未了,我曾暗示川村义雄犯下了两极杀人罪。
他的一桩杀人罪就是杀害了我,这是不言而喻的;另一桩杀人罪究竟是指什么?被害者
究竟是谁?我想你们准有这样的疑问吧?
    今天没有时间说到那儿了。那另一个被害者是个出人意外的人。我回到S市不久便
查明了事情的真相,这给我的复仇大业带来了一件意想不到的武器,成了我折磨奸夫奸
妇的一个绝妙的手段。
    川村杀害的另一个人究竟是谁?仔细回味我前面的话,自然也就明白了。关于这一
点,我很快就要谈到的。
 
       05    
 五颗钻石 我一到S市,便订了市内第一流的旅馆S饭店,并且不惜拿出一笔可观的住宿费,住
进了一套常住贵宾的房间,那是一套三间的洋房。我自称是在南美发了洋财归来的暴富
绅士里见重之。
    住下之后,有三件事要关办。第一件是同好久奸妇联谊,为复仇接上线。因为我要
叫他们尝尝同我一样的痛苦,所以先讨得他们的欢心,成为他们最要好的朋友是非常必
要的。
    第二件事是同住田大夫交朋友。诸位还记得住田大夫把,躇,我的妻子瑙璃子曾经
以身上长了奇怪的种疮为由,到Y温泉我的别墅去进行过温泉疗养,当时Y给瑙璃子诊治
的医生就是住田大夫。为什么要同那位医生交朋友?这里面大有文章,诸位不久就会明
白的。
    第三件事是雇一个忠实的随从,让他帮助我完成复仇大业。我刚到S市,饭店经理
便给我推荐了一个合适的人。此人姓志村,三十岁,曾经当过刑事警察。我试了试,发
现他不仅十分正直,而且颇有侦探手腕,是位理想的助手。
    当然,我并没对他说明我的经历和复仇的事。我们已讲妥,我是个非常古怪的人,
有时可能会下达难以理解的命令,对此他一句也不得提问,而必须不折不扣地予以执行;
此外,我们定好酬金比社会上的高一倍。
    志村雇来一个星期后,我便派他到大皈,去买两件奇怪的东西,一件是当时日本少
得只有几台的实物幻灯机……诸位知道吧,那种神奇的幻灯机,要是放映活蜘蛛,那映
出来的蜘蛛足有一领榻榻咪那么大,颜色同真的一模一样;另一件就是用酒精泡在波璃
瓶中的婴儿尸体…哪家医院都有的解剖学标本。我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买这种令人发怵
的东西?诸位请猜猜看。嘿……
    话扯远了点儿,还接说到达饭店第二天的事。我在饭店的谈话间,幸运地碰上了奸
夫川村义雄。不,不仅碰上了他,还见到了一个更为意外的人。我就按顺序说吧。
    S饭店的谈话间,是S市上流绅士组织的俱乐部的聚会场所,俱乐部的成员们傍晚来
到这里,打打台球,玩玩扑克,下下围棋,或者抽烟聊天。
    那天傍晚,我无意中走进谈话间,忽然看见宽敞的房间对面墙角上,有个人在着杂
志。正是川村义雄。这是同仇人的初次相会,我紧张地扶了扶墨镜。
    川村同以前判若两人,穿得异常时髦,两个月不见,似乎更有男子风度,显得老成
持重。这证明他财运亨通,份占了我的财产和美人瑙璃子,过得心满意足,那漂亮的西
服准是瑙璃子给他定做的。一想到这些,我就怒火中烧、义愤填膺。
    我在川村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来,招呼一个在屋里应酬客人的招待:
    “喂,你认识大牟田干爵吧,他不是这个俱乐部的常客吗?”
    我大声问,以便让川村听见。
    “嗅,大牟田先生在二个多月前去世了,一场飞来之灾呀。”
    招待哪里知道我就是大牟田干爵本人,他简单地说了说我死时的情况。
    “哦,是吗?那太遗憾了。我同大牟田子爵在他童年时代就熟识了。本来我还很高
兴地想同他会面的,可是……”
    我故意装出一副遗憾的样子。川村果然上了钩,他放下手里的杂志,朝我转过身来。
    “对不起,说起大牟田子爵,还是我来告诉您吧。我是同子爵亲如兄弟的川村。”
    川村直盯盯地望着我的脸,作了自我介绍。不用说他是认不出我的。这家伙大概是
觉得同一位富绅模样的人交往不会吃亏。
    “是吗?我叫里见重之,二十年来都不在日本生活,昨天才回到此地。我和大牟田
敏清是亲戚,跟他父亲交往很深。”
    我模仿老人的声音,不慌不忙地回答。
    “哦,是里见先生,久仰久仰,老早就盼着你光临。要是转告子爵夫人,她也一定
会很高兴的,因为我同瑙璃子经常谈起你。”
    川村好像看过那篇报道,对我这个白发富商说话非常殷勤。
    “哦,瑙璃子是?”
    我歪着脑袋问。我岂能不认识她?我回乡的最大的目的就是宰掉我过去的妻子瑙璃
子。可是并非大牟田敏清的里见重之是不认识瑙璃子的。
    “噎,你不知道也难怪。瑙璃子是已故子爵的夫人,堪称本地社交界的女王,既年
轻又漂亮。”
    “哦,是吗?大牟田有那样一位美丽的夫人?我一定前去拜见,也好同她谈谈故人
的事嘛。”
    “怎么样,到子爵府拜访一次吧?我陪你去,瑙璃子夫人一定会很高兴的。”
    “我虽很想去拜访,可是由于旅途疲劳,且长年侨居在外,还没有做好拜见夫人的
准备,拜访就推迟二三天吧。只是,在此之前,我有件事想劳驾您,可以吗?”
    “您尽管吩咐。”
    “不,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我在那边买了点儿钻石,本想作为见面礼送给大牟田
的,既然他已经去世,那就把它送给夫人吧。因为大牟田要是还健在,钻石也终于会成
为夫人的装饰品的。我冒昧地想请您将那些钻石呈献给夫人,您看怎样?”
    “哦,我很高兴这种事你能让我效劳。能看到喜爱钻石的瑙璃子的笑脸,我何乐不
为呢?”
    川村一听说钻石,便喜得两眼眯成一条缝。既是给瑙璃子的礼物,对于情夫他来说,
等于是自己的财产又增加了,难怪他那样喜形于色。
    我一边同好夫说着话,一边通过眼睛的余光,发现有个人正坐在谈话间对面的椅子
上同人交谈。多么幸运啊!我毫不费力地见到了川村,现在又发现了这一个。
    “川村先生,那位哈着腰坐在对面椅子上说话的绅士是谁?他侧着脸,我好像见过
似的。”
    我边注意川村的脸色边问。于是他现出讨厌的神情,勉勉强强地回答说:
    “那是住田大夫,最近从Y温泉到本市来开业的。”
    “哦,是位医生?不过住田这名字我不曾记得,是我搞错了。”
    我嘴里虽那样说,心里却痒痒的,想去接近这位住田大夫。可是,川村在场是个麻
烦。我觉得不如把钻石给他,早点儿把他打发走,于是将川村带到我的房间,把收藏在
一只小盒子里的钻石交给了他。
    “可以看看吗?”
    川村瞪大眼睛问。
    “行啊,请看看吧,实在是拿不出手的东西。”
    我话音还未落地,他已经打开了盒盖,一看见里面的钻石便连声惊叹:
    “这么大的钻石,五颗都是?都是送给相璃子的?”
    “是的。请您转告她,冒昧相送,谨析鉴谅。”
    我满不在乎地回乳这样贵重的礼品,时不能不感到惊讶。我事先曾给上海的珠宝商
看过,让他估估价,他说,要是五领三万元能卖,我现在就买下来。纵然是时隔二十年
的归侨,送给一位并非妻子的女人三万元礼物,未免有些过分了。然而,为了向奸夫奸
妇炫耀我的富裕,必须豁出这么多代价。
    区区礼品就送了这么多,我的财产到底有多少?川村一定会大为惊奇的吧。把他唬
住,就是我的目的。
    就这样,川村紧紧地抱着钻石盒,欢天喜地地离开了饭店。
    这下行了,这下行了,同仇敌川村和瑙璃子联系的线接上了。
      奇特的常治医生 下面轮到住田大夫了。
    我急忙回到谈话间,找了个机会同住田攀谈起来。我们先是在饭店的餐厅里吃顿便
餐,之后又在住田大夫的陪同下,驱车前往市内有名的日本饭馆。同一个素昧平生的人
像故交一样频频对酌,这种事,往日的大牟田敏清是很不在行的;然而,从地狱里走过
一遭的我已经不是昨天的少爷了。
    我估计他喝得差不多了,便把话题扯到大牟田子爵的爱妻瑙璃子身上,说着说着,
住田果然上了钩,叙起了瑙璃子在Y温泉疗养时期的事。
    “这事真怪晚她对我隐姓埋名,后来我一打听,她真是大牟田子纤夫人。夫人声称
身上长了怪肿疮,到温泉别墅来疗养,这是真的;我成了那位化名女士的常治医生,这
也是真的。可是里见先生,奇怪的是,我这个常治医生没给夫人看过一次病哩。哈哈。…
你说怪不怪……”
    原来,原来不光是大牟田干爵,连这位住田大夫也被禁止看到瑙璃子的身子呀。
    “后来我知道,子爵是很不放心的。他来访问我,问这问那打听夫人的病情,而我
的回答只有一个:好像大有好转,不久就能痊愈了吧。哈…”
    因为喝了点酒而异常饶舌的住田大夫喋喋不休地呼叨着。
    “那么你是干无报酬的常治医生了?”
    “哪里,我可没辞退给常治医生的谢礼。我要给夫人诊治,而夫人不让看,有什么
法子?不过,那川村画伯却叫我例外哩。”
    一听到川村,我不由得一愣。果然不错,以瑙璃子的怪病为幌子,背地里实行川村
的环主意。唉,我多傻啊。
    “哦,川村画拍是不是周村义雄?听说他是大牟田的密友。”
    我若无其事地问。
    “对,对,就是那个川村,就是他去请我的。他对我说,这位女士是位良家夫人,
她对身上的肿胞感到极不好意思,不愿让丈夫看见那些肿胞,才来洗温泉的;可是,如
不做出接受医生治疗的样子给丈夫看,他就会大为不满,所以,要麻烦你的是,请你只
做名义上的常治医生,并且,如果她丈夫来询问她的病情,你就回答说很好。那位夫人
还撒娇说,她也羞于让不相识的私人医生看到她那不好看了的肉体。美人可真是难伺候
啊!哈……”
    唉,住田大夫也是个不亚于大丰田干爵的大傻瓜。他身为医生,却轻易地上了瑙璃
子的当。
    是肿疮?哈…是个多么可怕的大肿疮啊。
    我在上海远留期间反复琢磨这件事,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诸位还记得吧,瑙璃子
到Y温泉去疗养,足足用了半年的时间。在她去疗养的三个月以前,我因为得伤寒,住
了三个月的医院。加在一起,共约十二个月的时间,我们的夫妻生活都是不正常的。
    我掰着指头算了又算,终于悟出了那个可怕的秘密。将长时期的分居生活同那天晚
上川村与后璃子咕叽的另一起凶杀联系在一起,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劝我让瑙璃子去
Y温泉的是川村;而据刚才住田大夫说,不让医生给瑙璃子诊治的还是川村,这一连串
的事情没有一件是偶然的。一切统统是刁猾的好夫川村义雄一手策划的。
    听了住田的话,我一刻也不能再忍了。我决定第二天就到Y温泉我原来的别墅去一
趟。虽然那里现在已不会有什么,可是一想到那座孤寂的住宅里隐藏着骇人听闻的罪恶,
我就无法平静下来。
      地下的秘密 因为天气还热,我一大早就乘头班火车到Y温泉去了。在那里,我又遇上了意想不
到的好运。在墓中五天时间,残忍的上带使我变成一个如此丑陋的老头儿;而现在却可
怜起我来,竟让我的复仇计划步步如愿,一帆风顺。上帝同情我的深仇大浪。上帝在保
佑着我。我担负着按照上帝的旨意给恶人以天罚的使命。
    所谓好运不是别的,是我在歼始Y温泉的火车里发现了一个意外的人。在温泉疗养
期间跟着瑙璃子,负责照料她的老太太阿丰,孤零零的一个人坐在我坐的同一节车厢里。
她没注意到彻底变样的我,而我却不会看漏她。阿丰是从瑙璃子家乡跟来的奸妇的心腹
佣人。我回到S市还没见到瑙璃子,可是见到这位阿丰,仿佛妖艳的瑙璃子的幻影和她
身上的芳香就在身旁,心中感到说不出的厌恶。
    可是,女佣人阿丰此时到这儿来,究竟是要干什么呢?火车每到一站,我都时刻留
神,心想这回该下车了吧,这回该下车了吧,可她怎么也不像要下车的样子。就这样,
终于到了终点站Y车站。
    原来是这样!我激动地转到她的后面跟踪她。果然不出所料,她的目的地就是大牟
田家那所座落在山里的别墅。
    阿丰在别墅稍前面一点弃了车,顺着狭窄的坡道往上爬去。那条曲曲弯弯的小道左
面是山涧,右面是郁郁葱葱的大森林。别墅就在那条山道的深处,周围是一片葱定的森
林,里面空空如也,显得阴森、凄凉。
    四周并没有森严的围墙。打开一推即开的栅栏门,奇怪的阿丰跨进了杂草丛生的别
墅庭院。
    看到她进去,我悄悄地绕过去,躲在森林里一棵挨着庭院的大树后,目不转睛地注
视着阿革的一举一动。
    密林中白天也一片昏黑,除了什么地方传来蝉鸣声外,四下里寂然无声。神秘的老
太婆在那所被遗弃的废屋的庭院里喀清喀际地走着。我墓地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怖。在昏
黑的大树背后一个劲地颤抖。
    院子里的草丛中央有一棵枫树。阿车走到那里,在树根部蹲下来,合起双手,不住
地拜着什么。
    我翘起脚往那边看,那儿并没有什么可拜的东西。莫非是在拜树?或者是这位老太
婆疯了?
    不不,不是。阿丰泪流满面,是有什么伤心事。那样子总好像是在拜谁的墓。是的,
那棵枫树根下埋藏着什么不可见人的秘密。
    这是个绝好的机会。要是现在不抓住阿丰让她坦白交代,那就不知何时还会再有这
样的机会了。于是我决定冒冒险,照我的主意干。那是在昏暗的森林的树荫里,是在废
屋庭院的草丛中,我的主意准能成功。
    我当时身穿白色西服,脚穿白鞋,头戴巴拿马帽,帽子戴得很深,还用一块大手帕
把鼻子以下蒙得严严实实,那副墨镜也摘了下来。就是说,我上下一身白,惟有两只眼
睛在帽檐儿下灼灼闪光。
    我以那样的打扮,蹑手蹑脚地走到阿丰背后,突然用过去大牟田敏清的声音招呼道:
    “这不是阿丰吗?”
    阿丰确实还记得我的声音。脸朝那边蹲着的她一听到我的声音,吓得浑身发抖,怯
生生地转过身来。当时她那张恐惧得扭歪了的脸,反倒把我吓了一跳。
    阿丰一转过身来,只见大牟田敏清的双眼在身后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因为戴着帽子
又蒙着脸,白发白须看不见,化装的部分全部盖上了,只露着最能清楚地表明我身份的
双眼,因此阿丰一眼就认出我来。
    可怜的老太太一看到我的眼睛便大叫一声,想马上逃走。在远离村庄的森林中突然
遇上一个上下一身白的故人,以为是幽灵也是理所当然的。
    “阿丰,等一等,不是妖怪,是我呀。”
    我又喊了一声。惊恐万状的阿丰缩着身子,不敢贸然走近。
    “您是谁?请摘下覆面。”
    声音又尖又抖。
    “哦,不摘掉你也该知道我是谁。你看一看我这双眼睛,听一听我的声音。”
    我一步一步地朝阿丰走近。
    “不,我不知道。不会有的事。”
    阿丰像被噩梦辰住了一样极力抗辩。
    “你说不会有的事,可我站在这儿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我是你的主人,是大丰田
敏清。好了,老实坦白吧,你到这儿干什么来了?”
    阿丰面如死灰,像块石头一样木然不动。
    “不说?好吧,那就在这儿别动,看着我干。怎么样?你好好看着我要干什么。”
    我跑到别墅的小库房里,拿来了一把铁锹。接着,我斜眼瞅了瞅目瞪口呆的阿丰,
急忙在枫树的根部挖了起来。松软的泥土被一锹一锹地挖出来,坑愈来愈深,底下现出
一块白木板似的东西。
    “不行,不行,请您别招。”
    忍耐不住的阿丰呜咽着抱住了我的手。
    “那么,你统统坦白吗?”
    “我坦白,我坦白。”
    河车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那我问你,这地下的白木箱子里装着什么?”
    “这是…不,不是我干的。我只是在一旁看着。”
    “那我不管,我是问这里装着什么。”
    “这是、这是……”
    “不能说吗?那我来说吧。这地下的小相村里装着一具刚生下来的婴儿尸体。那婴
儿是被其余生父母杀死理到这儿的,母亲是瑙璃子;父亲是川村义雄。对吗?瑙璃子为
了生下私生子,身上无灾无病却躲到这座别墅里避人眼目。这孩子是在我住院的那三个
月里怀上的,他们再卑劣,也无法蒙骗说是我的孩子。什么肿瘤,全是鬼话!那只不过
是欺骗天真的丈夫的一种奸猾的手段而且。喂,阿丰,我的推想有不对的地方吗?要有,
你说说着。要么把地下的箱子挖出来验证一下,怎么样?”
    被逼得无可奈何的阿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清清泪下。她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
叙说起来。
    “啊,真可怕。我是在做噩梦,还是掉到人世的地狱里了?过世的老爷还健在,而
且揭穿了这块地下以为谁也不知道的秘密。啊,是天罚!这不是天罚是什么?所以,所
以我不能不说了。
    “打一出世就由我服侍的瑙璃子竟如此无法无天,使我这个做奶妈的惶恐不安。偷
偷地生下那个不属于老爷的孩子,这罪孽就够深的了,而她竟把那个刚生下来的孩子杀
死,埋在这块幽寂的地方。
    “我再三奉劝夫人和川村先生把孩子送出去寄养,可是他们俩说那样做会被发现,
把孩子杀死才是万无一失的办法。他们推开劝阻的我,终于干下了这桩伤天害理的事。
    “我没有忘记,那正好是在三个月前的今天。今天是孩子的忌辰,我可怜这个无人
吊唁、孤零零的一个人在这儿的孩子,就偷偷地来到了这里。
    “老爷,不,不是老爷,酷肖老爷的先生,可怜可怜我这个老婆子吧。我已经在一
个月前就被瑙璃子解雇了,可能是正直的老婆子不讨他们喜欢吧。我要了回乡的旅费,
却又可怜安息在这儿的孩子,便一直磨蹭到今天。可是总不能老住旅店,今天就来向孩
子辞行了。”
    说完,阿丰呜呜地哭倒在地。
    啊,是这样!连忠实的阿丰也同他们是一丘之貉。天公岂能漏掉一个坏人!上帝寄
附在我的心间,施行可怕的天罚。
    于是,我安慰悔罪的阿丰,将身上带的一大笔钱倾囊相送供她作回乡的浪费和回乡
后的生活费,叫他尽早离开这个不祥的S市,便同她分别了。
    阿丰似乎不相信我就是大牟田敏清。人明明死了,即使还活着,若是真的大牟田也
不必蒙面。所以,她迷信地以为在幽暗的树荫下见到了非人的大牟田死魂,也不是没有
道理的。对于我的目的来说,那样反倒更为有益。
    我终于抓到了奸夫奸妇的一大秘密。地下的婴儿,多好的武器啊。我要随心所欲地
利用这件绝好的武器,惩罚这两个千刀万剐也不解恨的恶人。
    我派东村去大皈,搞到那台神奇的实物幻灯机和瓶装的婴儿,是在这三四天之后的
事。
      两只老鼠 现在,我那前所未闻的大复仇计划已万事俱备。啊,快活,快活,报仇雪恨的时候
终于来到了。有句谚语说:“爱之一分,恨之百倍。”的确是这么回事啊。我正因为那
样爱着瑙璃子和川村,正因为那样信任他们,被他们背弃的仇恨才百倍于爱情。不,是
千倍,万倍。
    我好比是把二只老鼠追到走投无路的死胡同里的猫,一只全身银白色的老猫。嘿嘿
嘿嘿嘿。诸位知道猫吃老鼠时的残忍的游戏吧?我的心情恰似那时候的猪。
    最终让他们吃什么样的苦头,连那具体的细节都已计划妥当。要是一下就整死他们,
有点不太解恨。我的仇恨可不那么简单。
    我决定按照顺序,一步一步地边欣赏这进行我的复仇大业。作为第一步,需要完成
三件事。第一,密切与川村的交往,得到他由衷的信赖;第二,或明或暗地煽动川村对
瑙璃子的热情,使其比我过去更深挚地沉溺在对瑙璃子的热恋中;第三,暗暗地抓住玻
璃子的心,使她倾心于我,在最适当的时候,让川村知道此事,把他推入绝望的最底层。
    当然,这并不是我的复仇事业的最终目的,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前奏,而仅这小小的
前奏便能使川村受到与我当初同样、或者更为惨重的精神打击。
    在Y温泉别墅那一惊人的发现之后,我平安无事地度过了一个星期。当然,那期间
川村义雄来过几次,我们的关系按照计划渐渐地密切起来。他一见到我,就转达大牟田
瑙璃子的口信,自豪地夸赞她的美丽。
    “夫人对您的礼物大为欢喜。她叫我对您说,这几天一定来拜访您,请多多关照。
另外,夫人还一再让我转告您,请您光临作客。怎么样,到大牟田府去一次吧!”
    川村劝我。我摇了摇头说道:
    “不,过些日子再去拜访吧。我虽怀念敏清,同瑙璃子夫人却素木相识。而且,我
这般年纪还奇怪地爱面子,不太喜欢同妇女打交道。她越美,我越会发窘。不过,就是
礼节性的,我也要去拜访一次。请转告她,再过些日子吧。”
    我先给她一个生硬的答复。于是,川村起劲地说道:
    “那太遗憾了。不过,要是您能见瑙璃子一眼,那么您虽是个白发老翁,也准会相
见恨晚的。而且,尽管您要推迟访问,看来夫人也会来的。来让您大吃一惊。”
    “窿,她是那么美吗?”
    我用话一挑,川村更是得意忘形地吹了起来。
    “故世的大牟田君常夸她是日本的绝代美人。我也认为是那样,有生以来还从没见
过那样的女性哩。容貌漂亮那是不用说的;从说话到声音、举止以及灵活的社交手腕,
都无可非议,真像她的名字那样,是个瑙璃般的美人。”
    这家伙深深地迷恋着瑙璃子呐。他如此赞美自己的情人,看来他也深陷情网而不能
自拔了。对我来说,这正中下怀。
    “那可危险啊。那样漂亮的孤掘在社交界抛头露面,确实十分危险哪。”
    “不,这一点请放心,有我这个故于爵的密友跟着,虽然我能力有限。夫人的行动
一切都由我护卫。贞洁的夫人是不会经不起那些诱惑的。”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有您这样一位杰出的保护者,我就放心了。不,与其说是
保护者,我看你作夫人的丈夫也是当之无愧的。哈哈哈哈哈,哟,这有点儿失礼了。”
    我半开玩笑地一引,川村旋即上了钩。
    “哈哈哈哈哈,我……不过,我并没别的意思,只是从心里爱着瑙璃子。不,或许
说尊敬她更合适些。为了保护夫人,纵使要像昔日的骑士那样赌上生命,我也在所不惜。
哈哈哈哈哈。”
    从那以后,随着川村的来访一次一次地增加,他渐渐不拘束起来,甚至说出了一些
冒失的话;
    “实际上,我在考虑是否同一位女士订婚。”
    “那可以嘛。对方的她是不难猜想的,我举双手赞成。既然我们这样亲密无间,那
请允许我热烈地祝贺你。”
    一给他戴高帽儿,他便眉开眼笑,兴冲冲地想要握我的手,说道:
    “实在感谢。对我来说,有您的帮助把握就更大了。”
    他是该高兴。能有大牟田家的亲戚又是富豪的我作后盾,他的野心就不能说全是梦
想。
       06    
 巨人的眼睛 却说到Y温泉后过了一个星期,瑙璃子怎么邀请都不见我去拜访,终于沉不住气了。
这天晚上,她在川村的陪同下,来到了我住的饭店。
    我想见毒妇,心中都急得发痒了。要驯服瑙璃子这样的妖妇,房门就是故意冷淡,
使她焦急起来。(唉,诸侯华族的少爷竟琢磨起这种卑鄙的勾当,这是因为谁?!不出
所料,她急不可耐,自动钻进了我撒下的网里。
    她打电话询问我这边是否方便。我回答说恭候光临,便做好了一切准备(诸位,那
是什么样的准备?)。可是一旦要见面了,我竟禁不住心情激动起来。
    我在陈设异常华丽的专用客厅里等候片刻,在穿着新西服的川村义雄之后,我过去
的爱妻瑙璃子终于来了。
    川村介绍后,她斯斯文文地问候了一番。
    瑙璃子身穿我熟悉的和服,上面有我喜欢的花样;头上、指头上佩戴着耀眼的钻石;
脸上化着淡妆,散发出扑鼻的芳香;嘴唇上抹着口红。啊,真是个妖妇卜一个害死丈夫,
甚至杀死自己亲生子的死有余辜、十恶不赦的罪人,居然打扮得如此风流。这美吗?那
张脸美吗?与其说是美丽,不如说是妖艳。
    我禁不住浑身颤抖。对这个有着可爱的脸蛋的女人真能一恨到底吗?任何铁石心肠#p#分页标题#e#
遇上这个妖妇都会荡然融化的。当心!可不能被狐狸迷住啊。精神点!你的身心已经献
给了复仇之神。
    我一下振作起精神,用那种训练有素的假嗓,恰如其分地收了答礼。
    瑙璃子当然丝毫也没发觉我就是她过去的丈夫。须发统统变白了,关键的双眼又戴
着一副墨镜,虽是昔日的老婆也认不出来。
    三人各随己意,分别坐到沙发和扶手椅子上,一边呷着茶,一边海阔天空地谈了起
来。
    瑙璃子倒出了许多恳切的心里话,说什么子爵家继承遗产的近亲不久就要到家里来,
那样我就得按照亲属会议商定的结果,住到别邪去。对此,因为您是子爵家的一门远亲,
还请您给予帮助,等等。看来,我那份贵重的礼物紧紧地勾住了她的心。
    然而可笑的是,那个贪得无厌的瑙璃子当初为了与人私通而急急忙忙地害死了我,
殊不知这都是白白失去子爵家财产的一个愚蠢的下策。在害死我之前为什么没生下一个
继承人呢!她又不是不知道这一点。
    不,生是生了,生了一个同川村有的私生儿。不过奸夫奸妇也犯了个大错误,居然
在我住院期间怀上了孩子。因此,他们再厚颜无耻也不能说成是我的后嗣,于是便编造
出全身生肿瘤这一异想天开的借口。
    背着我在Y温泉别墅生下那个孩子,又把他杀了。若不杀也有别的手段,然而奸夫
奸妇是没有心肝的魔鬼,对自己的孩子丝毫没有爱怜之心,惟恐暴露自己的罪恶。
    虽说生总算生了,但由于阴错阳差,碰巧还能成为子爵继承人的孩子,不仅没成继
承人,反被夺去了性命。这真是没等我复仇,恶报便早已降临到他们的头上了。
    为什么不考虑继承人就干掉我呢?这是为爱情而发了疯的川村顾前不顾后的独断。
后来知道,奸夫奸妇之间常常为此发生纠纷。在瑙璃子来说,除掉多余的大牟田敏清是
件好事,可是又为失去在子爵家的权利感到可惜,为不能占有那些财产,不能荣华富贵
感到遗憾。
    值得庆幸的是,正因为奸夫奸妇之间有这些矛盾,正因为瑙璃子失去了子爵家的财
产,我的复仇计划才能够那样圆满地获得成功。如果瑙璃子还像原来那样掌握着子爵家
的实权,那么即使我用再多的资财来诱惑,她也不会那样轻易地被驯服的。
    却说在那样交谈之中,定好的时间到了。定好的晚上8点到了。是谁同谁定好的时
间?我这就告诉诸位。
    这当儿,我装作要上厕所,走进了隔壁的房间。不用说,隔壁的房间也是我包租的。
我一关上门,便眼睛贴在锁孔上,目不转睛地瞪着,等待事情的发生。
    这时候,只见川村好像刚分开一会儿就忍不住了似的,悄悄地坐到瑜璃子的沙发上,
恨近她,握住了她的手。
    “别这样,里又先生要回来了。”
    瑙璃子桥嘻地嘟味道。
    “哎,没关系。里见先生也略有所知了。他还说我们是般配的夫妻哩。”
    川村那副无耻的劲头同他那张漂亮的面孔极不相称。他握着瑙璃子的手,老早吃起
了醋:
    “不过,不要紧吧?我有点儿担心哩。”
    “唉呀,你说的什么呀。”
    瑙璃子假装糊涂。川村用下巴朝我在窥视的门的方向点了点:
    “那位先生嘛。你可实在是个贪婪的人哟。连干爵你都那样迷恋,比子爵富多少倍
的富翁里见先生虽是个老头儿也危险呐。像你这样的虚荣女真叫我不放心啊。”
    啊,这是什么话?这是被尊为S市社交界绅士的人说的话吗?
    “难道…可是你不说他不喜欢女人吗?别这样卑鄙地胡乱猜疑。”
    瑙璃子装作要打川村的样子,娇滴滴地笑了。
    正在这时,屋里突然变得一团漆黑。
    “唉呀!”瑙璃子轻轻地叫了一声。
    “好像是停电了。”川村说道。
    哼,什么停电!是我的秘书志村按照约定,溜进饭店的供电室,切断了电源。是S
饭店内的人为停电。这就是我刚才说的定好的时间。
    我急忙朝房间的一侧跑去,那里安设着一台小型机器。不一会儿,隔壁的客厅里传
来了女人失魂喀魄般的惊叫声。是瑙璃子的声音。
    她为什么惊叫?
    那是有道理的。原来停了电而一团漆黑的客厅里,出现了一个极不寻常的怪物。
    黑暗中,两个模模糊糊的东西隐约显现出来,接着慢慢变成可怕的形状。在黑暗的
空间,两只眼睛,两只分别有半领榻榻米那样大的巨眼,一动也不动地怒视着他们。
    川村和瑙璃子难以为是幻影。可是,若是幻影,为什么久久不消失?那双巨人的眼
睛决不是初次见到。看着看着,那竟像是实际存在的某个人的眼睛。哦,对了,是死去
的大牟田敏清的眼睛。那双眼睛被放大千百倍,此刻正浮现在奸夫奸妇的面前,在黑暗
中对他们瞑目而视。
    毒妇一明白这些,吓得不由得惊叫起来,紧紧地抱住了川村。川村强忍住没叫出来,
望着巨人的眼睛,腋下、额上冷汗直淌。
    这是我想象出来的,并不是我亲眼所见。就是想看也不能看呀。我的眼睛诚然放大
一千倍瞪着他们,但那只不过是我的眼睛的幻影。真正的我是将摘下墨镜的脸,伸进安
在隔壁房间的实物幻灯机中,贴近连接室外电线的一千瓦灯泡,忍着刺眼的强光,一眨
也不眨地瞪着眼睛。就是说,妖怪似的巨眼是通过实物幻灯装置,将我自己的双眼映在
客厅墙壁上的。
    戏法的秘密一旦公开,那是极其简单的。可是,当时谁也不知道什么实物幻灯。奸
夫奸妇弄不清是死者的亡魂显灵还是由于良心的谴责而产生的幻影,极度的恐怖使他们
惊恐万状,效果比预期的还要好。
    仿佛是以瑙璃子的惊叫为信号似的,电灯突然亮了。不用说,那是供电室的志村相
机接通了电源。
    电灯一亮,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打开门,回到了客厅。
    “唉呀,怎么回事?”
    虽在意料之中,因效果极佳,我不由得问了一声。
    瑙璃子和川村,真像是见到了幽灵,茫然的眼睛怯生生地四下环顾着屋内,额头上
挂着汗珠,嘴唇发干,面无人色。那情景简直让人以为他们就是幽灵。
    “哦,没什么。突然黑下来,稍受了点惊。”
    川村辩解似地说着,悄悄舔了舔嘴唇。
    哈哈哈哈!开心,开心,我的初试成功了。照这样下去,前奏也会顺利的。那就慢
慢开始吧。
      不寻常的恋爱 那以后又过了几天。
    其间,我一方面使川村就范,让他把我当成最好的朋友;另一方面积极接近瑙璃子,
尽一切力量争取得到她的心。
    我没有徒劳。现在,川村把我当成亲生父亲一般,对我无话不谈,有时还征求我的
意见,甚至连一些见不得人的事也来找我商量。
    我们经常坐车去下饭馆。在那里,点上当地的名艺人,又是弹又是唱他要酒疯。酒
鬼川村一喝醉酒便丑态百出,几乎使人不敢相信他就是平素的那个美男子。
    我怂恿酩酊大醉的川村,经常把他送到瑙璃子的住处。女人是不会喜欢醉鬼的。
    好像瑙璃子每看到一次这种丑态,她的心便离开川村一点。
    离开川村到何处去?不言而喻,到我这儿来了。瑙璃子爱上了过去最讨厌的我。没
有比女人的心更不可捉摸的百。我这个白发白须的老头儿好在哪里?不用说,是钱。也
许我这满是白发的头也同荣华富贵一样把人喜爱吧。
    “您自己老是说您老了、老了,可我看哪,决不像您说的那样哩。瞧您那红润的脸
色,结实的体格,简直像个30岁左右的小伙子哩。头发是清一色的白发,比那种褐色的
要漂亮多了。”
    她就这样夸赞我。
    随着与她日益亲近,我像父亲爱女儿那样有时碰碰她的身子;有时还握握她的手。
那种时候,瑙璃子就会满不在乎地反握起我的手,给我一个娇媚的笑脸。
    每当那时,我就像背上放了块冰一样,浑身毛发直竖。我觉得,要是不留神,那就
会将复仇大业遗忘脑后,身心真的被融化掉。
    那时期,她已经住在另分给她的别队有时候,她也背着川村,独自从那里到我住的
饭店里来玩。
    一个月色皎洁的夜晚,我和瑙璃子两人到阳台上翻天。当时那种不可名状的奇怪心
情,我现在仍记忆犹新。
    我全身沐浴着月光,靠在藤椅上。淘璃子从后面靠着椅背,像要注视我的脸似地头
伸过资背,对我本出她那动人的微笑。
    月光把她照得像梦中的女长一样美丽。我对她看得出神,迷迷糊糊地做了梦。
    你这还不满足吗?即使是说谎,也能够得到这个女人的情爱。你有用之不尽的财宝。
你不想带着那些财宝和这个美人,平平安安地度过余生吗?
    有仇?什么仇?即使是一夜使头发变白的仇恨,也只不过是一出尘世的滑稽戏!
    不知是月光的魔力还是美女的魔力,在那一瞬间,我懦弱地想到了这些。然而,祖
先传下来的复仇心旋即驱走了那短暂的梦境。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之外,没有真理。
    我终究只是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白发复仇鬼。
      瓶装的婴儿 复仇剧的序幕渐渐拉开了。一天,我发出了这样的请帖,邀请三位客人到饭店聚会。
    老夫今在郊外购得别墅一座,拟于15日为此设宴,恭请光临,不胜欣喜。请于当日
午后1时至S饭店,由老夫陪同乘车前往别墅。
    按照我的请帖准时前来聚会的客人是川村义雄、大牟田瑙璃子、住田大夫三位。住
田大夫就是赚取一大笔酬金,对瑙璃子的假病佯装不知的那位原先的Y温泉开业医生。
    人一到齐,我们便一同坐上当时S市仅有三辆的汽车,前往目的地。
    “我们三人好像都还没问过那座别墅的所在地呢。真奇怪,里见先生好像故意瞒着
我们似的。”
    汽车驶出市街的时候,川村忽然注意到这一点,不解地问道。
    “想让你们大吃一惊啊!哈哈哈哈哈。”
    我好像很滑稽地笑了起来。
    “哦,那座别墅准是在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吧。说不定房子还是我们知道的哩,里
见先生,您是从谁那儿买过来的?”
    瑙璃子饶有兴趣地问。
    “从谁那里么,我不太清楚。一切全是我的秘书志村办的。”
    我明知不该奖,嘴角上仍禁不住浮现出异样的微笑。
    汽车在坑坑洼洼的乡间土路上颠簸而行。随着汽车的行驶,岔道没了,我们的行进
路线渐渐明晰了。
    少时,川村突然发病地叫道:
    “唉呀,这条路不是往Y温泉去的吗?”
    “不错,您说的对。这么说别墅是在Y温泉附近买的咯?”
    住田大夫随声附和。
    “猜得很对,正是这样。我的新别墅位于Y温泉的尽头。”
    听了我的回答,川村和瑙璃子不安地对视了一眼。之后,两人都缄口不语,脸色好
像也不大好。
    “啼,诸位,我买的房子就是这儿。”
    汽车停下的地方,正是大牟田家那座小别墅的房前。就是这座住宅,瑙璃子曾来进
行过长时期的温泉疗养。就是这座住宅,前不久发现院子里埋着一具私生儿的尸体。
    我花费巨资,把这座房子弄到了手。这别墅在大牟田家又不是非有不可的,终于转
让给我了。瑙璃子如今住在另安排给她的别哪里,对这件事她是蒙在鼓里的。
    奸夫奸妇的惊俊真有些让人可怜。他们一下车,便苍白着脸,喊喊喳喳地小声咕叽
着什么。
    “哪里,这是偶然的。里见先生决不会知道那件事。打起精神来!在这儿要是举止
反常,那反而会受到怀疑的。要沉住气!”
    川村恐怕就是这样给瑙璃子打气的。
    “哎,诸位,请进吧。”
    我先进了门。先到的志村带着一群新雇的女佣人迎到门口。事到如今,川村和瑙璃
子也不能再回去了。他俩虽然提心吊胆,却做梦也想不到那可怕的杀婴秘密已经败露,
仍若无其事地进了客厅。
    客厅从隔扇到榻榻咪全变了详,布置得焕然一新。这是志村按照我的吩咐干的。
    “里尼先生,真是奇缘呐。可能您不知道吧,这座别墅原先是大丰田家的。这位瑙
璃子夫人也曾在这儿住过很长一个时期哩。”
    住田大夫毫无觉察,本想奉承二句,却刺到了痛处。
    “嗯,是啊。我一点儿都不知道这座别墅的事……这倒真是奇缘哩。我养病的房间
就在这前面。”
    真是个妖妇!她不知何时又恢复了脸色,坦然地应对。
    “唉呀,是吗?志村太不会办事了,这家伙什么也没对我说。实在抱歉。”
    我仅装不知道而道歉。对方也不好对付,她顺水推舟地说;
    “不,同样要卖,还是卖给您算幸运。因为什么时候想看了,您会让看看的。”
    “那么,客厅就用不着让你们看了。不过,里面有的房间改变了布置;有的房间则
丝毫没动,仍保持原先的状态。总起来说,或许变了点样吧。对瑙璃子的病房还有印象
吧?”
    我若无其事地说着,带着他们从一个房间转到另一个房间。所见的房间都同膨璃子
来洗温泉的时候大不一样了。为什么要那样!那是为了烘托一间屋子里的凄惨景象。只
留一间阴郁的房间丝毫不动,会更有效果。不言而喻,那就是镶璃子住过的病房,那间
她生下私生子的罪恶的房间。
    我把那间房间留在最后。像小孩子常玩的那样,把最好吃的留到后头,这就是我的
作风。终于到那间房间了。我手放在拉门的拉手上,回头对客人们说:
    “你们不喜欢鬼抓故事吧?要是不喜欢那就甭看了。这可是一间闭鬼的屋子呀。”
    瑙璃子和川村似乎被我这句可怕的话吓了一跳。可是也许是不愿示弱,他们装腔作
势地回答说一定看看。
    那就让你们看看吧。我打开了拉门。这是个能捕六领榻榻咪的房间。屋里是褐色的
榻榻珠,陪黑色的拉门,发黄的拉富,阴暗的茶色沙培,还有古色古香的挂轮,一看就
有点不对劲儿。拉窗外边是套廊,面对着庭院。不知是因为天阴还是因为屋檐深,屋里
简直像傍晚一样昏黑。
    “为什么仅这一间没整理?因为这种明郁的气氛奇怪地制止了我。你们不这样认为
吗?不是有一种像在昏暗的狂言.舞台上看到的不可名状的气氛吗?”
    三位客人都熟知这间屋子。住田大夫好像只是对我的具常的兴趣感到奇怪;而另外
两位,即奸夫奸妇,却不由得有些恐怖。特别是瑙璃子,她嘴唇上毫无血色,好像连站
在那儿也是勉强支撑着的。
    川村到底只是个川村,他也面色惨白,惊愕地盯着地板上的一件东西。难怪他那样
盯着,那儿放着一只与这间古色古香的房间木相称的新桐木箱。
    住田大夫好像也发现了箱子,问道:
    “那是什么?既不是茶具,也不是木偶箱,好像是有些来由的呢。”
    “来由?这件东西有着十分可怕的来由哩。”
    我阴郁地说道。
    “哦,越说越邪乎了。我得看看。”
    住田大夫嘴上这样说,却身不由己地耸了耸肩。
    “好,请等一下。关于这个还有一段故事哩。事实上就是根离奇,这件吓人的事简
直叫人难以置信。躇,请看这张榻榻咪。这上面有一块很大的黑斑点,你们以为是什
么?”
    我像说书先生一样指手划脚。
    “是的,模模糊糊地有什么东西洒落的印迹。这要是血印,那可就真的邪乎了。”
    住田大夫独自应答。奸夫奸妇惶惶不安,连开口说话的精神都没有。
    ‘可是,这实在像是血印呐。”
    我一针见血地说。
    “啊,血、血!”
    医生现出同他职业很不相称的惊恐。
    “我收拾好这所房子,就吩咐秘书志村清理院子。他很精明,对整理庭院颇有经验。
东村一个人平上整地,干得非常认真。他想把枫树移栽一下,在挖树根的时候发现了一
件触目惊心的东西。瞧,那儿,那棵机构。”
    我打开拉窗,让他们看看院子。院子中央有棵根部曾被我自己挖过的枫树。那是我
同老婢阿丰进行那段问答的地方。
    “你们以为那是什么?可别害怕哟。一个刚生下来的婴儿的尸体装在小木箱里埋在
那儿。可能是什么人溜进这座空别墅生下了死婴;或者是不能使之生存的私生子,一生
下来就马上被亲生父母杀死了。嗯,这样一想,这张榻榻咪上的斑点是什么不就显而易
见了吗?”
    谁也没有回答。昏暗的室内,三张惨白的面孔宛如明魂一般。瑙璃子、川村的恐怖
是不言而喻的,连老实巴交的住田大夫听到这里也不能不恍然领悟所有的秘密了。
    谁也不认为我是故意揭露这个秘密,只以为是偶然发现的。那还算他们幸运。如果
知道揭露这个秘密的人其实就是以为已经死去的大牟田子爵,那奸夫奸妇说不定当场就
会呜呼哀哉的。
    “那么,那孩子怎样了?向警察署报案了吗?”
    住田大夫半晌才担心地问了一句。
    “不,报告警察只会无益地折磨母亲。已经过去的事情是无法挽回的。那位母亲恐
怕也会吸取这一教训,不会再与人私通胡来了吧。”
    可是监璃子啊,你别高兴。不报告警察,实际上并不是出于我的怜悯心,而只不过
是为了便于我完成木依靠法律的大复仇。
    “那,孩子呢?孩子呢?”
    沉不住气的川村第一次开口了。那声音凄然颤抖。
    “事情可玄乎了。那个婴儿简直像刚生下的一样,一点儿也没有腐烂,仍以死时那
副姿态睡在箱子里。真是固执啊。可能那是小东西要生存的阴魂吧。不,恐怕是受奸夫
奸妇欺骗的丈夫那颗仇恨的心所致吧。”
    “那,那孩子呢,那孩子呢?”
    川村心不在焉地重复着同样的话。
    “慢看,在这儿。”
    我快步走进屋里,掀开那只桐木箱的盖子,从里面取出大玻璃瓶,放在他们面前。
    这当地,突然“啊”地一声尖叫,随即瑙璃子,面如死灰的瑙璃子闭上眼,倒在川
村的怀里。奸妇吓得竭尽最后一点气力,昏迷过去了。
    玻璃瓶里,一个浑身皱巴巴,灰魁魁的婴儿四肢弯曲,翻着白眼,一动不动地瞪着
这边。
      金佛像 诸位,屈指数来,我的奇异的经历已经讲述一个星期了。虽说在狱中时间多得很,
但是且不说讲述的我,听我讲的诸位,特别是担任速记的先生,大概都所减了吧。
    不过,我那动人心弦的复仇故事这就要进入高潮了,请诸位再耐心地听我说下去。
    昨天说到我把奸夫奸妇邀到Y温泉别墅,尽情地折磨。恐吓了他们一番,奸妇瑙璃
子看到我事先准备好的瓶装婴儿,不堪忍受自己作的罪孽的恐怖,以致昏迷过去。
    然而,这些只不过是我复仇计划的一段小小的前奏。我的仇恨并不是奸妇昏迷一下
就能够消解的。诸位请想一想,我因为他们吃了多少苦头。我被我所迷恋的爱妻背弃了,
不,是被川村偷走了爱妻。而且,他们把我谋害了。虽然幸运地死而复生,但是那时候
已被他们关在欲出不能的坟墓里。我被活埋了。那五天中,我在那黑暗的石窟里遭受到
什么样的痛苦?看看我的白发吧。三十岁的青年就满头白发!我在墓中那五天时间里,
饱尝了三十年的痛苦,待爬出坟墓时,身心皆已变成六十岁的老人。古往今来,谁管吃
过这样的苦?!
    复仇,就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仇人同样饱尝我所受过的那些痛苦。让
奸妇瑙璃子昏迷过去,连我受过的苦的百分之一还不到呢。嘿嘿嘿嘿嘿…是吧,诸位?
就是说,我以后还要让奸夫奸妇尝受百倍于前面的痛苦。我要干的还在后头呐。
    大牟田瑙璃子昏迷时,亏好往田大夫在场,因此,经过一番细心的护理,并没出什
么意外。可是从那以后,奸夫奸妇的心头一直笼罩着一层可怕的阴影。
    让他们恐惧固然是我的目的,但做得过分了则会促使他们提高警惕,那样反而不利
于我实行以后的计划。这回我必须反过来为和缓他们的恐怖心理费一番气力了。过去的
法官在进行刑讯时,就对犯人严刑拷打;当犯人被打得死去活来时,就暂且撤下刑具,
让他喝点水,给他一点粥,以示安慰。同这个道理一样,和缓一下他们的恐怖心理,只
不过是一种手段而且,那样能使下次加给他们的痛苦更有成效。这就是一面打、一面哄
的战术。
    于是第二天,我去拜访瑙璃子,恭恭敬敬地道了歉。
    “昨天实在抱歉。因为发现了奇怪的玩艺儿,我觉得稀奇,竟老大无成,得意忘形
地如同演戏一般,让您受惊了。要是光随便说说,不请您看那个婴儿的尸体就好了。真
是对不起。”
    瑙璃子脸色还有几分苍白,眼睛不安地溜溜揪批的。听了我的道歉,辩解似地答道:
    “不,是我打扰了大家。真是不好意思,见到婴儿的尸体就吓昏了,男人们一定要
笑话吧!我实在是太怯弱了。”
    看来,她好像并没有怀疑是我故意干的。
    如果说我买下那座别墅,以及把婴儿的尸体装在玻璃瓶里全是偶然的,那就令人难
以置信了。可是,瑙璃子坚信我是从南美归来的里见重之,所以想不到是我知道他们的
秘密,故意做了那场戏。不,更主要的是,她正绞尽脑汁考虑如何为昨天那场有些过分
的惊吓辩解,没有心思怀疑我。
    “那么,那个孩子的尸体怎么样了?还是那样保存着?”
    瑙璃子不安地问。要是那种事情传到快嘴人的耳朵里,弄得尽人皆知,那对于奸夫
奸妇来说,可是一件非同小可的大事。
    “不,我彻底接受教训啦。我准备把尸体埋到原来的地里去,并且我还想给那个可
怜的婴儿修一座墓。”
    我答道。她一听说要把婴儿埋掉,好像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可是一听说我要修一
座墓,又有点担心了。
    “哦,墓?”
    “嗯,墓。不过不是普通的墓,不是一般的石碑。是砖砌的,建一座小库房。”
    “哦,造库房?在那种不方便的地方?”
    “我有一尊在中国搞到的金佛像。装在汽车里怕不保险,想找一个安放的地方。这
次出了这件事真是幸运。我想为了给婴儿祈祷冥福,修一座砖砌的殿堂来代替坟墓,将
金佛像收藏在那里面。”
    “是纯金的佛像吗?”
    瑙璃子听说金佛像,两眼直放光彩。真是个贪得无厌的女人。
    “是的,是由于一件奇妙的事情弄到手的。在我看来这如同给日本增添了国宝。佛
像分量有六百两左右,作为金铸的佛像,倒没有什么了不起;可是,作为一件异常古老
的艺术品,却有着不可估量的价值。啊,这可以说是我的一项贵重的财产吧。我要造的,
因为是要保存金佛像的建筑,所以叫做库房;而另一方面,在安慰那个婴儿灵魂的意义
上,它是坟墓;作为安置佛像的场所,它又可以叫做殿堂。”
    可是诸位,什么金佛像,全是胡言乱语。我散步的时候,在市郊的旧家具店里买了
一尊新近制作的廉价阿弥陀佛像,我准备将它镀上一层金,摆在刚才说的殿堂里。
    我为什么要说那些假话?其中大有奥妙。我的真正目的是在理婴儿的地方,造一座
奇妙的砖砌小屋,那座屋子设有一套前所未闻的自动装置,那装置恐怕连诸位也会大为
惊奇的。不用说,那是我的一个复仇手段。那装置是怎样奇妙。怎样可怕,不久便可以
知道了。
    “噎,是那样珍贵的佛像?殿堂建成后我一定去看看。”
    蒙在鼓里的瑙璃子竟信以为真,对拥有那件宝物的我表现出更大的热情。
    “那当然啦,一定请您看看。殿堂将按照我设计的一种奇异的式样修建,您一定会
十分惊奇的。我非常快活,仿佛现在就看到了您那惊愕的面色。”
    事实上,这真叫我快活啊。瑙璃子会感到多么吃惊?多么稀奇?多么恐怖?哈哈哈
哈哈,要是恐怖得惊人,那是怎样的恐怖呢?
 
      07    
 幸福之籁 在我们那样交谈之际,奸夫川村义雄突然推门而进。川村显得很尴尬,辩解似地说
道:
    “哦,对不起。因为门口一个人也没有。”
    他大概没料到有我这个得事的在这儿,才像往常那样冒冒失失地闯进来,想同瑙璃
子鬼棍的。
    ‘川村先生,来呀!里见先生正在讲一尊珍贵的佛像的事呢。”
    瑙璃子调和地说道。
    “惺,是这么回事。”我按照对瑙璃子说的,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遍,“等殿堂建
成以后,我第一个请您去看看。”
    “我一定去。能第一个拜见,实在是荣幸之至。可是,殿堂预计什么时候建成?”
    奸夫丝毫不知殿堂建成之后,他要吃多大的苦头,还高兴地说是荣幸之至呢!
    “一个月之后,全部完成内部装饰。”
    啊,内部装饰!那是怎样的地狱装饰啊!
    “懊。那正好。其实我将到大阪去一趟,回来时,那座殿堂就该建成了。这太好
了。”
    “哦,去大阪?是有什么急事?”
    比我更为惊诧的渴璃子连忙问。看来川村的大阪之行,奸妇也是初次听说。
    “对。刚才接到大阪的伯父打来的电报,说他久病不愈,看样子要不行了,叫我先
去照料他一下。他没有妻室儿女,只有我这一个近亲,所以才要把我叫到他的身边。”
    不知为什么,川村显得喜不自禁。亲伯父病势危殆,他却毫无悲痛之色。
    我们三人观了一会儿,其间,川村吞吞吐吐,总好像觉得我在场不太方便。我料定,
奸夫奸妇之间有什么秘密的话要说,便婉言辞别了他们二人。不,我是假装辞别,悄悄
地溜到院子里,在窗外偷听里面的谈话。
    因为是别味,院子不大,树丛却很茂密,这正适合我藏在那地偷听。
    ‘哎,答应我吧,等我从大阪回来,就正式结婚。”
    瑙璃子不知为何一言不发。
    “我伯父年纪老了,这回准不行了。他一去世,继承遗产的就是我。虽然伯父并不
怎么喜欢我,却又没有别的近亲,所以那个顽固老头儿不得不把我叫去。遗产少说不下
十万元吧。啊,我多么盼望这一天的到来啊!嗯,明白了吗?你退回大牟田家给你的报
酬,做我的妻子,可以到任何你喜欢的地方去。哎,答应做我的妻子吧。”
    我透过玻璃窗悄然往里窥视,只见川村满面通红地紧逼着瑙璃子。
    瑙璃子却格外冷静,大模大样地连眼皮也不抬。我屏住气息,等着听这个奸妇如何
回答。她终于开口了:
    “那样做就没脸见人啦。我,我一点儿也不想做你的老婆呀。你是我的情人,我心
爱的情夫。嗯,这还不够?没必要结婚嘛。”
    她的回答给川村的热情浇上了一盆冷水。
    “什么情夫,我并不满足。我是个男人啊!我要独自占有你,光明正大地得到你,
那就只有采取结婚这种形式。我不愿意永远保持那种偷偷摸摸的关系……好吗?答应我
吧!难道你讨厌跟我一同生活?”
    “不是。不过我们完全不必拘泥干那种形式,而可以继续这样相爱。我也不配你呀。
只有避讳人眼的幽会才使得恋爱更富有趣味。”
    奸妇厚颜无处地说着,微微一笑。脸上笑着,身子也动了起来;她白嫩的小手在他
穿着西服的膝上往前蠕动。微黑的手同白嫩的手握在一起了。
    “哎,别这样仓促地决定。好好地照看你伯父,尽早赶回来。我在望眼欲穿地等着
你呐。还有,嗯,一切都等你回来以后吧。我能同我的心爱的人分别那样久吗?”
    啊!这是什么话,这能是一位子爵遗播说的话吗?娼妇!这女人是个天生的娼妇!
    通过这一机会,我知道川村是怎样深切地迷恋着瑙璃子。奸妇那柔嫩的手指碰他一
下,他立刻便会变得像只水母。
    “那也好,结婚的事儿就等回来后再走吧,到时候可一定要答应我哟。嗯,不会不
答应吧?”
    川村刚才的劲头不知到哪儿去了,眼见着让步了。
    “嗯,行啊,这事儿就等你回来后慢慢商量吧。可是,可是,嗯,我们不是不久就
要分别了吗?嗯?嗯?”
    瑙璃子眯缝着眼,娇媚地半开着红润的嘴唇,一副无法形容的迷人之态。接着,她
慢慢仰起脸,伴着脖子,悄然熟川村的嘴唇下靠去。
    川村见此情景,早已按捺不住,只见他猛地抱住瑙璃子,随着一声异样的吼叫,压
在她的身上。
    我又看到了。从墓里爬出来的那天夜里在本郧西式房间的玻璃窗外看到的情景,今
天又看到了。我亲眼目睹了奸夫奸妇的痴态。
    我决不会对卖淫妇般的瑙璃子还怀有什么留恋之情。她是我不共戴天的仇敌!可是,
啊,那可爱的笑脸!那笑脸使我怒火中烧!
    我觉得全身毛发直竖,所有的毛孔里都渗出血一般的汗来。
    奸妇!卖淫妇!我,往日的大丰田敏清,就是变成了一个白发复仇免的现在,一看
到你那副笑脸,仍旧热血沸腾。我觉如此迷恋着你这样一个非人的东西。正因为如此—
—正因为这样强烈地爱着你的笑脸,我才对你们二人燃起仇恨的怒火。那怒火足以燃尽
大于世界!
    畜生们,等着瞧吧,我要让你们知道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白发鬼那颗残忍的复仇心是
多么可怕。嘿嘿嘿嘿嘿,那时候,你们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会怎样痛苦地挣扎哟!
啊,我正眼巴巴地盼着这一天哪。哼,已经不远了。你们凄惨的末日已经不远啦。
    我不堪目睹奸夫奸妇的痴态,摸着手心汗津津的拳头,边朝天挥舞,边跑出了大牟
田家的别邮。我激动得不知走在哪里,过了好长时间才回到饭店。
    回来后,我独自闷坐在屋里,让心情平静下来。不一会儿,招待通报来客了。是川
村义雄。他大概是为去大贩来辞行的吧。
    我吩咐请他进来。于是川村一进来便用同好妇接吻印迹未干的嘴唇,用在男人来说
太红了点的嘴唇,舔来舔去地说起了辞行的话。
    “您一定十分挂念吧,可要好好地照看他呀。”
    我说道。川村仿佛一点儿也不挂念伯父的病,笑嘻嘻地说:
    “不,伯父已上了年纪,遗憾的是这回恐怕挺不过去了。不过说实话,伯父是个财
主,而且除我之外没有别的亲人。就是说,我这次大阪之行是去继承伯父秘藏的财产。
这也就是说,我这个一贫如洗的穷光蛋也将能自立于人前了。他是个平素几乎从不肯给
我一分钱的顽固老头。可毕竟还是有个伯父好啊。”
    这个地地道道的畜生!瑙璃子是瑙璃子,川村也还是川村,对自己的亲伯父竟敢这
样说!我恨不得狠狠地给他一个嘴巴。不,不行。不久就能目睹他临终时的痛苦,尽情
地嘲笑他了。我终于强按住自己。
    “另外,我还有一件喜事。”
    川村越发喜不自禁,又手舞足蹈地说了起来。
    “里见先生,对我们的关系您好像已猜到了一点儿,而且我也把您看作兄长,所以,
这事儿也对您说了吧。是这样,您所知道的那位女士已经答应了我的要求。她起初还担
心外界影响什么的,可是终于被我的热情俘虏了,答应不顾影响同我结婚了。”
    什么,答应了!我在窗外偷听,知道得一清二楚。我知道是决定等川村从大阪回来
后再慢慢商量。川村自以为慢慢商量就等于是答应了。瑙璃子是不会明确应允的,其中
自有不能应允的道理。
    然而,我们装作不知道,恭维地说:
    “哦,恭喜恭喜。那位女士不用说就是瑙璃子咯。嗯,是吧?得了一大笔财产,又
订了婚,你真是个意想不到的幸运儿呀!”
    于是,川村飘飘然起来:
    “是啊,连我自己做梦也没想到会这样幸运。死去的大丰田得到瑙璃子时别提多高
兴了,现在我才理解他的心情,理解无忧无虑地独占日本第一美人的那种喜悦。然而,
这在以往的穷画家那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的。实在是托伯父的福,托伯父财产的福啊。”
    恶人因为色情也会这样吗?他竟高兴得像个孩子。可是一想到这位天真的美青年曾
犯下二条人命罪,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在情爱面前,他对那可怕的旧恶不感到担心吗?
不不,他是个不认为杀人是旧恶的绝代大恶棍,是个天生的刽子手。他那漂亮的肉体中
流淌着不同常人的毒血。他不是人。他是一头漂亮的野兽,一头不把杀人当罪恶的野兽。
    他说他现在理解了大牟田同瑙璃子结婚时的心情,恐怕是真的。纵然是野兽,在痴
情这一点上并无区别。
    诸位,奸夫现在高兴得忘乎所以,正在幸福之巅上微笑。这正合我的心愿。要想真
正让他尝到痛苦,不把他推上幸福之巅再让他摔下无底深渊就没有效果,就不能使深渊
显得深送、可怕。
      不寻常的恋爱 “可是,我有件事不太放心呢。”
    川村略显忧虑地说。
    “哦,你这位绝顶幸福的人竟也有不放心的事儿?”
    我故意显得意外地问。其实,川村所担心的,我了如指掌。
    “不分别人,就是瑙璃子。如您所知,她性喜交际,男朋友也不少,而且脾性变化
无常。我这么长时间不在,说不定会出什么事。因为她是那样漂亮。”
    川村颓丧地叹道。
    “哈哈哈哈哈,你也说起了没有自信的话。没什么关系。依我看,瑙璃子真诚地受
着你,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嗯,我也相信,不过仍禁不住有些担心。我想麻烦您一件事,可以吗?”
    “你这位好友要求的,什么事都行啊。”
    我回答时,在好友这个词上加重了语气。
    “我想请您在我去大隧期间保护瑙璃子。请您保护她;使她不至落入那些男朋友的
魔掌。您是大牟田家的亲戚,您的年纪也完全能让人信赖。您就答应我这一平生之求
吧。”
    川村真是个诡计多端的家伙。他这样拜托我,既能防御社交界的恶棍,又能阻止我
自己打瑙璃子的主意。川村大概是觉得,虽然我是个老头儿,而瑙璃子那样漂亮,断乎
不能掉以轻心。何况瑙璃子是个见钱眼开的财迷。
    “行啊,你不仅是我的好友,也是我非常怀念的大牟田敏清惟一的攀友,我愿为敏
清助一臂之力。他的妻子瑙璃子同他最好的朋友作结合在一道,也是有什么缘分吧。地
下的敏清想必也会为之高兴的。对你,我要给予你给敏清的完全同样的好意,完全同样
的好意。”
    我说最后这句话时,又加重了语气。所谓川村给敏清的完全同样的好意,是指愉老
婆,是指把他活活埋在地下。这就是川村给朋友的好意。
    听了我这番不寻常的话,川村也感到有些不解,可是却怎么也想不到我就是大丰田
敏清。他讲过我的爽快的承诺,又絮絮叨叨地磁起了爆璃子的事。
    就这样,川村牵肠挂肚地去大阪了。有一个月左右,除了信以外,再没有他的消息。
他不在S市期间,我对孤单一人的奸妇授璃子一步一步地实施我的复仇计划。
    我每天都去拜访她;琐璃子也到我的饭店来,在外表上年龄相差得如同父女的一男
一女渐渐亲近起来。
    有一天,同瑙璃子并排坐在饭店我自己房间里的沙发上说话时,我若无其事地谈起
了周村。
    “川村君来信对我说他伯父已不久于人世了。这下子他可一跃而成大富翁咯。”
    于是形璃子眉头一皱,严然极通人性似地说道;
    “哎,我不喜欢。怎能说那种不近人情的话。”
    “可是,那不就成你的婚资了吗?川村君也非常高兴哩。”
    “啊!”
    瑙璃子装出一副意外的样子,仿佛十分诧异地矢口否认道:
    “婚资?川村说过这种事?真讨厌。”
    “哦,那么你并没同意?”
    我假装惊愕。
    “我故世的丈夫待他亲如手足,我也总把他当作兄长一样问他相处,彼此亲密无间,
简直不可能想到那些事。什么结婚,实在是出人意外啊。”
    “是吗?你能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说着,我略显出一丝好色的神情。
    “哦,放心了?”
    瑙璃子明知我的真意,却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反问我。
    “哈哈哈哈,不,你要问起我的真意,那我就有点地难为情了…我呀,我听说你要
再婚,实在大失所望呢。”
    白发白须的老头儿追求女人确实十分不易。如果不表现出一点儿老年的羞怯,戏就
不像是真的。于是我奇妙地干咳了几声,胡乱地抹了抹胡子。
    仔细想来,我的处境委实十分少见:我简直像个嫖棍,在追求恰恰是我老婆的女人。
我禁不住觉得好像是在做噩梦。这当儿,奸妇也大为动情,只见她像少女一样涮地满面
鲜红,摆出一副羞羞答答的风情,仿佛难以启齿似地用娇滴滴的鼻音说道:
    “哎,别开玩笑。您不是说过您讨厌女人吗?”
    “讨厌女人?不铁我是讨厌女人,这么大年纪还是个鳏夫。可是瑙璃子,那也许是
我对异性太苛求了。就是说,我以往从没遇到过一个理想的女人。然而这次回归日本,
见到了你以后,我的心彻底变了。我甚至羡慕死去的大牟田敬清。现在,一看到团团聚
集在你周围的绅士们,请你别笑话,我更是不胜嫉妒。我恨我为什么没能同你出生在同
一年代.”
    我的戏愈演愈热火,心里竟像真的在追求这位可爱的女郎似的。她,这位此刻在我
面前显得天真、腼腆的美女,曾经就是我的妻子,这使得我的心情更加奇妙,更加疯狂。
    瑙璃子眼圈通红,(娼妇这种人是深通这种把戏的。)一动不动地低着头。可是随
着我的话语越来越热烈,她浑身不停地颤抖,仰着激动的面颇深情地望着我。
    啊,她哭了。她的眼睑上挂着水晶般的泪珠,嘴唇激动得一个劲地颤抖,像要说什
么,又说不出话来似的。真是绝招!曾是她丈夫的我一点儿也不知道瑙璃子竟是一位如
此出色的尤物。
    ‘我太高兴了。我虽觉得配不上您,可是却常梦见您,梦见您那粗壮有力的胳膊紧
抱着我。”
    瑙璃子一面吐着动听的词句,一面伸出热乎乎的手拉起我的手,接着像普绝对川村
做过的那样,仰起挂着泪珠的脸蛋儿,半开的嘴唇颤抖着在我的脸上靠近。
    我不由得惊慌失措。同这个化改按吻,太让人民忍了。我犹豫不决,可是接着转念
一想:接吻不一定只是爱情的表示;要是想侮辱、玩弄对方,那也未尝不可。
    我亲吻了过去的爱妻——如今不共戴天之敌的嘴唇。那奇特而无法描述的滋味,至
今仍记忆犹新。
    我一面吻着她那灼热、颤抖的嘴唇,一面不由得怀疑起自己来:我是真的憎恨这个
妖艳的女人还是实际上在迷恋着她?
    嘴唇的感触使过去那些甜蜜的往事历历浮现在我的心头,我问瑙璃子在澡堂内那些
淫乱的戏要也像图画一样浮现在我的眼前。
    然而,我那如入梦境的心猛然醒了过来。我的复仇心在危险关头战胜了美女的诱惑。
    我振作起精神,一面使动作更加温柔,一面悄然挪开嘴唇。道出了关键的话:
    “我可以向你提出结婚要求吗?”
    瑙璃子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深深地点了点头。同时,她那双纤纤小手满带着倾
慕之情,紧紧地握住我的手,仿佛要把它捏碎似的。
 
      08    
 十三个人 不久,川村义雄从大阪来信说,他伯父终于与世长辞,他已顺利地继承了遗产。
    我当即写了贺喜的回信。在足使川村高兴得忘乎所以的恭维话之后,我又补充了这
样一件事;
    为此,得本市社交界显赫人物T先生、K先生等十几位之赞同,拟于尊兄返抵当晚,#p#分页标题#e#
举办欢迎宴会,聊表寸心,务请贵临。尊兄抵达之际,我将至车站迎候,陪同尊兄径往
宴会场。
    这意思就是要在川村回来还没见到瑙璃子的时候便把他带到宴会场。
    我同瑙璃子已经订婚的事,不用说还瞒着川村。这是瑙璃子也同意的。在她说来,
抛弃那样迷恋着她的川村来做我的妻子,似乎觉得良心上受到谴责,因此她要求我在结
婚的日子到来之前,对川村要绝对保密。
    川村当即回了信。信中写道:‘石市的一流名士为小生之辈举办欢迎宴会,实感荣
幸之至。小生将依照您的吩咐,由车站径往宴会场。”那欣喜若狂的样子仿佛就在眼前。
    却说川村返回S市的日子终于来到了。下午六时,我让赴宴者在饭店的餐厅里等候,
便乘车到车站迎接川村去了。
    川村穿着崭新的上等西服,以一到格外显眼的男子风度回来了。他一见到我便跑过
来:
    “里见先生,太感谢您了。承您关照,我也总算成了个能自立于人前的人了。还有,
瑙璃子的事也得谢谢您。说出来请别见怪,要是没有欢迎宴会,我真想飞到大牟田的别
味去呢。可是一向办事周到的悠,为什么没让琅琅子也参加今天晚上的宴会?”奸夫抱
怨道。
    “哈哈哈哈哈,俗话说,好吃的要放在后头嘛。形璃子越来越精神,越来越漂亮了,
你就放心吧。今晚的宴会全是男人,而且我觉得在你们即将宣布结婚之前,还是不过于
炫耀为好,才放意没叫她的。她好像也想到车站来接您,被我拦住了。哦,宴会那边是
要尽早结束的,请一道去吧。”
    我巧妙地加以掩饰,让他们上了汽车,把他带往宴会场。
    在饭店的大餐厅里,S市屈指可数的绅士外商围在铺着白桌有的餐桌旁,等候着我
们的到来。
    川村挨个地点着头,喜不自禁地在主宾席上就了座。
    菜盘一个接一个地端上来;人们手中的餐刀和叉子闪闪发亮。虽是志庆的欢迎酒宴,
却异乎寻常地冷场,人们都很少说话。
    “里见君,我本想不吭声的,可是忍不住想问问。你呀,这个宴会的人数是怎么搞
的?你发的请回数很不吉利则。”
    临座的S市商业会议所会长T先生悄声对我咕味道。
    “人数?”
    我故意装作奠明其妙的样子反问。
    “暗,你看,我们不正好是十三个人吗?十三这个数不吉利你也是知道的吧。”
    T先生这个老迷信不高兴了。
    “哦,我还没注意到呢,真是十三个。其实我给十五个人发了请帖,有二位缺席
了。”
    我似乎很难为情地答道。
    虽然是小声咕叽,但在座的人都静了下来,那低微的声音几乎每个角落都能听到。
于是这番不吉利的对话迅即传遍了所有的人。他们默默无言,面面相觑,一层阴郁的不
安笼罩着餐桌。
    不多久,宴会结束,开始上水果了。为了消除他们的不安,我欣然起身,即席致了
欢迎词。
    我只是信口开河地赞扬川村,祝贺他的幸运,用一连串华丽的辞藻,说什么为社交
界能有他这位如此富裕、兴趣广泛的青年绅士而感到不胜欣幸,等等。接着,我又补充
了这样一件事:
    “恍惚听说,川村君最近订了婚,向我们披露的时刻也指日可待。真是幸运连着幸
运啊,川村君如今接二连三地遇上好运,处于人生快乐的顶点。而且,据说同川村订婚
的那位女士是个淑德高尚、秀丽无双的美人。”
    我话音一落,人们一齐鼓掌,在T先生的提议下,为祝贺川村的幸福干杯。
    以此为转机,席上骤然热闹起来。
    川村听着从四面八方飞来的半开玩笑的祝词,喜得眉开眼笑。
    这是川村幸福的顶点,命运的分水岭。
    达到了顶点就要下坡,而那下坡急转直下,直通万丈深渊。
    我又霍地在自己的座位上立起身来。
    “诸位,有件事想借此机会报告大家,就是向大家报告一下我自己的私事。虽不能
与川村君的幸运相提并论,但我也为能向诸位报点儿奋而感到欣慰。”
    听了我的话,顿时满席鸦雀无声,人们张大好奇的眼睛瞪着我。
    四面响起“敬听,敬听”的欢呼声。
    “因为报告得突然,诸位想必会感到惊讶吧。不,不仅会惊讶,还会笑话我这个干
瘪老头儿呢…干脆说吧,是这么回事,一直鳏居的我,最近要娶妻子了。真是枯木逢春
之幸啊?
    说到这里,对这一意想不到的报告,大家起初是寂然无声,接着使报以热烈的掌声。
    “恭喜”“恭喜”,一片道喜声。
    “做新娘的那位幸运儿是谁?她叫什么名字?”一个个提问令人应接不暇。
    我装腔作势地干咳了两声,目不转暗地盯着正面川村义雄的脸,准备披露未婚妻的
姓名。
      白发新郎 白发老翁要结婚了。人们先是惊得目瞪口呆,接着是热烈的掌声,并且四下里响起
好奇的叫喊声:
    “那位幸运的新娘是哪儿的?快,快告诉我们。”
    确也难怪。以厌恶女性闻名的我突然披露了一条万万想不到的消息。
    在说出新娘的名字之前,我盯盯地瞅着坐在我对面的川村。川村惊慌地眨巴着眼睛,
大概是精神作用,脸色微微发白。
    “我的未婚妻不是处女。但是,她比任何处女都纯洁,比任何处女都高尚,比任何
处女都美丽。这样一说,诸位就猜到了吧?虽说S市范围广大,但除了我的未婚妻,却
再没有第二个那样的女人了。”
    我进行了一生中最精彩的一次个人演说。那些社交界的头面人物个个一言不发,呆
怔怔地从周围盯着我的脸。
    “是的,正加诸位所料,她就是子爵大牟田敏清的妙龄遗编瑙璃子。我回到这座城
市以来,同瑙璃子进行着纯洁的交往。随着同她的交往,她的天真不知不觉地使讨厌女
性的我翻然改变了观点。我们已取得大丰田家的谅解,拟于本月二十一日举行婚礼,目
下正为喜事加紧筹备……”
    结束语还没说完,突然爆发了暴风雨般的掌声,祝词纷纷飞来,甚至有人喊:“里
见老人万岁!”人们一齐涌到我身边要求握手。
    然而,我对那些人连看也不看,只是凝视着川村义雄的脸,饶有兴味地端详着他的
表情。
    川村的脸色起初由于吃惊和恐怖而苍白,接着由于满腔怒火而涨得通红,最后由于
无限的痛苦变成了可怕的猪肝色。
    他双目灼灼,像要把我吞下去似地瞪着我。而我呢?同他那怒不可遏的神情截然相
反,我快活地微笑着,死盯盯地瞅着他。
    在一阵骚乱之后,人们也许嗅到了不寻常的气味,忽然沉静下来,注视着我们俩的
奇怪的对视。
    川村微微动了动嘴唇。他是想说什么,都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然而,他终于开口
了:
    “里见先生,您刚才说的不是开玩笑吧?”
    “玩笑?哈哈哈哈哈。”我乐得哈哈大笑,“你说什么呀,开玩笑能说这种事吗?”
    “那么…”
    川村恼很得浑身直颤。
    “嗯?”
    我仍旧笑嘻嘻地,落落大方地问。
    川村不答话,紧咬着嘴唇猛然站了起来。他站起来左右看了看,接着抓起面前的酒
杯,像疯子一样突然朝我扔了过来。
    我猛一低头,酒杯摔到后面的墙壁上,叭地一声撞得粉碎。
    “你这个骗子!”
    他像野兽一样吼叫着,两眼圆瞪着我,猛地跳到桌上,朝我扑了过来。
    “干什么?你疯了?”
    两旁的两位绅士抱住川村的腿,好容易把他从桌子上拖了下来。满席宾客一齐瞪着
这个疯子。
    川村大概是受到周围叱贵的凝视,也觉得难为情了,没再动野蛮。可是他心中却愤
怒至极,发紫的脸像块石头一样一动不动地对着我。
    “哈哈哈哈哈,腥,诸位,惹出这场意外的乱子,实在抱歉。”
    我泰然自若,愉快地笑着说。
    ‘川村君好像搞误会了,不然不会对今晚欢迎会的主办者我耍出这番野蛮的。川村
君,怎么回事?你这样做是恩将仇报啊。是不是对我有什么不满?若是那样,等以后细
听你说,好吗?别在宴席上胡闹。”
    然而,川村仍像块石头一样木然呆立,不回答我的话。在异样的沉默中,我们又奇
怪地互相瞪着。可是不一会儿,他突然转过身,把椅子碰得哗啦啦地直响,快步朝门口
跑去。他没致一句答词,就要退出欢迎宴席。
    “附君,有事就请到Y温泉别墅,我今天晚上住在那儿。”
    我在离去的川村背后喊道。
    川村听到了我的话。可是他头也不回,像个哑巴一样默默地消失在门外。
    不用说,川村一走,宴会便十分冷场。欢迎会的主宾不在,这场宴席便索然无味了。
我决定若无其事地敷衍一阵就早早收场。与会者们大约猜到了缘由,可是他们什么也不
说,阴郁地相互道了别,各自回家去了。
      陷阱 当晚十点左右,我在Y温泉那座小别墅里做好了一切准备,急不可耐地等待着川村
的到来。
    川村准是从宴会场径直跑到瑙璃子那儿去了。他要去谴责他万没想到的瑙璃子的变
心。
    可是瑙璃子不在。她按照我的意见,为避开川村,今天一早就出去旅行了。她带着
一个女佣人,去进行二三天的小旅行。
    川村大概要向看门人打听我们的事,并且准能明白我同瑙璃子的订婚是真的。因为,
瑙璃子已经接到川村今天返回的通知,明知他要回来,却外出进行去向不明的旅行,这
不是变心是什么?川村要因此而遭到第二次强烈的打击,尝到惨遭背弃的男人的痛苦,
尝到过去大牟田敏清尝过的同样的痛苦。我知道,川村深爱着瑙璃子,以至在宴席上就
扑过来揪住我。明白我背叛,瑙璃子变心,他岂能善罢甘休。不把奸夫奸妇(在他看来,
我们才是奸夫奸妇。)大卸八块就不能解恨。可是,瑙璃子去向不明,准是跑到奸夫我
这儿来了。他会带上手枪或匕首来找我算账。反正他是不会白白放过我的。
    我早有所料,正严阵以待。对受了伤的野猪要准备好将它置于死地的陷阱。那陷阱
底下要多插上几支利剑。
    诸位,现在我该随心所欲地惩罚罪不容诛的奸夫川村义雄了。我的心高兴得怦怦直
跳。白发复仇鬼正虎视眈眈,垂涎欲滴。
    那么,川村是否钻到我的网里来了?是的。可怜的猎物遭到精神上的打击,还没站
稳脚就匆匆赶来了。
    “是!村先生。”
    我的秘书念村出去传话后,回来报告说。
    “好,我先到庭院的殿堂里去。’你照我给你交待的,把川村带来。怎么样?我可
是都对你说过了。”
    说完,我朝那座殿堂跑去。
    诸位还记得吧,我曾经对奸夫奸妇说过正在建造一座收藏金佛像的砖砌仓库。现在
所说的殿堂就是指那座奇妙的仓库。我一跑到那儿,便躲进了设在角上的小机房里。
    殿堂里有机房?诸位自然会有这种疑问。可是,廖,请听我说下去,马上就会明白
的。
    下面一段以川村的心情来说要好懂些。这样,在这一段里,我自己就成了幕后人;
被带进那座怪殿堂的川村义雄则是故事的主人公了。
    川村到这座别墅里来干什么?不出我之所料,他衣袋里藏着一把旧式匕首,企图逼
我认罪,若不乖乖地听他的,就当即把我干掉。他失去了瑙璃子,悲伤得像一只病狗。
    平素是个美男子的他,此刻因为心怀邪念,容貌大大地变了样,简直像个魔鬼。他
紧握着口袋里的匕首,浑身哆哆喷嚏地等着。这时候,进去通报的志村回来了,和气地
说道:
    “请跟我来。”
    川村默默地跟在后头。走过二三间屋子,到了内客厅的套廊,志村将院内穿的木屐
摆在放鞋的石板上,指着漆黑的院子说:
    “就是那儿。”
    那里赫然耸立着一座在黑暗中隐隐发白、有二层楼高的四方形红砖建筑物。
    “那儿是?”
    川村不解地问。
    “主人在新近建成的殿堂里等着您,好像是要让您看什么东西。”
    哦,明白了。他曾经说过金佛像的事,那么这就是那座殿堂哈。川村准是这么想的。
他心中念念地想着不论在哪里都要把我抓住报仇雪恨,因此,并没起什么疑心,便跟着
志村进了庭院。
    打开门走进建筑物内一看,只见中央是红砖砌的正殿,约有三平方米;正殿周围是
一圈昏暗的走廊,有二米宽。就是说,这是一种大盒子里装着小盒子式的构造。
    我藏身的机房极为狭小,刚好处在正殿后面的走廊上,川村当然没有发觉。
    正殿的正面,红砖墙上安装了一扇灰漆铁门。志村打开那扇铁门,招呼川村道:
    “主人在这里面。”
    “喂,你瞧,没人呀。里见先生,里见先生在哪儿?”
    川村惊煌地喊叫时,铁门已砰地一声从外边关上了,还听到哗啦哗啦上锁的声音。
他被巧妙地关闭在三平方米大小的砖房里了。
    可是,在川村看来,他才是有仇的;他是不该因为他以为是里见重之的我而吃这种
苦头的。因此,他还蒙在鼓里,一个劲地吼道:
    “喂,怎么回事?快把里见先生叫来。”
    输所看到的正殿非常意外地一点儿都不像个殿堂。
    里面全是水泥的,根本没有祭坛,惟有中间接着一只涂着黑漆的小箱子;墙壁、天
花板、地板全是灰色的;没有雕塑,也没有花纹、色彩,简直像是钻进了一间空仓库。
    低矮的天花板中央吊着一只设有灯罩的五支光电灯。虽没有风,那灯泡却不住地摇
晃。灯泡一摇,川村那从地板爬到墙壁上的身影使阴森森地晃动。
    不仅如此,或许是什么地方正在割断电线,那只荡来荡去的电灯奇怪地忽明忽暗。
真是莫明其妙。
    川村好生奇怪。他想出去,推了推门,可是铁门纹丝不动。看来刚才那就是上锁的
声音。
    “喂,开门!把我关在这里面,要把我怎么样?”
    他狂叫着,用拳头猛砸。铁门步步地发出铜钟一样的响声。铁门是用厚铁板做的。
因为是收藏珍贵的金佛像的仓库,安装铁门倒不足为奇,可总不该把川村这个大活人也
当作佛像关在那座仓库里吧。
    呆愣愣地站了一会儿,怪电灯又灭了,水泥箱子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这回灭了,
好像不会马上再亮了。
    川村已无力喊叫,像被莫测高深的恐怖摄取了似的默不作声。
    突然,眼前的黑暗中什么东西模模糊糊地在蠕动。是黑暗的错觉?不不,不是错觉。
那东西慢慢地显现成可怕的形状。啊,是那东西!
    二只直径有三尺左右的眼睛在黑暗中赫然显现,一动不动地盯着他。那是忘也忘不
掉的大牟田敏清那双仇恨的眼睛。
      金佛像的原形 倾耳静听,什么地方隐约传来异样的声响。这是川村跑动的声音。他被巨人的眼睛
吓得像头可怜的野兽,在厚厚的水泥墙壁里疯狂地乱跑。
    我又一次在实物幻灯机强烈的电灯前猛然睁大双眼,按下了墙壁上的电钮。就是说,
我开亮了吊在川村头上的电灯。不言而喻,我那双眼睛放大有三尺左右的幻影同时消失
了。
    我戴上墨镜,顺着走廊绕了一圈,来到正殿的正面,轻轻地打开安在铁门上的小小
的视孔盖,朝里面窥探。
    哈哈哈哈哈,我的猎物····小时义雄这只老鼠正在捕鼠网里极力挣扎。巨人的
眼睛已经消失,可他还不顾一切地抽出藏在身上的匕首,盲目地挥舞着。
    “喂,川村君,你在干什么响?”
    我这才从视孔对里面喊。第一遍他没听到,我又喊了两三遍。川村惊愕地停住狂态,
回头望着这边。
    “是我呀,里见啊。”
    我从视孔露出脸说道。
    “啊,你?"
    川村一看清是我,涮地涨红了脸,飓地跳到视孔前。我的眼前倏地闪过一道寒光。
    我总算避开了脸。川村握着匕首的右臂像长矛一样从狭小的视孔里猛刺出来。
    我一把抓住他刺了空想要缩回去的手腕,用力拧下了匕首。
    “哈哈哈哈哈,川村君,你好像发了好大的火啊。你是来杀我的吗?”
    说着,我松开了他的手腕。他像泄了气的皮球,摇摇晃晃地倒向对面的墙壁。他虽
然东倒西歪,却并没住嘴:
    “是的,就是来杀你的。你这混蛋竟背叛了我。快,把这窗户打开。你这个骗子、
窃贼。”
    平常总像女人一样说话的川村竟说出这样的话,实在是丧失了理智。
    “哈哈哈哈哈,川村看,嗯,冷静点儿。在你也许是杀我的;可是在我却只是履行
以往的诺言。忘了吗?诺,我说过要让你看看我十分珍重的金佛像。就在那只黑箱子里
面,打开来看看,里面装着一尊多么珍贵的佛像。”
    于是川村嚷道:
    “这是让人看东西的礼节吗?什么佛像我管不着,现在我们有更重大的问题。你把
这儿打开。哎,你开不开?”
    “要是打开了,你会扑上来揪住我吧?嗯,再在里面冷静止会儿。佛像你不能不看。
你必须看。你有责任要看。犯下的罪必须赎回?”
    对我这番奇怪的话,川村忽然感到摸不着头脑。他略微平静了点儿,恢复了判断语
言的能力,接着一声不响地走近黑箱子,手按在向两边开启的箱盖上。可是,他犹豫了。
像预感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他磨磨蹭蹭地迟迟不肯打开。
    ‘攸,打开呀,到这会儿还犹豫什么。那里面的东西在焦急地等待着你呢。”
    在我催促之下,他终于打开了箱盖。
    一打开箱盖,他“啊”地大叫一声,眼看着面无人色,吓得嘴唇直抖。一看到箱子
里的东西,川村不由得趔趄着倒退了几步。
    “看一看可怜的私生子吧!亲手勒死亲生孩子的父亲是谁?川村君,现在,残忍的
父亲受到惩罚的时候到了。该向你报仇了。你要明白,这是被你勒死的婴儿的优,是被
你偷去老婆的丈夫的价。”
    箱子里装着一具惨不忍睹的婴儿尸体,那尸体已腐烂得一半是骨头。婴儿的骨头架
还是缩着手、弯着腿、张着嘴巴哭着放进去的那副可怜的形状。
    诸位都知道那是个父母不明的婴儿,是装在瓶里作标本用的。可川村却丝毫不知道
这一点,仍以为是那天曾使瑙璃子昏迷过去的真正的私生子。
    他所惊恐的并不是已成为一堆骨头的婴儿,而是我已发现那是川村自己的孩子,并
且是他亲手勒死的。
    他惊愕地盯着视孔中我的脸,突然发疯地叫道:
    “不。不,没有的事!有什么根据能证明是我的孩子?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这就是你背着大丰田,让瑙璃子在这座别墅的内客厅里生下来的那个
私生子。你用那双手,瞧,就是那双手,用那双手勒死了刚刚生下来的婴儿,勒死后又
把尸体埋在这个院子里。这些你都忘记了?!”
    复仇的快感使我心中发痒,我一句一句地朝他的要害逼近。
    “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川村那张像尸骨一样憔悴、惨白的脸上挂着可怕的微笑,重复着同样的话,以表示
顽强的反抗。然而,那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只是嘴唇微微颤动,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在苦苦思考着什么。
    少时,他的表情突然出现了惊人的变化:惨白的脸涮地涨得发紫,塌陷的眼睛像发
高烧一样灼灼闪动。
    “你是谁?在那儿窥视的家伙究竟是谁?”
    他的喊叫声中带着一种恐怖的腔调。
    “不是别人,是我啊。是你想干掉而来拜访的里见重之啊。”
    我答道。于是川村有些怀疑地问:
    “啊,是的,是你,一定是你。可是你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你对我有什么仇?”
    “有窃妻之仇。”
    “你刚才就说过这种话。可是即使我想偷你的妻子,你不是没有妻子吗?”
    “不仅被你偷去了妻子,而且我还有杀身之仇。”
    “什么?什么?”
    “不仅被你杀害了,而且还有被你埋进欲生不能的地下坟墓之仇。我就是在那座地
狱的黑暗中苏醒过来的。”
    “哦,等等。你胡说些什么?什么意思?啊,我在做梦。我被魔住了。住口!我明
白了!够了!”
    他双手揪着头发,拼命地折腾,想从噩梦中醒来。然而,并不是梦,岂有醒来之理。
    “等一下。还是你在那儿吗?让我看看脸。来,让我看看你的脸。我好像疯了。”
    “要想看我的脸,可以到这儿来,从这个视孔里看。”
    随着我的声音,川村踉踉跄跄地挨近视孔,从那儿露出眼睛看我的脸。两人的脸相
隔不到五寸的距离。川村对着我的脸凝视良久,不一会儿失望地叫道:
    “不,我还是毫无印象。我一点儿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
    “别忙。川村君,我的声音你不至于不记得吧?”
    我突然换掉里见重之的假嗓,改用过去大牟田敏清那充满朝气的声音说道。
    相距五寸的川村脸上顿时冒起了鸡皮疙瘩,眼睛旋即失去了光泽,像个白痴一样木
然呆立。
    “喂,川村君,即使我的声音你不记得了,我这双眼睛总不至于忘记吧?你过去最
好的朋友的眼睛。”
    我一句一句地紧逼着他,一边说一边摘下了墨镜。墨镜下面现出了往日的大牟田敏
清那炯炯有神的双眼。
    一看到我的眼睛,川村双目圆瞪,乱蓬蓬的头发好像一根根地倒竖起来。
    这时,我耳边猛然响起一声像被勒住似的无法形容的惨叫,川村的脸随即从视孔里
消失了。他一屁股坐了下去。他已经无力站立了。
 
      09    
 死刑室 长时间的沉默。
    村恐怖至极,在黑暗、狭窄的水泥墙壁里,像昏倒一样颓然坐到地上。我往里面一
看,只见他面容憔悴,整个身子小得像个孩子,显得十分可怜。
    然而,我的深仇大恨是不会因为这些而消除的。我的复仇还没有结束!
    我弄清川村并没昏迷,便从视孔里对他说话。我把在墓中苏醒以来的种种悲哀、仇
恨、痛苦、烦恼统统对他叙了一遍。
    川村肯定在听着,但是他毫无反应。他已无力对我这离奇的故事感到惊异。对什么
样的刺激他都麻木不仁了。
    “我完全变成另一个人,终于又要同仇敌瑙璃子结婚了。再过十来天,我就要做她
的新郎了。川村君,你怎样看这次结婚?你以为这只不过是我将你推进绝望的最底层的
一个手段吗?如果那样认为,你可就太天真了。我嘛,我是为了向那个卖淫妇复仇才结
婚的。是为了让她尝一尝我所受过的地狱之苦,而后再宰掉她,才同她结婚的。啊,那
是多么可怕的婚礼啊,你能想象得出来吗?”
    我结束了长长的故事,凝视着川村。他还是那副样子,一面浑身颤抖,一面用蚊子
般的声音嘟味道:
    “卑鄙,卑鄙。”
    “对瑙璃子的处罚要放在后面欣赏,现在先从你开刀。我要让你尝一尝我在墓中五
天时间所受过的同样分量的痛苦和恐怖是什么味道。来,站起来,有什么话就说吧。”
    听了我的话,川村像听到命令一样霍地站了起来。接着,他摇着乱蓬蓬的头,自暴
自弃、令人害怕地哈哈大笑。
    “那么,你是打算从那窗户里开枪,还是关上窗户把我闷死?或者是这样把我扔下,
让我活活饿死?哈哈哈哈哈,虽很遗憾,可我毫不畏惧。我豁出去啦。与其是让警察把
我送上绞刑架,不如被你杀死。那样在九泉之下还能够同心爱的瑙璃子在一起呢。”
    “住口!你是吓昏了吧。我的复仇可没那么简单。你能不声不响、平平静静地死吗?
能行吗?”
    “能行。”
    然而,那不是人的声音,只像是一只落网的可怜的小动物发出的惨叫。他那血红的
双眼像是回头望着屠夫手中利斧的公牛的眼睛。
    我非常厌恶川村的虚张声势,立即略略地敲了敲门,给机房发出了暗号。忠实的东
村等在那儿。
    顿时,马达轰鸣,齿轮吱吱作响。水泥殿堂中发生了惊心动魄的事。
    川村肯定也听到了那种声音。他不安地环顾四周。
    “嘿嘿嘿嘿嘿,害怕了吧?可是川村君,我在黑暗的棺材里醒来时,比这更加、更
加可怕哩。”
    诸位,请不要责怪我这残忍的行为。当时的我除了复仇一无所有。复仇就是我的生
命。
    “是什么声音?告诉我,我究竟怎么了?是怎么回事?”
    川村忍受不住,像听到了手术声音的外科病人一样惶惶不安地问。
    “嘿嘿嘿嘿嘿,害怕吗?”
    “哼,怕什么!我是想知道。我想知道我的命运!”
    “告诉你吧。可是你别后悔哟。”
    川村默不作声,浑身直打哆嗦。
    “上面,看上面。嘿嘿嘿嘿嘿,磨蹭什么,不敢看吗?”
    他像个怯懦的孩子一样朝上翻着眼珠,偷偷地瞅了瞅天花板。然而,平滑的水泥天
花板上毫无变化。
    “那样看不行,要一动不动池盯着。”
    经我一说,川村又抬头望着天花板。他看了很久,可是他那双疯狂的眼睛什么也没
看见,只见到一片灰色。天花板中间挂着一根电线,电线头上吊着一只没有灯罩的灯泡。
    “嘿嘿嘿嘿嘿,你在看什么呀?你以为天花板上有窟窿吗?不是那样小的东西。因
为太大了,你才没发觉。你看看天花板。你以为那是一块板吗?哪里哪里,那是一块二
米厚的水泥块呀。就是说,那整个屋子是一只汽缸。明白了吗?瞧,刚才还在你头顶上
的灯泡已经下降到你的眼睛附近了。为什么灯泡会下降?你明白了吗?不言而喻,因为
天花板本身正以同样的速度朝地板方向下降啊。”
    川村全明白了。他知道,数吨重的水泥块正徐徐下降,将要把他压成一块肉饼。天
花板与墙壁之间没有一点间隙;天花板和地板都是光滑的平面,连一只小虫也无处藏身。
    诸位,这是谁有恶魔才想得出的办法,是复仇之神授给我的妙计。将房间本身用作
杀人凶器,有这种先例吗?
    川村大概是真的疯了。他眼睛盯着天花板,像只路鼠一样在狭小的屋子里、在汽缸
里来回乱跑。
    他明知是徒劳的,仍挥舞拳头,拼命捶打着四面的墙壁。终于,手上的皮擦破了,
血滴喀滴嘻地流了出来。
    “救命,救命,救命……”
    令人毛发直竖的惨叫在四面的墙壁上产生回声,变成异样的声音传了出来。
    “哈哈哈哈。”
    我痛快得像个恶鬼一样捧腹大笑。
    在西方的复仇故事里,见到落入网里的牺牲者那副可怜而又凄惨的样子,便干脆放
弃了复仇,这种例子不胜枚举。可我却不是那样的懦夫。川村这些痛苦与我受过的苦相
比,实在是微不足道的。“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这是我不可动摇的信念。
    “川村君,你听着。明白我的意思吗?我安装这种奇怪的装置,这用意你明白吗?
你将被水泥块压成一块肉饼。并且,我要让同样被压成肉饼的婴儿尸骨紧贴在你的脖子
上。我要把那可怕的父子肉饼给她、给那个生下那婴儿的女人看。她会多么惊恐啊。我
不久就可以欣赏到她那副神态了。哈哈哈哈哈。”
    我发疯般地大叫大嚷。
    川村的痛苦是长时间的。天花板与地板相接触,足要一个小时。其间,他不得不一
面支撑着像虫爬一样徐徐下降的天花板,一面慢慢地弯下腰,接着蹲下来,一会儿又坐
下来,终于横卧着,直到被关在压顶的盘石下,骨头被架在压油墩子上,都一筹莫展,
无计可施,只能哭喊着束手待毙。啊,谁受过这样大的苦?
    川村像是一只被扔到宰狗圈里的野狗,疯狂地又哭又喊。
    “啊,我为什么不快点儿死啊。杀了我吧。把刚才那把匕首还给我。开枪打死我吧。
勒死我吧。杀了我吧……”
    种种哀求和诅咒断断续续地从视孔里传了出来。
    水泥天花板下降到一半的时候,操纵机器的志村踉踉跄跄地跑了过来。他面如土色,
满脸是汗。
    “老爷,我实在于不了。请您发发慈悲,把我解雇了吧。”
    他呼呼呼呼地直喘粗气,要求我解雇他。
    “害怕了吗?”
    我冷冷地问。
    “是的,我害怕。比起他来,倒是我不想活了。”
    “我不勉强。不必让你也受这样大的痛苦。你干得不错,现在就解雇你。这是一点
儿小意思。”
    我把事先带到殿堂里的折叠式皮包递给了志村。那里面装有十万元钞票。
    志村离去后过了十分钟左右。一度接通电源的机器,虽然他不在,仍不停地运转。
    我站在那个视孔前,盯着一件奇妙的东西。
    那是从视孔里突然伸出来的一只手腕。
    人求生的欲念是惊人的。川村竟想从那仅有三寸大小的视孔里逃生。不管可能不可
能,像溺水者抓住一根稻草,他抓住了那个小小的窟窿。
    他起初想从那儿伸出脑袋,可是视孔里露出来的那张脸却一点点地下去了。水泥天
花板已经下降到视孔的平面,强有力地把他的头压了下去。
    头已经不行了。可是还有一点儿缝。川村从那缝里伸出了右手。光手腕逃出去也好。
多么执着的欲念啊。
    手腕渐渐地被勒住了。
    五根手指在空中乱舞。手腕像只生物一样痛得乱扭。
    接着,一阵垂死挣扎。
    五根手指紧握在一起,随即痉挛了二三次,便无力地松开了。与此同时,伸得笔直
的手腕像火车的信号器一样软绵绵地斜吊下来。
      诡谲的诺言 我把奸夫川村义雄同他的私生子在巨大的汽缸里压成了肉饼。复仇事业圆满地完成
了一半。可是还剩下奸妇瑙璃子。随心所欲地折磨那个漂亮的卖淫妇,才是我复仇的最
大目的,才是在墓中复苏的白发鬼的最后愿望。
    打个奇妙的比方,就像孩子吃东西时,把最好吃的放在后面,先吃不好吃的一样,
我先干掉了并不那么重要的川村义雄,把关键的瑙璃子留在后头玩赏。对她我可是慎之
又慎的。
    现在该品尝那最上等的美味,该尽情地惩罚那个美丽的恶鬼了。这一不可言状的异
样的期待几乎使我心碎,以至有时情不自禁地想放声唱起荒唐的流行歌曲,而又猛然捂
住了嘴巴。
    你们不喜欢复仇鬼垂涎欲滴的馋相吗?憎恨我吗?哦,不用瞒我,你们的脸奇怪地
扭曲着哩。你们的眼睛瞪着我,像望着一头凶残的野兽、难怪啊,我当时只是一头一心
要复仇的野兽。可是,你们怎么也想象不出那头野兽的心情。我已经不是人,愤怒。喜
悦、悲哀都与凡人迥然不同。
    不久,翘首盼望的我和瑙璃子举行婚礼的日子来到了。
    本来,老人同孤漏的婚礼应办得俭朴些,尽量不要显眼。可是,为了尽可能使复仇
剧的最后一幕既热闹又卓有成效,我不顾社会上的舆论,举办了格外排场的婚宴。
    白发老翁里见重之与美人孤编大牟田瑙璃子将举行婚礼,这一下可思议的消息轰动
了S市。报纸用很大的版面登载了我们的照片,大大地报道这一戏剧性的婚配。对瑙璃
子的可谓不谨慎的作为,大丰田家表示了不满,于是更加轰动了S市。然而,在我那无
坚不摧的金钱的力量面前,任何障碍都土崩瓦解了。
    婚礼的前一天,我拜访了瑙璃子的寓所,进行了作为情人的最后一次全面。当时里
面的回式客厅内只有我们二人。
    瑙璃子宛如处女一般心神不宁,显得十分不安,可是却格外美丽。
    啊,一想到这个可爱的女人不久就要在我面前发出临终的呻吟,这张妖媚的笑脸就
要痛苦得扭作一团,我不仅毫不踌躇,甚至仅只想象那种景象,就开心得直咽唾沫。我
那颗残杀了一个牺牲者而如疯似狂的心已变成一头地地道道的猛兽了。
    我们就婚礼的会场、日后的快乐生活谈了许多许多。瑙璃子忽然说出了这样的话:
    “这样同您说话只限于今天了。从明天起…”
    能够作为里见夫人,自由地支配无穷无尽的财产,这句话她没说出来。
    “关于这个,我还有点儿不放心。”
    “不放心?哦,我明白了。你在想着川村的事,对吧?他那样地爱你。”
    “嗯,也对。奇怪呀,我旅行回来后,一次也没见到过川村哩,怎么回事?”
    “你不在家的时候,我们举办了欢迎他的宴会,你知道吧?从那以后我也没再见过
他。继承了伯父的遗产,成了暴发户,可能喜冲冲地到各地周游去了吧。”
    “是吗?说真的,我今天顺道到川村的住宅去看了一下哩。到那儿一看,真怪,连
个佣人都没有,门上了锁,像是一所空房子。即使去向邻居打听,恐怕回答也是:可能
搬走了吧。真叫人放心不下啊。”
    “你担心他是痛恨你变心而自杀了,是吗?放心吧,其实住址我清楚。等婚礼办完
后,一定让你见见他。”
    ‘哦,您知道?在哪儿?远吗?”
    “嗯,说远也很远。不过要想见到他并不难…可是,你说不放心好像是指别的事哩。
告诉我,你究竟担心着什么?”
    我感到对川村的事再说下去是危险的,便委婉地改变了话题。瑙璃子果然上了钩,
想起了她最挂念的一件事。
    “那是,嗯,我想请您给我看一样东西。”
    “哦,您想看的东西?啊,知道了,是我曾经对您说过的金佛像?”
    “不
    蹑璃于仿佛难以启齿,摇着头,只想让我说。
    “唉呀,除此之外,我猜不出你想看什么了。告诉我,不必有什么顾虑。”
    “哦,什么?”
    “我想看看您的脸。”
    瑙璃子干脆地说道。
    “哦,我的脸?你说什么呀。我的脸不分明在你的眼前吗?”
    “可是?”
    “可是?”
    “‘您总是戴着那样一副大墨镜。”
    “噢,原来是这样。您是想看看我的眼睛,是吧?”
    “嗯,我想让您摘下墨镜,让我好好看看您的眼睛。说起来真叫人难以相信,妻子
竟没见过大夫的眼睛。”
    瑙璃子拐弯抹角地向我提出了问题。她总好像有点不安。
    “哈哈哈哈哈,这副墨镜吗?除了在婚、丧等终身大事的场合,这是不能随便乱摘
的。自从被热带地区强烈的目光射伤了眼睛以来,医生就严格禁止我见太阳。”
    我在墨镜后面眯缝着眼答道。
    “那么,现在不是可以摘下来吗?今天是婚礼的前一天嘛。”
    “哎,等一等,别那样着急嘛。等举行了婚礼,一定摘下来让你看看。明天晚上,
嗯,就在明天晚上,您想看的全给你看。我的眼睛、我的莫大的财产和钻石,还有你想
见的川村的住处,统统让你看看。嗯,等到明天晚上吧。对我们来说,明晚实在是美好
的一夜啊。”
    我这样一说,瑙璃子便不再执意要看我的眼睛了。她以欣喜与不安混杂在一起的神
情,天真地菀尔一笑。她笑得那样动人,使人恨不得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她并不知道这
一诡访的诺言有着怎样可怕的含义。
 
      10    
 晕倒 举行婚礼的这一天来到了。
    我在国外侨居多年,与日本宗教无缘,因此决定以S市惟一的耶稣教堂为婚礼的会
场,一切均按西方的仪式进行。因为人们认为那样适合老人与孤编的奇特的婚礼。
    在狭长而昏暗、天花板很高的教堂里,穿着时髦的S市社交界的绅士淑女济济一堂。
这次结婚,由于大牟田家是反对的,几乎没有亲属列席。可是,拜倒在我的财力之下的
实业家们比亲属更加热心地赶来参加了。
    穿着纯白色西式礼服的瑙璃子显得庄重、美丽。
    她在商业会议所会长夫妇陪伴下,由两个可爱的少年提着她的下摆,肃穆地来到祭
坛前。恰好午后的阳光透过高窗上的彩色玻璃,把她头上戴的薄绢映得红红绿绿,使人
觉得瑙璃子的身边仿佛出了彩虹。
    我这个新郎呢?我按照西方习俗,身着深色礼服,白发白须再配上墨镜,一副奇异
的仪态。阴森的老头同白百合般高雅的新娘,这种鲜明的对照,给列席的人们一种异样
的感觉。
    一种预兆不祥的气氛笼罩着整个会场。是因为新娘太美,还是因为新郎的白发白须?
是因为教堂那阴郁的天花板太高,还是因为彩色玻璃的五彩景象?都不是。是因为出了
一件更加不可思议的事。
    会场上出现了大牟田敏清的幽灵。新郎穿的燕尾眼同过去大牟田子爵爱穿的一模一
样,从手套到手杖,同大牟田用的完全相同,连姿态、走路的姿势、肩膀摇晃的模样都
同过去的大牟田敏清毫无二致。
    就是说,我把我长期掩盖着的我自己的习惯全部暴露出来,除了白发白领和墨镜以
外,完全变成过去的大牟田敏清出现在会场上。
    然而,人们并没想到这个白发老新郎是故大牟田敏清的复生,只是由于我姿态上出
现了奇妙的变化而感到一种不可名状的不安。一眼望去,只见人们个个面色如土,默不
作声,好像被什么不祥的预感吓得浑身发抖。
    我跟着负责陪伴的实业家T先生夫妇,用故大牟田敏话的步态,庄严肃穆地走近祭
坛上的新娘。
    瑙璃子抬起脸朝我一看,顿时瞪大了眼睛,眼看着面无血色。她清楚地看见了亡夫
的幽灵。可是她怎么也想不到我就是大牟田干爵本人,仍强打起精神,以为是由于内疚
而产生的错觉。不一会儿,她和我面对面地站在老牧师的面前时,脸色便恢复了正常。
    仪式进行得简单而庄严。脑袋光秃秃的英国老牧师用庄重的口吻朗读了圣书的一节。
    按照仪式的程序,我把事先准备的戒指戴到新娘的手指上,宣读了誓词。
    这当儿,突然发生了一件奇事。美丽的新娘忽然发出一声鹅鸣般的惨叫,随即身子
像根木棒似地倒了下去。要是我迟一秒钟跑上去把她抱住,这位盛装的新娘便会仰面朝
天摔倒在上帝的祭坛前。
    是什么把推璃子吓得晕倒的?不是别的,是刚才戴到她手指上的戒指和我宣誓时的
声音。
    她曾经由大丰田敏清亲手戴过结婚戒指。敏清死后。那戒指是装在钻石盒里的。可
是,现在我这第二个大夫给她戴的这枚戒指,竟然从雕刻到形状都同那一枚一模一样。
    她在我身上看到了大牟田子爵的幽灵,感到了难以形容的惶恐。那幽灵按照过去子
爵做过的完全相同的方式。将一枚一模一样的戒指戴到了她的手指上。这能不叫她惊恐
万状吗?
    此外,还有我的声音。我一改长期以来一直假装的里见重之的腔调,让她听到了大
牟田敏清生就的声音。
    救瑙璃子强压到意识下而变小了的亡夫的幽灵,旋即变成庞大的怪物,占满她的心
头,使得妖妇瑙璃子居然在这样隆重的场合不省人事。
    一场着实奇妙的景象。
    白发白须的新郎抱着昏迷不醒的白天鹅般的新娘站在祭坛前。透过高富上的彩色玻
璃,柔弱的彩色光线将颁死的白天鹅映得五彩缤纷、光怪陆离。我身后是心惊胆战的老
牧师。在他后面,以昏暗的祭坛为背景,一支支蜡烛燃着血一般的火苗。
    那以后的骚乱就不必赘述了。不省人事的瑙璃子被陪伴的人从教堂搬到了我的新居。
哦,我忘记说了。在结婚的事定下来的时候,我从一个要离去的外国人那里买下了一座#p#分页标题#e#
宅邸。在将那座宅邸进行一番整修后,我于几天前迁出饭店,搬到那里住了。
    瑙璃子在我的新居的床上醒来,没要匆忙赶来的医生抢救便恢复了元气。
    “瑙璃子,你要坚强些。我们的婚礼顺利地结束了。只是你拿了一下,不要紧的。
你觉得怎么样了?还能出席今天晚上的婚宴吗?”
    我站在病人的枕边,用里见重之的声音温柔地说。
    “惊扰了大家,真对不起。我是怎么了?”
    “是婚礼的仪式使你太激动了,不必放在心上。”
    “是吗?还是您吗?我刚才看到您好像是另外一个人,连声音都像。还有,啊,这
戒指。”
    瑙璃子忽然想了起来,怯生生地望着她的手指。可是手指上已经没有刚才的戒指了,
只有一枚迥然不同的结婚戒指耀眼闪光。她昏迷过去的时候,我给她换过了。
    “啊,那么,还是我看到幻影了?”
    瑙璃子像心里一块石头落了他似地咕哝道。
    “怎么了?戒指怎么了*’
    我若无其事地问。她露出发自内心的欣喜的笑脸,桥声娇气地说:
    “不,没什么呀,已经行了。这枚戒指真漂亮。”
      去石窟 这样,我的复仇前奏圆满地成功了。瑙璃子一点儿也没察觉真相,还被吓得昏迷过
去。她晕倒这已是第二次了。也许人们要认为,她吃了二次这样的苦头,还没认出我的
庐山真面目,作为她这样的妖妇,未免太粗心了。其实,是一度被理到坟墓里的人变成
白发老翁幸存于世这一事实之离奇,超越了人的想象力,决不是瑙璃子粗心。
    当晚的婚宴是S市有史以来最为盛大的一次。宴会顺利地结束了。我和瑙璃子累得
精疲力尽,从饭店的大厅回到了我的新居。芳醇的酒香、噪杂的贺词、像蜘蛛网一样纵
横交错的彩带、震耳的音乐,这一切久久在头脑里索回牵绕,心里头就像腾云驾雾,翱
翔在春天的太空中一样。不,至少瑙璃子是这样的心情。
    回到家,我们结婚礼服没脱就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正喝着茶,鸽子报时钟当当地报
了十二点。
    “你不困?”
    “真怪,我一点儿都不困。”
    瑙璃子红润的脸蛋儿集然一笑,答道。
    “那么,咱们出去吧。今天晚上要让你看些东西。”
    “哦,去哪儿?看什么?’
    “咦,你忘了?赠,我不是说过办完婚礼一定要让你看看吗?我的财产、我的钻石
呀。’”
    “啊,对了,我想看。哪儿?在哪儿?’
    她就是因为那些财产才同我这个老头儿结婚的,当然想早些看到。
    “我有个秘密的仓库,在一个比较健似的地方。你敢这会儿就去看吗?”
    “嗯,同您一起,去哪儿都敢。”
    “好好,那就快去吧。其实,我是担心白天会签起那个仓库,除了夜优我是不去
的。”
    于是,我们像一对私奔的情侣,手拉着手从宅附的后门溜了出来。
    “远吗?’
    在黑乎乎的街上,瑙璃子跟在我身后,一面急急忙忙地赶路,一面问道。
    “噢,不远,走五六百米就到了。”
    “可是,那边不是已经没街了吗?去白儿呀?”
    我的新居在S市市街的尽头,因此走不多远就是寂寥的原野。前面,可以看到满天
繁星下的山岗。
    “不要说话,跟着我,别害怕。”
    “您拿着什么?”
    “蜡烛和钥匙。”
    “哦,蜡烛?还需要那东西?”
    “橱,我的仓库里没有电灯。”
    说着,我紧握住珐琅子的手,大步流星地朝前赶。我们借着星光,沿着原野中的小
道,向前面的山岗奔去。
    “我害怕。明天再来吧,嗯,明天吧。”
    瑙璃子害怕得退缩不前。我并不搭腔,拉着她登上了山岗的坡道。她不能大声喊叫,
只好随我而上。
    “啊,到了,这就是我的宝库。”
    我们面前出现了一扇黑漆漆的铁门。这就是在山岗半中腰打通的石窟人口。
    “啊,这儿不是坟墓吗?不是大牟田家的墓吗?’”
    瑙璃子恍然大悟,疯狂地叫着,死命想挣脱我的手。
    “是啊,是大牟田家的墓。多妙的金库响,什么小偷也不会发觉我的财产藏在这种
地方。甭害怕。石窟里可漂亮了。我经常来,就像回到了自己的家里一样。
    事实上那儿就是我的家,是我变成白发克再生今世的产房。
    瑙璃子一只手被我抓着,身子缩成一团直打哆嚷。我感到她的手指突然冰凉起来。
可是她并没有惊叫,也不敢强行逃走。也许是怕那样做我会变成一个可怕的魔鬼向地猛
扑过去吧。我在黑暗中摸到锁孔,打开了生锈的铁门。随着铁门像死人呻吟一样发出
吱……的声音,石窟豁然出现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口,随即一股利人的凉气扑激袭来。这
是阴间的风。
    在要进洞时,瑙璃子死赖着不肯走。我毫不留情地把纤弱的她往墓里施,拖进去后,
从里面将铁门砰然销上了。
    我们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默默地位立了几秒钟。在死一般的沉寂中,瑙璃子剧
烈的呼吸声仿佛就在耳边。
    “瑙璃子,怕吗?”
    我悄声问。于是我的妻子出人意外地用镇静的口吻答道:
    “嗯,有一点儿。不过,有您这样握着我的手,我就胆壮些。哎,不是要看我们的
宝物吗?”
    “我这就让你看着我那些漂亮的钻石。你该会多么惊奇啊。”
    “哎,快点儿让我看呀。宝物藏在这样僻静而又可怕的地方,简直像个什么故事一
样。”
    “等一下,我把蜡烛点着。”
    我划着火柴,点着预先准备好的蜡烛,把它授在墓里那座古式的西洋诺台上。
      三口棺材 “喔,我的钻石箱有些与众不同。这个,你看这里面。”
    在红褐色的烛光下,昏暗的石窟地板上摆着三口大棺材。当然,墓的深处还放置着
几十副棺材,可是那些都隐在黑暗中看不见,惟有这三副棺材像被特意抽出来摆在那儿
似地聚集在错台下。
    我将一副棺材的盖子掀起来,招呼瑙璃子。瑙璃子战战兢兢地朝黑洞洞的棺材里瞅
了瞅。
    那副棺材正是海盗朱凌谷的赃物箱。我在此之前带出去用的主要是钞票和金币,钻
石类仍原封没动。并且,我事先划破口袋,将无数颗珠宝像沙滩上的沙砾似地摊在棺材
的上面一层,虽然烛光昏黑惨淡,棺材里却像聚集了天上的群星一般灿烂美丽。难怪朝
棺材里窥视的瑙璃子“啊…”地惊叹一声,旋即像块化石一样呆立不动了。
    “别光瞅着,摸摸看。这可不是玻璃球,颗颗都是相当于一个人身价的明珠啊。”
    我这么一说,瑙璃子似乎恢复了活力,怯生生地伸出手,爬起了一把钻石。她抓起
来,哗啦哗啦地撤掉;抓起来,又哗啦哗啦地撤掉,每抓起一次,她那白嫩的手指周围
就出现一道道彩虹。
    “啊,这些钻石都是您的?”
    妖妇看得眼花缭乱,放心地用孩子般的口吻问。
    “嗯,是我的。而且,从今天起就属于我的妻子你的啦。这些你可以任意享用。”
    “啊,太好了。”
    瑙璃子天真地眉开眼笑,高兴得像孩子一样跳起来,差一点儿拍起手来了。
    啊,钻石的较力真是不可想象,居然使瑙璃子这样的妖好手舞足蹈,高兴得宛如十
来岁的少女。黑夜之恐怖、坟墓之可怕,比起闪闪发光的矿物之魅力,委实是小巫见大
巫。
    瑙璃子兴奋得脸蛋儿排红,眼睛里闪耀着贪欲的光彩。那副笑脸!我还从没见过瑙
璃子如此可爱的笑脸呢。
    “像是做梦,像是童话啊。我好像成了女王啦。”
    她一面自言自语地嘟哝着,一面不厌其烦地玩弄着钻石。不一会儿,她像偶然发觉
似地瞅着另外二副棺材。
    “那边的箱子里也装着宝物吗?”
    “嗯,装着别的宝物。你把蜡台拿到这边来,我把盖子打开让你看。”
    瑙璃子照我说的拿过蜡台,等着我打开第二副棺材。
    “暗,你看。”
    瑙璃子端着蜡烛,朝棺材里窥视。她刚瞅一眼,便像被弹回来似地闪到了一边,蜡
台从手里掉到了地上。
    “是什么东西?那是什么?”
    她用哭丧、颤抖的声音问。
    “再好好看一次。对于你来说,这可是比钻石更珍贵的宝物啊。”
    我抬起地上的蜡台,一面将棺材里照得通亮,一面说道。
    瑙璃子远远地探着身子,如那个奇怪的东西窥视。
    “啊,死尸!太渗入了。快盖上盖子。莫非是……”
    “不是你的前夫。瞧,这脸还是死前那副模样。你丈夫大丰田子爵的尸体是不会这
么新鲜的。”
    瑙璃子郑重地打量着那具尸体,笑容眼看着不见了。接着,她张开颤巍巍的嘴唇,
一声无法形容的凄厉的惨叫在石窟里发出回声。她双手捂着眼,朝远处的角落奔去,仿
佛有个妖怪在她后面追赶。
    “瑙璃子!那是你的情夫和从你肚子里生下来的婴儿的尸体,知道吗?’”
    我突然用大牟田敏清的声音严正地说道。
    川村义雄的尸体抱着已经腐烂了的私生子,躺在那副棺材里。这是我事先从”温泉
别墅运来的。
    瑙璃子一听到我的声音,像机器人一样猛然回过头来。她已经不害怕了。转眼间,
她像个夜叉一样疾言厉色的反问起我来:
    “‘你是谁?让我看这种东西,想把我怎么样?"
    “我是谁?哈哈哈哈哈,你好像没听过这个声音哩。我是谁么,晚你看,看看这第
三到棺材就明白啦。瞧,格差破了吧!里面是空的。这棺材是埋谁的?那个死人说不定
在棺材里复活了,并且挣扎着冲破棺材,从这座墓里爬出去了。”
    瑙璃子茫然地盯着我的脸,一动也不动。她终于开始醒悟了。
    “还记得吧?我昨天曾答应你三条,第一是让你看看我的财宝;第二是让你会见川
村;这第三,瞧,就是摘下这副墨镜。”
    我扔掉墨镜,露出大牟田敏清的双眼,怒视着奸妇。
    啊,我从来也没见过当时瑙璃子那副让人毛骨悚然的恐怖表情,连恐吓她的我自己
都吓得浑身直冒冷汗。
    她不声不响,像百合花凋萎了一样颓然倒在地上。
    瑙璃子第三次昏了过去。
      凄婉的催眠曲 我把一身新娘装束的昏迷者横放在钻石棺材上,轻轻地摩拳她的胸脯,等待她苏醒。
要是让她这样死去,就不能达到我的目的了。
    耐心地等了十分钟左右,她终于苏醒过来。虽然目睹我裸露的双眼,可是她已无力
喊叫,也无力逃走了。
    于是,我足足用了一个小时,谴责她的薄情,列举她的种种恶行,讲述我复生的详
情,诉说我被关在石窟里五天中所遭受的无法形容的痛苦,将我终于变成一个复仇鬼接
近奸夫奸妇的经过,详详细细地告诉了她。特别是轧死川村义雄那一段,我尽可能描述
得残忍些,好让她听了发抖。
    我正说着,瑙璃子潸然泪下。泪珠顺着她那张惨白而俏丽的面颊不断线地往下滚。
    我说完了,她还哭了好大会儿。少时,她用手抹去泪水,坐在棺材上,眼泪未干便
对我说了起来:
    “真是个惊心动魄的故事。我不知该怎样向您赔罪才好。不过,您误会了。虽然同
川村的那些事不能说是假的,但不论怎样,把你害死这种可怕的事,我是决不会干的。
如果想害你,那也是川村一个人的主意,我是一点儿也不知道的。”
    “可是,事后你对我的横死感到高兴,我亲耳听到了你们欢天喜地的谈话。”
    “那是我鬼迷心窍,受了川村的骗了。渐渐地随着时光的流逝,我想您想得没有办
法。回想起来,我那颗真正的心一直是爱着您的。足以证明这一点的是,虽然您形象变
了,我不是照样问您结婚了吗?不是抛弃了川村,投入容的怀抱了吗?我青春年少,为
什么会爱上您这样一位白发老翁?是因为我同您有着非同一般的姻缘,是因为我的另一
颗心清楚地认出了您的真实面目。正因为您是我往日的夫君,我才对白发苍苍的您一往
情深。
    “啊,”您瞧,我是多么幸福啊。我不仅同本以为已与世长辞的丈夫邂逅相遇,而
且又很快地同地结了婚。我们一次不够,举行了二次婚礼。还有比这更让人高兴的吗?!
    “哎,您想一想往日的瑙璃子吧。我有一颗还同那时一样温柔的心。我有一身迷人
的肉体。噎,您经常让我去洗澡,还把我的身于当成玩具一样戏耍。
    “哎,老爷,我已经是您的奴隶,不论什么样的事我都为您效劳。饶恕我吧。像过
去那样爱我吧!求求您,我求求您。”
    她那张满是泪水、因此而益发动人的脸上堆着妖媚的微笑,苦苦劝说着我。
    不,她不光是用语言劝说我,后来,她竟用她那迷人的肉体劝起我来。
    那是在远离村庄的石窟里,惟有我们二人面面相对,她只要想干,什么事都做得出
来。
    啊,多么无耻!在性命交关的紧要关头,什么耻辱、体面,瑙璃子全都置之不顾了。
她脱掉洁白的结婚礼服,在我面前显露出她那富有魅力的肌肤。
    黑暗中绽开了一枝桃色的花朵。那花朵扭来扭去,丑态百出。
    我冷汗直淌,咬紧牙关,奋力抵御这一色情的诱惑。
    “不行啊,尽管你做出这种姿态给我看,我已经没有人的热心肠了。我不是人,而
是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白发鬼。我是不会经不起这种人间的诱惑的。我一心要复仇,
不论你怎样辩解,都休想歪曲我所知道的事实。我的计划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我不动声色,斩钉截铁地说。
    “那您要把我怎么样?”
    “让你尝一尝我受过的同样的痛苦。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这是我不可动摇的决
心。”
    “那么”
    “不是别的,就是把你活活地埋在这儿。那棺材里满是你最喜爱的钻石,装有巨万
之财。你拥有那些宝物,却不能重见人世,让你尝一尝我曾经受过的完全相同的痛苦!”
    “另外,那另一副棺材里有你的情人,有你心爱的孩子,你一点儿也不会寂寞的。
你们一家三日亲亲热热地在坟墓里共享天伦之乐吧!”
    “啊,坏蛋!你才是个杀人犯,一个不通人性的魔鬼!”
    突然,瑙璃子的嘴里进出恶狠狠的话来。
    “哎,让开,我要出去。就是杀了你我也要出去。畜生!坏蛋!”
    她一面叫着,一面不顾一切地朝我猛冲过来,尖利的指申抓进了我的肉里。
    我简直不能相信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弱女子怎么会有那样大的力气。她扭住我,
把我摔倒在地,摔倒了我就要朝门口跑。
    我好容易抓住了她的脚脖子。
    于是,展开了一场少见的殊死的格斗。这是一场身穿燕尾眼的老绅士同几乎赤身露
体的美人的搏斗。瑙璃子一面像野兽一样嚎叫着,一面张牙舞爪,顽强地同我撕打。
    一黑一白的两个肉球像阴魂一样在石窟里翻滚。
    然而,她不论多么凶狂,到底不是我的对手。她终于精疲力尽,像一堆白肉块似地
瘫软不动了。
    死了?我朝她一看,只见她还活着,已经奄奄一息。
    “那么,咱们永别了。你被永远关在这座坟墓里了。你可以细细品尝我的痛苦是什
么滋味了。”
    我说完便跑出石窟,从外面关上铁门,上了锁。我曾经爬出来的景里面那副棺材底
下的暗道已经用石头绪上了,瑙璃子是绝对逃不出去的。
    我的事业彻底完成了。以后可以远走高飞,因为我为余生预备了足够的生活费用。
    仰望天宇,繁星点点。深夜的微风轻轻地掠过热烘烘的面颊。
    我正要离去,又犹豫了。瑙璃子怎么样了?
    忽然,什么地方传来了温柔的催眠曲声。我心中一惊,竖起耳朵倾听。那声音总好
像是从石窟里传出来的。
    奇怪,被活埋的瑙璃子是不会悠然地唱起歌来的。我心中不踏实,又掏出钥匙打开
锁,悄悄地把门开了一条缝往里看,只见里面是一到异样的景象。
    几乎一丝不挂的瑙璃子抱着已经腐烂的婴儿尸体,一面笑盈盈地哄着孩子,一面晃
悠着身子,东走走,西转转。
    她右手抓起一大把钻石,像小孩玩沙子一样往她自己那篷乱的头发上和婴儿的胸脯
上哗啦哗啦地撒着。
    “宝宝啊,漂亮吧?漂亮吧?妈妈呀,成了女王啦,有这么多的钻石呐。瞧,漂亮
吧?”
    她一面说着莫明其妙的话,一面又唱起了催眠曲,用她那让人心荡神驰的美妙、甜
润的歌喉,唱起了温柔动听的曲调。
    我木然仁立,久久地望着那异常美妙的景象。
    我的奇异的经历到此结束了。
    那以后,我是怎样被逮捕,被授进监狱的,诸位都很清楚。
    我是以恶报恶,亦把这种报复当成了一种乐趣。瑙璃子同川村的恶全报了,而这回
却剩下了我自己的恶。这些恶不报是不行的,警察署的各位给我报了。我在远走高飞的
途中,被轻而易举他逮住了。其后十几年来,我一直这样过着牢狱生活。
    如今,对我的所作所为我是这样看的:
    我过分地把复仇当成了乐趣。我才是一个恶人。瑙璃子和川村是不应受到那样残酷
的报复的。回想起来,他们确实可怜得很;而且,对我自己来说,也是徒劳一场。是十
几年的狱中生活使我变成了这样一个懦弱的人啊,诸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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