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泽冯要解脱自己,奋起反击。与其说对巴奈特所说的话,不如说对他本人更为反感。他大声喊道:
“够了,我听够了这套毫无条理的解释和荒唐可笑的假设。给我滚开,我会通知贝舒警官,说我已经把你当作敲竹杠的撵了出去。”
“如果我要敲诈您,”巴奈特含笑说道,“那我可以先给您看我手中的证据。”
卡泽冯勃然大怒,叫了起来:
“您的证据!难道您真有证据?无非听到一些只言片语,是的,只是一些道听途说的废话!要说证据,只有一件证据才能允许您说……得啦!有证据吗?只有一个证据是有效的,唯有这个证据能挫败我和我父亲!只要您手中没有这个证据,那么,您刚才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蠢话都站不住脚。您只不过是个拙劣的恶作剧的人。”
“什么证据?”
“真见鬼,就是收据呗,就是那张由我父亲签署的收据呀!”
“这就是,”巴奈特说着,手中摊开一张印花公文纸,纸上的皱褶因年长日久已经发黄,“这不就是令尊的笔迹吗?难道这不是正式文本?
上面写着:“我,奥古斯特。卡泽冯收到达莱斯加所付的20万法郎。鉴于他业已清偿我的借款,从此,对于达莱斯加曾答应我有关他的城堡及地产的产权问题一律予以取消,不再争议。特立此据为证。‘
签署日期正是格雷奥默先生所说的那天。他的签名仍在纸上。先生,您该承认,无论是从令尊生前所说的话或从他遗留下的文件来看,都足以证明这张字据是确凿无疑的。只要把这张字据公布于众就定了您和您父亲的罪,而且要把您从您和您父亲相继霸占的城堡中驱逐出去。所以您就杀了人。“
“如果说我杀了人,”卡泽冯结结巴巴地应道,“那我会把这张字据拿走的。”
“您在受害者身上曾到处寻找,但没找到。约翰伯爵出于谨慎先把字据拴在一块石头上,然后,他把石头从塔顶上往下扔,打算随后再去捡起。可惜他心愿未遂。是我在离河边大约二十米远的地方找到的。”
乔治。卡泽冯想夺回这张字据,巴奈特刚来得及躲开。
两人相视片刻。巴奈特说:
“您这个举动就是一种招供。呀,您的眼神多迷乱!正如达莱斯加小姐对我说的那样,在这种时候,您是无所不为的。那天,您几乎是不知不觉地端起枪来,也就是这种情况。好啦,克制一下吧!有人在按门铃。一定是贝舒警官来了。您也许愿意他对此毫无所知吧。”
乔治。卡泽冯双目茫然,过了一会,轻声问道:
“要多少钱?您要多少钱卖这张收据?”
“这是不出卖的。”
“您要留着它?”
“如果您答应某些条件,那么,这张纸可以归还您。”
“什么条件?”
“我会当着贝舒警官的面告诉您。”
“要是我拒不同意呢?”
“我就告发您。”
“您所引证的都是经不起一驳的。”
“试试看吧。”
乔治。卡泽冯感觉到他的对手那坚韧不拔的意志和力量,他低头沉思。正在此时,一个仆人把贝舒引进室内。
警官并未料到会在城堡里见到巴奈特,不禁皱起眉头。这两个人在谈什么鬼名堂?难道这可恶的巴奈特竟敢先发制人,否贝舒的主张?
这种担心使贝舒警官越发觉得自己的根据是正确无误的,他亲热地握着乔治。卡泽冯的手,明言相告:
“先生,在我动身之前,请允许我告诉您我的调查结果和我要写的报告内容。一切都完全符合我们至今为止对此事件的看法。”
他重复了巴奈特在最初交谈时所提到的他的看法,并补充道:
“达莱斯加小姐所散布的那些不利于您的言论都是无稽之谈。”
巴奈特在旁表示赞同:
“太好了。这正是我刚才对卡泽冯先生说的话。我的师傅和朋友贝舒又一次证明了他一贯具有的敏锐判断力。另外,我还得说一下,卡泽冯先生有意对那些中伤他的诽谤作出最仁慈的回答,他要把这座曾为达莱斯加小姐的祖辈所有的城堡归还于她。”
贝舒好象挨了一闷棍,木然问道:“恩,……这有可能吗?”
“当然可能,”巴奈特肯定地说,“这件事使卡泽冯先生深感不快,对这地方产生厌恶之心。他看中了一所离他在盖雷的工厂更近的城堡。刚才我进屋时,卡泽冯先生正在起草赠与证书。而且他表示要另附一张10万法郎的支票,一并交给送信人,作为给达莱斯加小姐的赔款。卡泽冯先生,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卡泽冯毫不迟疑,他立即按巴奈特所说的办理,好象是出于己愿,十分乐意这样做。他坐在写字台前,写好证书,如数开了支票。
“先生,请拿着,”他说,“我会通知我的公证人。”
巴奈特把文书和支票装进信封收好,对贝舒说:
“哎,把这个交给达莱斯加小姐吧。我肯定她会赏识卡泽冯先生这一豪举的。先生,我很敬佩您。我不知该如何对您说,贝舒和我对于能有这样皆大欢喜的收场感到多么高兴。”
巴奈特步履轻快地走出门,贝舒在后面跟着,心中疑惑不解。他在公园里嘟哝着:
“哎,怎么回事?是他开的枪吗?……他认罪了吗?”
“别管它了,贝舒。”巴奈特对他说,“听之任之吧。这件事已完满解决,人人满意。行了,你到达莱斯加小姐那儿去完成你的使命吧!……请她忘记这件事,别再提了。然后,你到旅店找我。”
一刻钟后,贝舒回到旅店。达莱斯加小姐接受了赠与证书并委托公证人去同乔治。卡泽冯的公证人洽谈,但她拒不接受金钱,气愤之余,她竟把支票撕了。
巴奈特和贝舒动身上路,他们很快结束了沉闷的旅途。警官苦思冥想,还是想不出所以然,看来巴奈特的这位朋友并不了解其中奥秘。
他们三点整到达巴黎。巴奈特邀请贝舒到交易所附近餐厅用餐。迟钝的贝舒依然糊里糊涂,什么也不明白。他接受了巴奈特的邀请。
“你先点菜吧,”巴奈特说,“我去去就来。”
没等多久,巴奈特来了,菜肴十分丰盛。喝咖啡时,贝舒说:
“我得把那张撕毁的支票还给卡泽冯先生。”
“你就不用费心了,贝舒。”
“为什么?”
“那张支票是一张废票。”
“怎么会的?”
“是的。我预料到达莱斯加小姐必定会拒绝拿这笔钱,就悄悄地换了一张过期的旧支票,和赠与证书一起放在信封里。”
“那张真的呢?”贝舒呻吟道,“卡泽冯先生签的那张支票呢?”
“我刚到银行兑换成钱。”
吉姆。巴奈特略微解开他的上衣,露出一卷钞票。
贝舒惊愕万状,咖啡杯从手里滑落下来,但他立刻克制住自己。
他们面对面坐着,吸着烟。过了好久,巴奈特终于说话了:
“贝舒,直到现在为止我们俩的合作确是富有成效的。我那笔小小的储蓄迅速而顺利地不断增加。我向你发誓,我现在同你相对而坐开始感到很不好意思。因为,我们一起工作,到头来却是我一人受益,怎么样,贝舒,当个事务所的合伙人你觉得怎样?巴奈特。贝舒事务所……恩,这名字听起来不错吧。”
贝舒恨恨地看了他一眼,他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憎恨过别人。他站起身来,往桌上扔了一张钞票付帐,然后,一边走,一边含糊不清地说:
“我有时寻思,这个家伙是不是个魔鬼。”
“有时,我也这么寻思。”巴奈特笑着说。
没刻面的纯绿宝石
“真的,亲爱的奥尔加,你谈起他就像认识他似的!”
奥尔加亲王夫人对女友们微笑着,她们今晚在她的客厅里抽着烟闲聊。她对她们说道:
“天哪,是的,我认识他。”
“你认识亚森。罗平吗?”
“当然认识。”
“这可能吗?”
“我认识他,知道他是个喜欢扮演侦探的人,为巴尔内特侦探事务所工作,”她明确指出。“然而,今天我已得到证明:吉姆。巴尔内特和私家侦探事务所的全体合作者,只是亚森。罗平一人。因此……”
“他诈骗了你?”
“没有!他帮了我的忙。”
“那么这是一场奇遇了!”
“完全不是!这也许是一次半小时的平静交谈,没有戏剧性的变化。但是,在这三十分钟的谈话里,我觉得自己面对着一位真正出类拔萃的人。他办起事来,采用既简单又令人困惑的方法。”
大家连珠炮般向她提问。她没有立即回答。这个女人很少谈自己,她的生平相当神秘,甚至连她的知心女友也不清楚。自从她丈夫去世以后,她爱过什么人吗?她美貌动人,满头金发,眼睛温柔湛蓝,吸引着许多男子,她向其中某些人的恋情让步过吗?人们相信她让步了,诽谤者说她善于异想天开,有时好奇多于爱情。但是,人们其实一无所知。无法举出任何一个人名。
然而,这一天,她却感情外露,不用别人太多催促,就掀起了面纱的一小角。
“总之,”她说道,“为什么不跟你们讲一讲这次会见呢?如果我在讲述中会牵扯到另一个人,这个人在其中扮演的角色绝对不会迫使我沉默,我就讲,而且讲得很简短。你们感兴趣的毕竟是亚森。罗平,不是吗?因此,我只用一句话来概括那个偶然事件,你们将明白其全部意义。那时候,我激起了一个人的强烈而真诚的爱情——我有权使用这些词——他的姓名,你们起码都知道:马克西姆。德尔维诺尔。”
奥尔加的女友们都吓了一跳。
“马克西姆。德尔维诺尔?那个银行家的儿子?”
“是的。”她说道。
“他是造伪货币的银行家的儿子?那个当骗子的父亲吊死在桑泰监狱的囚室里,就在他被逮捕后的第二天。”
“是的。”奥尔加亲王夫人泰然自若地重复道。
接着,她沉思了一会儿,又说道:
“作为银行家德尔维诺尔的客户,我是主要的受害者之一。马克西姆在他的父亲自杀后不久,因为跟我相识,就来看我。他靠自己努力工作而致富,打算清偿所欠债权人的债务。他只要求我作某些安排,这使他要到我家来好几次。我承认,这个人对我来说总是讨人喜欢的。他举止端正得体,更加讨我喜欢。他为人正直,显然他认为那是很自然的。另外,虽然他没表现出任何局促不安的样子,父亲的可耻行为没能对他造成不利影响,人们感到他处在无限痛苦之中,只要别人的话语中有一点点影射,他内心的创口就会剧烈疼痛。
我把他当做朋友来接待,这朋友不久就变成了情人,他从来没有暗示过这种爱情,但我看得出爱情在与日俱增。如果他父亲没有名誉扫地,他肯定会向我求婚的。但是,他既不敢表示爱情,也不敢询问我是否有意。而且,我能怎么回答呢?我不知道。
一天早上,我们在布洛涅树林吃午饭。接着,他跟着我来到这里,来到这个客厅。他忧虑不安。我把手袋连同我的几只戒指一起,放在一个独脚桌上。接着我根据他的愿望,坐到钢琴旁,弹奏他喜欢的俄罗斯乐曲。他站在我身后静听着,我猜想他很激动。当我站起身来时,看见他脸色苍白,我想他就要讲话了。我注视着他,自己也感到慌乱,这使他对我直言不讳。我拿起那几只戒指,漫不经心地又戴在手指上。忽然我停了下来,更多地是为了打破这尴尬的局面,并不是为了表达我对一件小事的惊讶,喃喃地说道:
“哎呀,我的纯绿宝石戒指到哪儿去了?”
我看见他的身子发抖,他大声说道:
“您那漂亮的纯绿宝石戒指?”
“是的,那只没刻面的纯绿宝石戒指,你是那么喜欢它。”我脱口而出,其实话里并不包含任何其他深层含义。
“但是,您吃午饭时,它还戴在你的手指上呢。”
“毫无疑问!但是,因为我从来不戴戒指弹钢琴,我把它放在这里,跟其他的戒指放在一起了。”
“它也许还在那里……”
“它不在那里了。”
我发现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姿态僵硬,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就打趣地说道:
“怎么!后来它上哪儿了呢?没关系。它也许掉在什么地方了。”
“但是,我们该能看见它,”他说道。
“它也许滚到一件家具底下了。”
我伸手去按电铃,但是他抓住我的手腕,断断续续地说道:
“等一等……应该等待……您要做什么?”
“叫女仆来。”
“为什么?”
“找那个戒指。”
“不,不,我不同意。我无论如何不同意!”
他浑身颤抖,面部肌肉挛缩,对我说道:
“谁也不要进入这里,在纯绿宝石找到之前,您和我也不出去。”
“为了找到它,应该四处找找!因此,请看看钢琴后面!”
“不!”
“为什么?”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但是,这一切都叫人难受!”
“这根本不会叫人难受,‘我对他说道。’我的戒指掉了。应该把它找回来。我们动手寻找吧!‘
“我请您别找了……”他说道。
“但是,为什么呢?请说明原因!‘
“好吧!‘他忽然下定决心,说道,’如果我在这里或在别处找到它,您可能认为是我刚才把它放在那里了,然后再假装寻找。‘
我惊得愣住了,低声说道:
“可是,我没有怀疑你呀!马克西姆……‘
“现在,您不怀疑……但是以后您也不怀疑吗?‘
我理解了他的全部想法。银行家德尔维诺尔的儿子有权比别人更敏感与更胆怯。如果我的理由跟控告没有关系的话,我能不回想起他处在我和独脚桌之间,而我在钢琴旁边吗?而且,甚至当我俩焦虑地互相凝视时,他脸色苍白,惶恐不安,怎能叫我不吃惊呢?要是换了其他的人,就会笑的,为什么他不笑呢?
“你错了,马克西姆,‘我对他说道。’但是,你那方面的顾虑,我应该考虑。因此,请你别动!‘
我弯着腰,看了一下钢琴与墙壁之间,以及写字台底下。然后,我挺直身体:
“什么也没有!我什么也没看见!‘
他默不作声。他的脸变了样。
那时,我受到一个想法的启发,又说道:
“你愿意让我去做吗?我觉得人家也许可以……‘
“啊!‘他大声说道,’凡是为了发现真相可以做的事,你都去做吧。‘他又带点稚气地补充道:”事关重大。一不谨慎,就会把事情弄糟。你要完全有把握才去做呀!’
我使他平静下来,查阅了电话号码簿以后跟巴尔内特私家侦探事务所通了电话。吉姆。巴尔内特亲自接的电话。我没有跟他详谈,坚持要他立即赶来我家。他答应马上就到。
这样我们俩在等待,我们不能抑制那种烦躁不安的情绪。
“我的一位朋友向我推荐了这个巴尔内特,‘我说道,带着神经质的笑容。’那古怪的人,穿一件紧裹腰身的旧外套,戴一副假发,但是特别精明能干。只是似乎应该加以提防,因为他从替顾客服务中讨取报酬。‘
我试图开玩笑。马克西姆始终一动不动,脸色阴沉。忽然,门厅的铃响了。我的侍女几乎立即来敲客厅的门。我浑身发热,亲自开了门,同时说道:
“请进,巴尔内特先生……欢迎您!‘
我看见进来的人跟我所期待的毫不一样,便感到局促不安起来。他穿得雅致而又庄重,年轻,外表讨人喜欢,轻松自如,就像一个在任何局面下都不会措手不及的人。他看着我,比应该看的时间要长,流露出的神态表明我不惹他讨厌。他审视完毕,就向我弯腰致意,说道:
“巴尔内特先生非常忙,因此提议我来代替他。这是件惬意的使命,但愿这个变动不会使您腻烦。您允许我作自我介绍吗?德内里斯男爵,探险家,机会适宜的时候,也做个业余侦探。我的朋友巴尔内特承认我具有某种直觉与有洞察力强的优点,我以发扬这些优点来自娱。‘
他讲这番话的时态度十分优雅,笑容非常动人,以致我不能拒绝他的帮助。不是一名侦探要为我提供服务,而是一位上流社会人物来受我支配。我的这个印象非常强烈。我按习惯,机械地点燃了一支香烟,然后竟然做出一个不可思议的举动,递给他一支香烟,问道:
“您吸烟吗,先生?‘
就这样,那个陌生人来到后不久,我俩便面对面地坐着,嘴里衔着香烟。气氛变得缓和,我不焦躁了,客厅里的一切似乎都平静下来了。只有德尔维诺尔仍然面有愠色。我立即介绍他,说道:
“这是马克西姆。德尔维诺尔。‘
德内里斯男爵向他点头致意,在他的态度中没有任何细节会使人相信,德尔维诺尔这个姓氏,在他的头脑中引起了最细微的联想。然而,过了一阵子,他似乎不想让联想过于明显,向我提了这个问题:
“夫人,我想您家有某种物件不见了吧?‘
马克西姆尽量忍耐着。我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是的……其实……但是那丝毫不重要。‘
“丝毫不重要,‘德内里斯男爵微笑着说道,’但是仍然有个小问题要解决,这位先生和您都没能解决吧?这个物件是刚刚不见的吗?‘
“是的‘
“太好了!那问题就更简单了。那是件什么东西?‘
“一个戒指……一颗纯绿宝石,我放在这个独脚桌上,同我的其它戒指与手袋放在一起。‘
“您为什么要取下戒指?‘
“为了弹钢琴。‘
“当您弹钢琴的时候,这位先生就在您身旁?‘
“他站在我的背后。‘
“站在您和独脚桌之间?‘
“是的‘
“当您一发现纯绿宝石不见了,立即寻找过吗?‘
“没有‘
“德尔维诺尔先生,也没有寻找吗?‘
“也没有。‘
“没有人进来吧?‘
“没有人进来。‘
“是德尔维诺尔先生反对寻找吧?‘
马克西姆气恼地说道:
“是我反对。‘
德内里斯男爵开始在客厅里前后左右走来走去。他迈着富有弹性的小步子,步态无比灵巧轻松。他在我面前停下,对我说道:
“请您把其它的戒指拿来给我看看。‘
我向他伸出双手。他检查了那些戒指,立刻发出轻轻的笑声。他似乎是在消遣,与其说是在进行调查,倒不如说是在玩游戏,使自己开开心。
“不见了的戒指显然很贵重,不是吗?‘
“是的。‘
“您可以讲得详细些吗?‘
“我的珠宝商估计它值八万法郎。‘
“值八万法郎。好极了!‘
他非常高兴。他把我的左手掌翻过来,长时间地观察手心,好像在专心志致地辨认掌纹。
马克西姆紧皱眉头,显然这个人使他恼火。至于我,我本想把手抽出来,中止那个令人不快的举动。但是,那如此温柔的轻握,不容许我作出最轻微的反抗。如果这个男人吻我的手,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力气推开他;我就这样顺从了他的权威与作风的影响。
实际上,我相信他已经猜出了谜底,至少从事实本身来看是这样的。他不再向我提直接有关的问题。但是,我不怀疑,他向我讲述的跟我的遭遇相类似事件的两三个插曲,对于他弄清楚我们这案件有用。他不时对马克西姆和我迅速地看上一眼,我觉得他在窥伺他所讲的故事引起的反应。
我内心里很不满。那是真的。我感觉到他就是这样不向我们提问,却在渐渐地发现我俩之间的关系的现状,马克西姆的爱情和我自己的感情。我徒劳无益地心情紧张起来,马克西姆无疑也一样,可以说德内里斯揭开了我们双方的全部秘密,就像展开一封信的信纸一样。真是惹人生气!
最后,马克西姆气愤地说道:
“我真的看不出这一切跟什么有关……‘
“使我们聚在一起的案件,跟什么有关呢?‘德内里斯男爵打断马克西姆的话,说道,’我们完全明白。这谜语本身,意义不大。但是我向你们提出的解谜方法,只有当它以发生小事故时你们的精神状态为依据,才是正确的方法。‘
“但是,先生,‘马克西姆再也按捺不住了,大声说道,’您根本连找也没有找过!您没有移动任何家具,什么也没有仔细看过,甚至什么都没有看一眼。您不能通过无用的演讲让我们找到不见了的首饰。‘
德内里斯男爵微微一笑,说道:
“先生,您是那种对惯常的调查程序有印象的人,希望从具体事实中得出真相,而真相几乎总是掩藏在完全不同的地方。今天困扰我们的问题,不是属于技术或者治安的范围,而是属于心理学范围……只属于这个范围。我的证据不在于枯燥乏味的调查的成果,而在于对心理现象无可辩驳的观察评价,这些心理现象完全是特殊的,在我们身上,尤其是在那些生性易受感动与易冲动的人身上,引起不受我们意识控制的行为。‘
“那就是说,‘马克西姆勃然大怒,发音清晰地说道,’我有那种行为啰?‘
“不,先生,这不涉及您!‘
“那么,涉及谁呢?‘
“涉及夫人!‘
“涉及我?‘我大声说道。
“涉及您,夫人,正是您跟所有的女人一样,是我所暗示的那些生性易受感动与易冲动的人。正是为了您,我冒昧地提醒,我们不总能保持绝对的自制力与人格的完全一致。我们的人格,不仅在我们命运的重大悲剧时刻,而且在日常生活中最简单最微不足道的时刻,都会具有两重性。当我们生活,聊天,思想时,我们的下意识指挥着我们的本能,暗中叫我们行事,连我们自己都不知道:我们常常以非正常、荒谬与不聪明的方式行事。‘
尽管他愉快地侃侃而谈,丝毫没有学究气,我也开始不耐烦了,对他说道:
“请您下结论吧,先生。‘
他答道:
“好吧!但是,请原谅,夫人,如果我不得不以您认为不谨慎的方式下结论,就无法顾及上流社会的谨慎与礼貌的幼稚考虑。因此,我就来讲讲事实。一小时以前,您到达这里,由德尔维诺尔先生陪同。如果我假设德尔维诺尔先生爱您,我无意说任何伤害您的话;如果我猜想您凭直觉感到他就要向您求婚,我认为这是确实的,女人们在这点上是不会弄错的,这时对于她们来说永远会极度心绪不宁。因此,您准备去弹钢琴的时候,您取下所戴的戒指,——好好理解我这话的分量!——您二位处在这种精神状态中,夫人更甚于先生,待会儿我还要谈到,您对您所做的事没有确切的概念,完全是下意识的。‘
“不对!‘我抗议道,’我的头脑十分清醒。‘
“表面上是这样的。但是,实际上,当人情绪激动,哪怕是轻微的激动时,人绝对不是完全清醒的。然而,您当时就是这样,也就是说,随时都会犯错误,作出错误的判断与不由自主的动作。‘
“总之?……‘
“总之,夫人,您做了,而且确实做了非您所愿甚至连您自己都不知道的不信任的动作。这绝对违背您的性格,更加违背当时形势和逻辑本身。因为,的确,不管德尔维诺尔先生怎么样,事先,先验地认为他会偷走您的纯绿宝石,那都是不可思议的。‘
我感到气愤,激动地说道:
“我!我曾经这样认为过吗?我会相信要发生这样的无耻行为?‘
“当然不相信,‘德内里斯男爵反驳道,’但是您的下意识暗中起了作用,使您相信会出那件事,就像是真的一样。超出您的目光,超出您的思想,您的下意识在您那些不值钱的假宝石戒指,像许多人们通常戴的首饰,与您那不是假的,价值八万法郎的纯绿宝石戒指之间作出抉择。这个抉择作出之后,您并不知道,在您放下了戒指,显然是放到独脚桌上时,您不知不觉地把那颗珍贵华丽的纯绿宝石藏了起来,以免被盗。‘
这指控使我气得不得了。
“但是,这不可能!‘我用力喊叫道,’我该觉察出来的!‘
“事实证明您正是没有觉察出来呀!‘
“那么,这颗纯绿宝石应该是戴在我手上的!‘
“完全不对,它仍在您原来放过的地方。‘
“这就是说?‘
“在那独脚桌上。‘
“它不在那里。您明明看见它不在那里!‘
“它在那里。‘
“怎么?那里只有我的手袋呀!‘
“它就在您的手袋里,夫人。‘
我耸了耸肩膀。
“在我的手袋里!您在说些什么呀?‘
他坚持自己的看法。
“我很遗憾,夫人,我的样子像个耍魔术的,或者江湖骗子。但是,您请我来是为了找那只丢失的戒指!因此,我应该告诉您它在什么地方。‘
“它不可能在那里!‘
“它不可能在别处!‘
我有种奇特的感觉。毫无疑问,我希望它在那里。但是,要是它不在那里,这个男人就要为他的幻觉与预言失败而蒙羞受辱,而我也会为此感到高兴的。
他向我示意,我不由自主地服从了。我拿起手袋,打开它,发狂地在装满琐碎物品的手袋里搜寻。纯绿宝石果然就在袋里。
我目瞪口呆了,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我自问,我拿在手里的这颗纯绿宝石是否真的是我的。是的,的确是我的,完全不会错……那么……那么……我那时究竟是怎么搞的,竟然会做出这不寻常的事来呢?这对马克西姆。德尔维诺尔来说,是不公平的。
看见我的那副狼狈相,德内里斯男爵不掩饰他的喜悦,我甚至应该说,他要是更含蓄点表达他的喜悦,那会好些。从这时起,他那上流社会人物应有的礼貌的态度,让位给职业侦探出色破案后的激情奔放。
“这就是,‘他说道,’这就是我们的本能在我们不注意的时候开的小小玩笑。这是一个坏小鬼搞的最坏的恶作剧。它在最隐蔽的地方活动,以致您没有想到应检查一下您的手袋。您到处寻找,指责所有的人,包括德尔维诺尔先生,而不怀疑您刚才放戒指的手袋,手袋是无可怀疑与无辜的!这不是使人不知所措吗,夫人?这也许有点滑稽?是怎样的光投射在我们本性看不见的深处呀!我们为自己的感情与尊严而感到自豪,我们屈从于内心力量的神秘命令。我们有对一贯尊敬的朋友,却毫无顾虑地侮辱。的确,真是莫名其妙!‘
他发表这段议论时,是多么诙谐与辛辣!我觉得德内里斯男爵已经消失了,正是巴尔内特事务所的一个合作者在活动,以他真实的面孔、个人习惯在行动,没戴面具,也没有作假的动作。
马克西姆往前走着紧握双拳。自称德内里斯男爵的那个人挺了挺胸,身体更加笔直,显得比他本人更加高大。
那人后来突然走近我,吻了我的手,他在作为德内里斯男爵时都没有这样做,然后便死死地盯着我看。最后,他拿起帽子,有点像在演戏那样,大幅度地挥动帽子敬礼,就像拿着一顶插着羽毛的毡帽敬礼一般,志满意得地离开,还重复念叨着:
“有趣的小案子……我很喜欢处理这样的小案子……这是我的专长。我完全受您支配,夫人。‘”
奥尔加亲王夫人讲完了她的故事。她懒散地点燃一支香烟,向女友们微笑了一下,她们立即叫嚷起来:
“后来呢?”
“后来?”
“是的,戒指的故事结束了。但是您的故事呢?……”
“我的故事也结束了。”
“讲吧,别让我们焦急地等待!讲到底吧,奥尔加,既然你有讲心里话的兴致。”
“天哪,你们多么好奇呀!好吧!你们想知道什么呢?”
“先讲讲马克西姆。德尔维诺尔和他的恋情怎么样了。”
“确实没什么好讲的。说到底,不是吗?我怀疑过他,有意或者无意地藏起了那颗纯绿宝石。他已被激怒,感到不安,非常痛苦,而不原谅我。随后,他做了一件蠢事,伤了我的心。出于对德内里斯男爵的气愤,他寄了一张一万法郎的支票给巴尔内特侦探事务所。这张支票装在一个信封里又被送还给我,信封别在一个令人赞赏的花篮上,上面写了几行向我致意的话,签了名……”
“是德内里斯男爵?”
“不是。”
“是吉姆。巴尔内特?”
“不是。”
“那么是谁?”
“亚森。罗平!”
她又不说话了。一位女友指出:
“不管什么人都可以这样签名。”
“当然啰!”
“你没有弄个明白吗?……”
奥尔加亲王夫人不回答,她的女友又说道:
“我非常明白,奥尔加,马克西姆。德尔维诺尔不再使你感兴趣了。那个事件从头至尾,他都被那个谜一般的人物所压倒,那个人非常机灵,善于让你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他身上,并且激起你的好奇心。你坦率地讲吧,奥尔加,他的行为使你有点渴望再见到他。”
奥尔加亲王夫人更不回答了。那位女友心直口快,跟她无话不说,有时还逗弄她。她继续说道:
“总之,奥尔加,你还保留着你的戒指,德尔维诺尔也保留着他的钱。你什么东西也没有少。这跟巴尔内特的原则相反,你曾经说过,他总是从他服务的对象那里得到一笔收入的。因为,他本来可以在亲自搜查那只手袋时,偷走那颗纯绿宝石。如果他没有偷,那是因为他也许希望得到比一只戒指更珍贵的东西。喂,这使我回想起人家对我讲过的一件事。有一次,由于一无所获,他就把欠他人情的主顾的妻子拐走,跟她一起去旅行了。多么美妙的自我报偿的办法,奥尔加,这多么符合你刚才给我们展示的那个人的身手与性格啊!奥尔加,你对此有何看法?”
奥尔加仍然保持沉默。她躺在一张圈椅里,裸露着双肩,美丽的身体平卧着,注视着她吐出的烟圈冉冉上升。那只华丽的没刻面的纯绿宝石戒指,在她的手上熠熠生辉。
亚森。罗平被捕
这是多么奇特的旅行!而且一开始就是那么美好!对我来说,我从来没有作过一开始就有这样好兆头的旅行。‘普罗旺斯’号是一艘横渡大西洋的客轮,航速快,舒适。驾驶它的是一位极为和蔼的人。乘客都是最优秀的人,大家互相交往,船上安排了许多娱乐活动。我们觉得好像脱离了世俗社会,来到一个陌生的小岛,因而不得不彼此接近我们彼此接近……
前一夜大家还互不相识,现在却头顶无边无际的蓝天、脚踏烟波浩淼的大海,亲密地在。起生活几天,向怒海,向恶浪,向那暗藏危机的静水挑战。你可曾想到,在这样一群人中间竟会有与众不同的出人意料的人物。其实,这就是升华悲剧的缩影,就是个活本身连同它的狂风暴雨,波澜壮阔,平庸无奇,绚丽多彩的缩影!人们愿去兴奋地、匆忙地品尝这种刚开始就见到结束的短暂旅行的快乐,原因也许就在于此。
但是,近年来发生的一些事情,使横渡大洋的旅行更加激动人心了。人们自以为脱离了世界,然而漂流的小岛却仍然连着世界。在茫茫大海上,船与陆地的联系渐渐断了;但也是在茫茫大洋上,这种联系又渐渐地恢复了。这就是无线电报!人们能神奇地从另一个世界发出的呼唤中获得消息。有时获得的消息是高深莫测,富有诗意的,人们不再想象这是用空心铁线来传递的信息,只有用风的翅膀来解释这新的奇迹,才说得过去。
因此,从一开始,我们就感到这种遥远的声音在跟随着我们,甚至走到了我们的前面。它不时地对我们中的某一位轻声细语,传达那边的话语。有两位朋友同我说话。还有十位、二十位朋友通过太空向我们大家送来或忧或喜的道别。
第二天,一个风狂雨骤的下午,当客轮驶离法国海岸五百海里远时,无线电给我们发来一封电报。电文如下:
亚森。罗平在贵船一等舱,金发,右前臂有伤疤,单独一人,化名R……
正收到这里,阴沉沉的空中一声惊雷,电波中断,再没有收到下文。亚森。罗平用的化名,只传来了第一个字母。
要是别的任何消息,我毫不怀疑,报务员、乘警和船长定会严格保密。但这是迫使人们认真对待的事情,大家当天就知道那个大名鼎鼎的亚森。罗平就在我们中间,尽管我们不知道消息是怎么传出来的。
亚森。罗平就在我们中间!几个月来,各家报纸都在谈论这个抓不到的大盗是如何勇敢!对于这个谜一样的人物,我们最优秀的警察,那位老加尼玛尔发誓与他作生死决斗。而决斗的情节是那么富有诗意!亚森。罗平是个怪异的侠盗,只在城堡和沙龙里作案。有一夜,他潜入肖尔曼男爵家,留下名片后空手离去。名片上写着这样一句话:
等你的家具换成真品,侠盗亚森。罗平再来拜访。
亚森。罗平是个千面人:先后假充过司机、男高音歌手、赛马场登记赌注的人、富家公子、青年人、老头子、马赛的旅行推销员、俄罗斯医生和西班牙斗牛士!
大家应该明白:亚森。罗平就在一艘横渡大西洋的客轮这个小天地里,就在一等舱这个小角落里来来去去,大家时时都会碰面,在饭厅、客厅、吸烟室等处!也许这位先生是亚森。罗平,也许那位……我的邻桌……我的同舱……
“这要持续五天呵!”内莉。安德道恩小姐在第二天叫道,“实在受不了!真希望马上就把他捉住。”
她对我说道:“喂,当德莱齐先生,您跟船长关系好,难道什么也不知道吗?”
为了取悦内莉小姐,我真希望知道些什么!各处都有那么一些美人:只要她们一出现,立即成为大家注目的中心;她们的美貌同她们的财富一样,使人着迷;她们身边总围着一群献殷勤的人、热情的崇拜者和热烈的拥护者。内莉小姐就是这样一个美人。
她是由法国母亲在巴黎抚养大的,现在去见她的父亲——芝加哥的富豪安德道恩。她的朋友杰兰女士陪她前往。
从一开始,我就加入了献殷勤的人竞争的行列。我们在旅途中很快变得亲密。她的魅力立即使我神魂颠倒。当她那对黑幽幽的大眼睛同我的眼睛相遇时,我觉得十分激动。她带着某种好感接受我的敬意,她听了我的笑话愿意开颜一笑,对我说的趣闻轶事感兴趣。她向我的殷勤报以朦胧的好感。
也许只有一个情敌让我担心。一个相当英俊的小伙子,优雅,持重。有时她似乎更加喜欢他那沉默寡言的性格,而不喜欢我那巴黎人“外露”的性情。
内莉小姐向我提上面那个问题时,他也正在围着她的那些仰慕者之中。我们舒舒服服地坐在甲板上的摇椅里。昨天的暴风雨使天空变得澄碧如洗。这真是美妙的时刻。
“我不知道确切消息,小姐,”我回答道,“大使。我们就不能来一番调查,漂漂亮亮地来一次。与亚森。罗平的宿敌老加尼玛尔作的同样漂亮?”
“嗬!嗬!您的进步真大呀!”
“这有什么难?问题有那么复杂吗?”
“非常复杂。”
“那是因为您忘掉了,我们已经掌握了查出此人的线索。”
“第一,亚森。罗平化名为R……先生。”
“这点太空泛。”
“第二,他独自旅行。”
“但愿您光凭这个特征就能查出他。”
“第三,他有一头金发。”#p#分页标题#e#
“那又怎么样?”
“我们只要检查旅客名单,逐个淘汰就成了。”我口袋里就有这份名单。我掏出来匆匆扫了一遍。
“我注意到,只有十三个人姓名的起首字母值得我们注意。”
“只有十三个?”
“在一等舱,是的。在这十三位R……先生中,九位带有妻子,孩子或佣人。余下四位单身:德。拉韦尔当侯爵……”
“大使馆的秘书,”内莉小姐打断我的话说,“我认识他。”
“罗松少校……”
“他是我叔叔。”有人说。
“里沃尔塔先生……”
“在。”我们中一个人应道,他是个意大利人,长着一脸漂亮的黑胡须,把脸都遮没了。
内莉小姐哈哈笑了起来。
“这位先生可不是一头金发。”
“那么,”我又说,“我们只好断定,名单最后一个是罪犯了。”
“就是说……”
“是说罗泽纳先生。谁认识罗泽纳先生?”
没有人答话。于是内莉小姐招呼那个沉默寡言的小伙子——他常与内莉小姐在一起,让我担心——对他说:
“怎么,罗泽纳先生,您不回答?”
大家向他望过去。他生着一头金发。
我承认,我觉得心往下一沉。一种窘迫的沉默压抑着我们的心情。我看出来,其他人也都紧张得透不过气来。不过话说回来,说他是亚森。罗平,也太荒谬了。因为他的样子没有半点可疑之处。
“我为什么不回答?”他说,“是因为考虑到我的名字,我独自旅行的身分以及我头发的颜色,我就先作了类似的调查,得出了同样的结论。因此我赞同把我抓起来。”
他说这些话时样子有点怪。那两片薄嘴唇活像两条横线,此时更薄了,毫无血色。眼睛布满了血丝。
当然,他是开玩笑。可是他的面容和他的神态给我们留下了深刻印象。内莉小姐天真地问道:
“不过,您没有伤疤吧?”
“确实少了个伤疤。”他说。
他霍地一下卷起袖子,露出胳臂。我脑海中立即闪过一个念头,我和内莉小姐交换了一下眼色:他伸出的是左臂!我正要指出这一点时,一桩意外事件转移了我们的注意力。内莉小姐的朋友——杰兰女士跑过来了。
她一副惊恐不安的样子。大家赶紧围上去。她费了很大劲才断断续续地说:
“我的首饰,我的珍珠!……全被偷了!……”
我们后来才知道,她的首饰并没有全被偷走;更奇怪的是,盗贼是有选择地偷的!
盗贼毁坏了钻石戒指、红宝石耳坠、项链和手镯,把上面的宝石偷走,偷走的宝石不是最大的,而是最精美最贵重的,也就是说,是最有价值又最不占地方的宝石。托子就扔在那儿,扔在桌子上。我去看了,我们大家都去看了。这些被抠掉宝石的空托子犹如被扯掉绚丽花瓣后的花蒂。
盗贼大概是趁杰兰女士饮茶的时候作的案,而且是在大白天,在人来人往的走廊里撬开舱门,找到有意藏在帽盒底部的小袋,打开并抠走宝石。
大家知道了这桩失窃事件后,众口一辞,都认为是亚森。罗平干的。确实,这正是他的作案方式;复杂、神秘,出乎意料……然而却合乎逻辑。因为全部首饰占地方,不好收藏,而这些珍珠、祖母绿、蓝宝石之类的珠宝,可以分开收藏,麻烦就会小得多。
晚餐时,在罗泽纳两边的座位空着,没人去坐。晚上,人们获知船长把他叫去了。
大家都相信他会被捕,人人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当天晚上,大家打牌、跳舞。内莉小姐尤其显得高兴,像是告诉我:罗泽纳的殷勤,开始时让她喜欢,现在早被她忘了。她的风韵终于征服了我,将近午夜时分,借着皎洁的月光,我激动地向她表示了忠诚。她没有显出不高兴的样子。
但是次日,当大家得知罗泽纳因证据不足而获释时,都大吃一惊。
他是波尔多一个大批发商的儿子,出示的各种证件都符合规定。再说他两条手臂上没有任何伤疤。
“证件!出生证!”怀疑罗泽纳的人都大声嚷道,“您想要什么,亚森。罗平就拿得出什么!至于伤疤嘛,要么他没受过伤一要么他抹掉了!”
有人提出异议:失窃之时,罗泽纳正在甲板上散步。这是有人作证的。于是那些人又反驳说:
“像亚森。罗平这号大盗,还用得着亲自动手去偷?”
不过,除了种种奇怪之处之外,有一点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让人不生疑的。除了罗泽纳,有谁是单独旅行,是金发,姓名的第一个字母是R呢?如果不是罗泽纳,电报指的又是谁呢?
午餐前几分钟,当罗泽纳厚着脸皮向我们这群人走来时,内莉小姐和杰兰女士起身离开了。
她们确实感到害怕。
一小时以后,一张便条在船员、水手、各等舱的旅客中传阅:路易。罗泽纳先生悬赏一万法郎,奖励查出亚森。罗平或持有失窃宝石的人。
“要是没人帮我同这个盗贼作斗争,”罗泽纳向船长宣布,“那我就亲自动手。”
罗泽纳斗亚森。罗平,或者,按照传言,不如说是亚森。罗平斗亚森。罗平,这场斗争准有趣!
这场斗争持续了两天。
我们看到罗泽纳左边走走,右边看看,到船上的仆人中询问,打听。夜间,有人看见他在甲板上转悠。
船长这方面也积极动作。“普罗旺斯”号上上下下,各个角落都搜了个遍。每个舱房毫无例外,都被仔细搜查,理由很堂皇:失物不会藏在罪犯的舱房里,而是可能藏在任何别的地方。
“总会发现什么,不是吗?”内莉小姐问我,“不管他使什么魔法,总不能使钻石和珍珠变得无形无影。”
“是的,”我回答她说,“也许得搜搜我们帽子夹里、衣服衬里和身上的一切。”
我用一架柯达照相机,用一个9X12厘米的机子不停地给她照相,拍下她的各种姿势。我指着相机说:
“您没想到吧,只要一架这么大的相机,就可藏下杰兰女士的全部珠宝?只要装作取景,就能躲过搜查。”
“但我听说,没有一个小偷作案不留下痕迹。”
“有一个例外,就是亚森。罗平。”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他不只考虑如何把东西偷到手,而且还考虑如何防止被查出。”
“那么,您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搜查是浪费时间。”
果然,搜查毫无结果,或者说搜查的结果事与愿违:船长的手表又被偷走了。
船长大怒,更加使劲,更严密地监视罗泽纳,好几次找他盘问。第二天,竟在大副的假领里找到了这块表。真是绝妙的嘲弄。
这一切都蒙上了一层神奇色彩,充分显示了亚森。罗平的幽默方式。他当然是个窃贼,但是个好开玩笑的窃贼。他作案当然是凭兴趣、爱好,也是为了好玩。他给人这样一种印象:他写一出戏让人演,给自己开心解闷;他站在后台,看着自己构思的奇妙情节,精彩的讥讽场面而捧腹大笑。
他显然是有自己风格的艺术家。当我观察罗泽纳那忧郁而执拗的脸,当我想到这个怪人可能扮演的两面角色时。不能不感到某种钦佩。
前天夜里,值班船员听到甲板上最暗的地方传来呻吟声。走过去,看见一个人躺着,头裹在一条厚厚的灰色披肩里,双手被一条细绳子捆着。
值班船员帮他松了绑,扶起来,细心照料。
这人是罗泽纳。
罗泽纳在转悠时,遭到突然袭击,被打翻在地,身上钱物被抢劫一空。他衣服上别着一张名片,上面写着:
兹收到罗泽纳先生一万法郎,谨此致谢,亚森。罗平。
实际上被抢去的皮夹里装着二十张一千法郎的钞票。
大家自然指责这倒霉的人是在演自己袭击自己的闹剧。但是他不可能把自己这样捆住。另外,名片上的字迹与罗泽纳的字迹也不同。相反,同船上找到的一份旧报纸上刊印的亚森。罗平的字迹倒十分相似。
如此看来,罗泽纳并非亚森。罗平。罗泽纳就是罗泽纳,波尔多大商人的儿子!亚森。罗平在船上一事再次得到了肯定,而且是由这种可怕的行为肯定的!
船上一片惊恐。大家再也不敢独自呆在舱内,更不敢独自主僻静之处,都小心地找一些熟悉可靠的人聚在一起。出于本能,最亲密的人之间也相互防备。威胁不是来自一个孤立的个人,要是那样,危险倒还小一些。现在,亚森。罗平是……谁都可能是亚森。罗平。我们丰富的想象力赋予他神奇的无限的能力。人们假设他能乔装改扮各种角色,一时是可敬的罗松少校,一时是高多的拉韦尔当侯爵。人们不再局限于那姓名的第一个字母,甚至过假设是某位携妻带子随带佣人的人。
第一批无线电报没有带来任何新消息。至少船长没向我们透露一点口风。这种沉默不能使我们放心。因此,最后一天好似没有尽头。大家惶惶不安地等待大祸来临。这一次就不是偷盗,不是单纯德袭击了,有可能是谋杀,凶杀。大家认为亚森。罗平不会满足于上两次小打小闹。他是轮船的绝对主人。船方拿他毫无办法。他只要愿意,就可支配船上的一切财富和生命。
我承认,这是我的一段美好时光,因为在这段时间里,我赢得了内莉小姐的信任。她生性胆小,经历了这么多事件,便自发地寻求我的保护。我乐于向她提供安全。
其实,我倒是为亚森。罗平祝福。不正是他促成了我们接近的吗?不正是亏了他,我才有权做这最美的梦吗?这爱情的梦,并不空幻的梦,为什么不能坦白出来呢?当德莱齐家原本是普瓦图的名门望族,但是家道渐渐衰落,现在有个人想到重振家业,光耀门楣,在我看来总不是一件讨厌的事。
我感到,这些美梦并没有惹内莉小姐不快。她微笑的双眼允许我做这些美梦,她温柔的话语让我充满希望。
直到最后一刻,美国海岸线已隐隐在望、我们两人还胳膊肘支着舷墙,肩并肩地倚在一起。
船上停止了搜查,大家都在等待。从一等舱到挤满了移民的大统舱,人人都在等待着解开谜底、真相大白的时刻到来。谁是亚森。罗平?这位大名鼎鼎的亚森。罗平到底用的是什么名字,戴的是什么面具?
这最后的一刻终于来到了。即使我活上一百岁,也不会忘记那一刻最细微的情节。
“您的脸色多么苍白,内莉小姐。”我向无力地倚着我胳膊的女伴说道。
“而您呢?”她答,“啊!您整个模样都变了!”
“想想吧,这一刻真是激动人心,在你身边度过这一刻我真快乐,内莉小姐。我觉得您的记忆有时会停留在……”
她没有听我说话,呼吸急促,异常兴奋。舷梯放下了。但是,没有等我们走过去、一些海关人员,穿制服的人、邮差等,已经上了船。
内莉小姐含糊不清地说:“要是有人发现亚森。罗平在途中跑了,我也不会吃惊的。”
“也许宁愿死,不愿不体面活着,沉到大西洋喂鱼比被人逮着要强。”
“别逗了。”她生气地说。
我猛地一惊。她正要问我,我对她说:
“您瞧站在舷梯那头的那个小老头……”
“拿着雨伞,穿着橄榄绿礼服的那个?”
“他是加尼玛尔。”
“加尼玛尔?”
“是的,那个有名的警察,那个发誓要亲手抓住亚森。罗平的人。啊!我明白了,没有得到大洋这边的消息,原来是加尼玛尔在这里。他不希望别人插手他的事。”
“那么,亚森。罗平肯定会被捉住了?”
“谁知道呢?加尼玛尔好像从来没有见到过他的真面目。除非他知道他这次用的化名……”
“啊!”她怀着女人那种冷酷的好奇心说,“要是我能亲眼看见逮捕他该多好啊!”
“别着急。亚森。罗平肯定注意到了对手。他一定会等到最后,等老家伙眼花了,再下船。”
旅客开始下船了。加尼玛尔拄着雨伞,神情冷漠,似乎并不注意从挤在栏杆间通过的人群。我注意到一名高级船员站在他的身后,不时地向他介绍情况。
德。拉韦尔当侯爵,罗松少校,意大利人里沃尔塔,一个个过去了,还有其他人,许多其他人都过去了……我见到罗泽纳也走找去了。可怜的罗泽纳,他似乎还没完全从不幸中恢复过来。
“说不定还是他,”内莉小姐对我说,“您说呢?”
“我想,要是给加尼玛尔和罗泽纳合照一张,倒挺有意思的拿我的相机照吧,我提得太多了。”
我把相机给了她。但是她来不及用了。罗泽纳走过梯子。船员附在加尼玛尔的耳边说了几句,加尼玛尔微微耸耸肩,罗泽纳走过去了。
上帝啊,究竟谁是亚森。罗平?
“是啊,谁是呢?”她大声地说。
只剩下二十来个人了。她惶恐地观察着剩下的人,唯恐他在这些人中间。
我对她说:“我们不能再等了。”
她向前走去,我跟在后面。但是,我们还没有走上十步,加尼玛尔拦住我们的去路。
“喂,干什么?”我大喊道。
“等一会儿,先生,有谁在催您吗?”
“我陪着小姐。”
“等一会儿。”他更威严地重复道。他死死地打量我,接着盯着我的眼睛说:
“亚森。罗平,是吧?”
我扑哧一笑。
“不,我是贝尔纳。德。当德莱齐。”
“贝尔纳。德。当德莱齐于十二年前死在马其顿。”
“如果贝尔纳。德。当德莱齐已经死了,我就不会在这世上。可事实不是这样。这是我的证件。”
“这是他的证件。您是如何搞到手的,我将乐意告诉您。”
“您疯啦!亚森。罗平是用化名R……上的船。”
“是的。这又是你的花招。你仍出一条假线索,把那些人推出来,啊!您真不赖,小伙子。可是这一次你没运气。喂,亚森。罗平,老老实实认输吧。”
我犹豫片刻。他在我右侧臂上狠狠一击,我痛的叫了起来。他打在我还未愈合好的伤口上。这是电报上指明的。
于是,我只好认输了。我转向内莉小姐。她一直听着这场对话,脸色苍白,身体摇晃着。
她的目光与我的目光相遇,然后低下去,看着我交给她的那架柯达相机。她突然做了个手势。我觉得,我确信她恍然大悟。是的,正是在这架相机里,在黑皮套的狭窄空间里,在那小机器的空当里,放着罗泽纳的两万法郎和杰兰女士的珠宝。我怕被加尼玛尔逮捕,先把照相机给她拿着。
啊!我发誓,在此关键时刻,当加尼玛尔和他的两个手下把我围住时,我对一切,我的被捕,人们的敌意,都不在乎,只关心一件事:内莉小姐怎样处置我交给她的东西。
人家若是掌握这决定性的物证,一定会用来指控我。我甚至没有想到这一点。我想到的是,内莉小姐会狠心交出这一证据吗?
她会出卖我吗?我会被她断送吗?她会成为决不原谅我的敌人,还是作为不忘旧情,并由于宽容和不由自主的同情而消除对我的蔑视的女人来行事呢?
她从我前面走过。我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深深地向她鞠躬致谢。她混在旅客中间,手拿我的柯达,向着舷桥走去。
我想,她大概不敢当众拿出来,过一个钟头,过一会儿,她会交出去的。
但是,当她走到舷桥中间时,她装作不慎失手,让柯达掉进了码头和客轮之间的海水中去了。
然后我看着她走远了。
她美丽的身影隐没在人流中,过一会儿又出现了,然后又不见了。完了,永远完了。
我呆立了一阵,又凄伤又感动,不由得长叹一声,让加尼玛尔大吃一惊:
“唉!不做正派人,总归可惜呀……”
一个冬天的晚上,亚森。罗平就这样向我讲述他被捕的经过一些偶然的事件,(哪天将把它们写出来)成了连结我们的纽带……我能说这是友谊吗?是的,我敢认为,亚森。罗平对我是有友情的,并出于友谊,有时会不宣而至,给我安静的书房带来青春的欢乐,热情的生命之光,和受到命运宠爱得到命运微笑的人的快活。
至于他的面貌,我怎么描绘得出呢?我见到亚森。罗平二十次,但二十次他的模样都不同……或不如说,有二十面镜子,映出同一个人二十个变形的形象。每一个形象都有特别的眼睛,特别的脸形,特别的动作、身影和个性。
“连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模样,”他对我说,“照镜子都认不出镜子里是谁。”
这当然是俏皮话,而且不合情理。但对于遇见过他,又不知道他的无限本领,他的耐心,他的易容术,他改变脸部比例和调整轮廓形状的神奇才能的人来说,这倒是事实。
“我为什么要有一个固定不变的模样呢?”他又说,“为什么不能改换单一的身份,从而避免危险呢?我的行为足以确定我的身份。”
接着,他自豪地说:
“要是人家永远不能肯定地说:这就是亚森。罗平,那就太好了。要紧的是要让人家敢于断定:这是亚森。罗平干的。”
他出于好意,用几个冬夜,在我安静的书房里,向我吐露了自己的冒险故事。我就试着根据他的讲述,把他经历的几件事,几个冒险故事写下来……
(完)
一位绅士
我从来没碰到过一位比较杰出的男人,一个言谈话语比较讨人喜欢的男人,一个即能唤起人们更多好感又能引起人们更多的不由自主的敬重的男人。
正是在从巴黎到勒阿弗尔的火车上我们认识的,我们交谈的。谈话是非常令人愉快和有趣的,我对这次谈话一直保留有铭记不忘的回忆。我完全有理由对此保留铭记不忘的回忆,他那外国人口音使他的嗓音变得有无限的诱惑力,从某种程度上说,是非常优美动人的。这是一位在整个句子的词义表达中显出贵族气派的人,一个如同我极少有机会与之交往的好运动的人。对那些最让我铭记不忘的事情,他都有着明晰、正确、热情和理智的见解。
我无意中对他说起我想卖掉那二十四马力的汽车,换一辆比较快的大马力的汽车。而当听到他说他从没玩儿过汽车时,我感到多么惊讶!
“然而这并不是我没有开车的想法。”他补充说,“我甚至可以坦率地和您说,在巴黎时,我曾差一点就买了一辆汽车,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最初学车的尝试,使我感到是那么的复杂……”
“不,不,”我对他说,“哪一天请您来我家看看我的那辆汽车,我用几句话就能给您讲解清楚机械构造,您将会看到这是多么简单和方便……这可能会使您下定决心的。”
“毫无疑问,我是不会说不的。”
火车到了勒阿弗尔,他的侍从已站在我们的车厢门口,他是同我们乘同一趟火车旅行的。他是一位衣冠楚楚、戴付新手套、穿着一双高帮光亮的皮鞋的先生,他称他的主人为阁下。他把手伸给他的主人,以帮助他主人下车。
我的旅行同伴从他的皮夹里掏出一张名片,把它递给我,并对我说:
“好吧,咱们说定,两天后,我到蒙蒂维利耶紫杉别墅见您,行吧?您可要尽力使我信服。”
离开他之后,我便看了名片:梅特谢斯基王子。
“行了,”我想,“事情也就这样木已成舟了。”
我搓着手,因为实际上,如果事情定不下来的话,我真的不知道我将如何从困境中摆脱出来。我有过量的花费,我将输掉赛马和纸牌赌博,最后,没了青春的狂热……如人们所说的,我便处于山穷水尽了。现在,梅特谢斯基王子在我看来便成了救命恩人。至于用卖掉二十四马力汽车的钱去买一辆五十马力汽车的问题,也就是我曾向人们透露的那样,就用不着去说了,我甚至一点儿都不去想它了。
我等啊等,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第三天也过去了。我开始有些不安了。然而,第四天时,一辆汽车停到了紫杉别墅门前。
王子由他的侍从陪伴,从车上下来。
他显得心情非常愉快,在花园里转了一圈儿,好像一点儿也不注意花园管理不好的状况。他倒很欣赏我的住所,这倒使我感到很为难,因为自从它被抵押出去后,我已很少光顾它了。终于,王子说话了,声音很大:
“是不是去看看汽车?”
我们去看汽车了。
一个点头的动作和一个很小的舌头啧啧声都向我表明,即使王子不知一部机器的结构,他至少知道正确评价它们的优美、精巧和匀称的比例。
“让我搞明白吧。”过了一会儿他说。
我用尽量简单明了的词语开始讲解,然而我很快就感觉到他不明白,并且永远也不可能明白。我使用再简单些的字眼,只给他讲些最基本的构件。还是徒劳。他那讯问的目光对我显露出一种对最最基本的机械概念都绝对不接受的智力状态。
别无出路,他把侍从叫来:
“过来,让,可能你不像我这么笨。”
让和他的主人一样笨。王子突然大笑起来。
“不,”他坚决果断地说,“你给我也帮不上任何忙。既然如此,是否一定要搞明白?对一个好的机械师,这仅是一个最实际的事。”
然而,至少汽车的舒适方便对他显得很重要。
他登上脚踏板,坐到司机的位置上,便显出一种自我感觉良好的样子。
“好极了,好极了,”他说,“感到很舒服,软乎乎的。可是顶盖呢,有个顶盖吗?”
“当然有!”
我和他费了好大劲儿把顶盖按上了。可是,还需要所有的附属装置:那些格架,那个伞桶,那些车灯。
“坐两个人不会感到互相妨碍吧?上来,坐到我旁边,让。好极了,行动完全自由。”
他检查了方向盘、刹车、操纵杆,然后问我:
“那么,要开动,您说必须动这个……还是动那个……?”
“先动这个,然后动那个。”我回答说。
他先动了这个,然后又动了那个。汽车开动了,转了个弯儿,在明白了一个熟练司机的灵巧要表现在哪里之后,汽车便全速开跑了,把我丢在原地发大愣。
我从此再也没见到梅特谢斯基王子,也更谈不上我的二十四马力汽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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